49、雁飛客(7)
作者:蔡某人      更新:2020-03-31 20:23      字數:6406
  正始十一年最新章節

  忍痛將嘉柔鉗製住了,那邊,虞鬆瞧見他兩個,忙命人劃著小船來接應。船艙裏,此行未帶女侍,隻有嘉柔一個。桓行簡把人先屏退了,把昏迷中嘉柔的衣裳剝掉,壓擠出她灌的河水,動作牽扯,胸口那迸裂幾分。他深吸口氣,把人拾掇差不多了,被褥一掩,才喊虞鬆進來。

  “救援如何了?”他最關心這個,虞鬆裏裏外外浸了個透,沒迭及換,他人清瘦,活像隻被暴雨澆遍的白鸛:“尚可,損失不大,就是新船被毀,都分散到其餘船隻上去了。”

  桓行簡一邊褪去衣裳,一邊說:“這船不是試過水了麽?回去務必問責有司。”

  血濕單衣,眉宇間驀地一蹙,隻一瞬,卻把虞鬆看得呆住了,不錯眼地問:“郎君,你……受傷了?”

  桓行簡麵不改色,自己上藥,動作如行雲流水熟稔得很,所幸嘉柔刺得不算太深。他抬了臉,在明滅燭光間囑咐虞鬆:“不準說,尤其不能讓太傅知道,一點小傷,無礙。”

  並未點明他怎麽受的傷,此間蹊蹺,虞鬆兩隻眼情不自禁朝他身後小榻上迅速掠了一眼,憂心忡忡,上前幫桓行簡纏了繃帶。

  正纏著,石苞興興頭頭奔進來,一見這情形,正要張嘴詢問,桓行簡已波瀾不動地擋了回去:“去,到外頭守著誰也不準貿然進來,不許驚動太傅。”

  包紮得很仔細,手停下,虞鬆暗自籲了口氣。兩人在燭光下低語了一陣,虞鬆出來,外頭雨勢已頹,石苞早在外頭等得心急如焚,見他現身,扯著他袖子急問:“怎麽回事?”

  虞鬆苦笑搖首:“我也不知道,隻看見郎君跳下水救人,等上來,就受傷了。”

  石苞那雙眼在虞鬆臉上轉了兩轉,雖有疑竇,卻不點破,抬頭看船艙裏燈火已上,不便進去,就在外頭守著了。

  眸子一眯,嘉柔像是禁不住燭光的刺眼,她醒了。頭昏腦漲撐著坐起,看到的就是桓行簡於案前的背影。

  像是心有感應,他回頭,臉色略蒼白地看向嘉柔,眸光微動,看她要下榻起身阻止了,給她斟杯茶遞過去,微蹙了下眉頭。

  “我怎麽在這裏?”她迷迷糊糊的,恍如一夢,摸摸幹燥柔軟的被褥,繡枕裏置放著香囊,是嫋嫋的迷迭香,催人好眠。

  桓行簡失笑道:“不想在這裏?那我把你扔河裏喂魚好了。”

  一撫衣襟,嘉柔才發覺換掉了,原不是夢。她攬了攬被角,有點猶疑:“是衛將軍把我撈上來的?”

  “不然呢?”

  “那我的衣裳……”嘉柔難堪瞄他,抿唇不語了。

  “自然是我換的,你身上我哪裏沒見過?”他嗤笑兩聲,“那種關頭,即便不是我也該性命要緊。”

  桓行簡沒提她受驚胡亂出刀的事,她既醒了,命人送熱的飯菜進來,說道:“將就吃,不比府裏。”

  嘉柔沉默了片刻,輕聲跟他道謝,用飯時,桓行簡少有的不言不語。這一路,大船行駛得飛快,兩岸風光跟著倒退得飛快。他這人一肚子的學問,天文、地理、名物信手拈來,一張嘴,不知道有多少典故。

  覷他幾眼,嘉柔覺得不大對勁,抬頭欲言又止,最終,把那些話又忍了下去。

  天亮後,大軍抵達百尺堰。當下,就地駐紮在此,落花紅冷,隔河相望,壽春城遙遙在目。蘆風作雨,鴻影遠度,淮南大地悄然換了秋意塵世。

  遠遠望過來,則是旌旗蔽日,軍帳連綿,洛陽城中的中軍悉數調出,另外,桓睦又命豫州刺史毋純、青徐都督胡遵同時出兵,嚴陣以待,互為犄角,將地勢低窪的壽春城徹底圍成了個插翅難飛的處境。

  壽春城裏,王淩得了消息噌地從榻上爬起,襪子也沒穿,赤著腳奔出來相看。

  “太尉,太傅帶著大軍就陳兵在百尺堰,隻要過了河,壽春城可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舍人急的滿頭汗,轉悠一圈,守城的人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王淩腳下一跌,幾乎坐到地上去,扶住門框,穩了穩心神:“不對,陛下的特赦詔令既然都下了,他帶大軍來做什麽?”

  大勢已去,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驀然驚醒,東奔吳國不可能,以當下的兵力跟桓睦的洛陽中軍硬碰根本就是以卵擊石。人心躁動,王淩把一切雜音都摒去了,隻帶著貼身舍人,上了壽春女牆。

  往昔崢嶸,彈指一揮間。據要地,擁強兵,屯田修渠,勸課農桑,多難之世,猶聞雞鳴。王淩望著天蒙蒙亮就在田間勞作的農夫,數聲清笛傳來,原有小牧童正在黃牛背上悠然吹奏--這正是他苦心經營的壽春城啊,凝神良久,終於把視線調轉回來,對舍人道:

  “我叔父曾刺殺董卓,為除國賊,太原王氏遭滅門之禍。昔日年少,逾牆得脫,後亡命故裏,又遇事獲罪,得太、祖征辟,就此戎馬一生奔波於沙場之間,雖功勳加身,不想一日深陷囹圄。唯一掛懷者,不過壽春城百姓,不忍多年心血毀於戰火,你去備筆墨,我打算負荊請罪而出,求得太傅原諒。”

  舍人見他七十九高齡,須發皆白,本該頤養天年的歲數還要負恥忍辱,眼圈一紅,哽著喉嚨眼答應了聲。

  中軍大帳裏,桓睦已難能起身,離了洛陽,奔襲千裏,他靜靜坐在那裏耳朵依舊靈敏,外頭腳步聲急而不亂,有人高聲報道:

  “王淩的主薄求見!”

  主薄孤身前來,畢恭畢敬,捧著朝廷當初給王淩的印綬、節鉞以及一封書函,行到帳前,見此氣勢已經是心焦如焚。

  帳子撩起,主簿屏氣斂眉進去,匍匐一跪,將手中所有呈上:“下官拜見太傅,太尉命下官先一步而來,他隨後當親自請罪。”

  有身影在頭頂似乎一過,將東西接過去,給桓睦看,他淡淡瞥了一眼,問:“王彥雲人呢?”

  “太尉人在城裏。”主簿聽他聲音平穩,心中疑惑,先頭聽到的風聲說太傅高平陵後便是真的抱恙不起了。

  如履薄冰般等了片刻,不再聽人語,主薄先被帶了下去以罪人收押。人剛離去,桓睦支撐不住伏在案頭,臉色極差。軍帳裏,除卻兩三心腹,再無他人,幾人見狀忙驚呼著圍了上去。

  “信呢?王淩的信……”桓睦強忍不適,嘴唇翕動了兩番,桓行簡立刻抖落開王淩親筆書函,半蹲下來,靠近桓睦一字一句讀給他聽。

  不過示弱,末了那句“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卿也”落到桓睦耳朵裏,他那雙眼睛,最深處閃過一絲決絕的狠厲來,手拍了拍桓行簡胸脯,“燒了吧。”

  傷口作痛,桓行簡麵不改色忍住了,待轉身,才蹙了蹙眉,一麵拿火折子點了信,一麵下令:“告訴王淩,讓他速來請罪見太傅。”

  等到日頭偏斜,王淩反手綁了自己,跪到岸邊,侍從在帳子外接到命令不敢隨意進出,通報後,裏頭走出了桓行簡。

  他佩劍而行,人朝河岸邊上站定抬手遮住西邊照來的日光,隔著幾丈遠,見王淩麵朝自己這個方向,人跪在那兒,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將軍此刻蕭條萬分。

  “去,傳太傅的話,讓人給太尉鬆綁。”他揚了揚下頜,石苞領命,立刻扯了嗓子朝對麵喊話,清波蕩漾,順風而至,對麵王淩被鬆開了雙手,那顆心,又落回了肚子裏連帶著臉上皺紋也跟著撫平幾道。

  “郎君,你快看,王淩這是意欲何為?”石苞眼尖,見王淩正讓人解船上的纜繩,人登上了一葉小舟。桓行簡冷眼看著,扭頭就走,大步進了軍帳:

  “王淩自覺被赦,又仗著跟太傅有舊交,他乘船來了。”

  說著,上前扶桓睦起身,驀地察覺到身上一沉,桓睦幾全靠他一己之力才穩住了兩足。對上桓行簡那雙沉沉的眼,桓睦微笑,“你放心,這根最老最硬的刺,我定會替你拔了去。”

  他鼻中酸楚,低聲喚了句“父親”,隨後摻扶著出來,石苞機靈,早拿了個杌子,桓睦顫巍巍坐了,嗓音暗啞:

  “石苞,你去攔下他,告訴他停在原地不要動。”

  話被帶到,王淩的船當真就停在了淮水中央,離桓睦有七八丈遠。他心有又隱然有了壓迫感,想了一想,試探高喊:“太傅,君一封書函就能把我召來了,何必發兵呢?”

  耳朵動了動,桓睦聽得很清楚,轉頭對彎下腰來的桓行簡低語一二,他點點頭,親自回王淩的話:“太傅說,太尉豈是一紙書函能調動的人?太尉又豈是願意追隨折簡者的人?”

  後一句,聽得王淩眉心直跳,揚聲喝問道:“卿負我!既下詔書,何以哄誘相逼至此!”

  桓睦人如泰山,安然不動,終於冷笑著回答了:“王彥雲!我寧負卿,不負國家!”

  好一個冠冕堂皇,王淩氣窒,轉眼間,對麵駛來五六隻戰艦,將自己團團圍住,為首的校尉衝他敷衍一笑:“得罪了,太尉,上路吧?”

  說著,把王淩押回對岸,聽桓睦命令由步騎共六百人走西路押解罪人回京。

  至始至終,桓睦連近距離的一麵也沒給他見,王淩回首,滿心愴然至極,不過再望了望壽春城頭,淚流滿麵道:“上蒼知道我是大魏忠臣!”

  他一上路,桓睦因方才積攢氣力回複那麽兩句,在回帳時,轟然倒下。那邊手春城裏還有諸多事宜不曾處置,桓睦這一倒,將軍們都嚷嚷著盡快送太傅回洛陽。

  “不可,四方皆知太傅出來征討王淩,”桓行簡當機立斷,不見絲毫慌亂,手一揮,示意眾人息聲,“太傅不能回洛陽,一來禁不起奔波,二來壽春城還離不了太傅的指示。傳令下去,太傅奉天子詔命入城!”

  軍令一下,大軍挪了窩,浩浩蕩蕩拔營朝壽春城來。

  嘉柔人在馬背上,見壽春城的城郊似與洛陽也無太大區別,官道兩側,遠遠的有百姓從田裏探頭探腦張望,一臉茫然。

  “衛將軍,這回,”嘉柔很是擔憂地看向桓行簡,“不會殃及百姓吧?”

  他手扯著韁繩,乜嘉柔一眼:“兵不血刃,不是跟你說了嗎?王淩是罪魁,太傅不費一兵一卒已經拿下了他。至於百姓,”他忽又笑了笑,“關百姓什麽事?”

  嘉柔咬了咬唇,還是揚眉說了:“在遼東,太傅屠城,你們做成京觀我知道。”

  桓行簡笑意轉薄,眉宇間,鋒芒一展:“遼東割據,必須下死手才能震懾人心。你小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不要管男人的事情。”

  “既然隻是男人的事情,那每次,因戰事而死的婦孺,衛將軍又如何解釋?我知道遼東不比中原,壽春城的百姓,也許衛將軍還肯當百姓,遼東那些百姓,在衛將軍眼裏頭就不是人命了。”嘉柔眼前,公孫氏小姑娘的那抹血跡到此刻都未真正幹涸,好像濃腥氣,依舊漂浮在鼻底,經年不散。

  一通搶白,桓行簡不便跟她計較,隻得壓低了聲音:“等我回頭再跟你細說遼東為何要築京觀,你不要太天真。”

  嘉柔默然道:“不是我太天真,是衛將軍行事太過狠毒了。”

  桓行簡驀地側眸看她,冷笑一聲,不與理會,隻拿手中馬鞭敲了下她腦門,點了一點,策馬前進了。

  壽春城裏頭得到通傳,聽聞太尉都已被押解上京,立刻成一盤散沙,屬官們個個忙都卸冠出來認罪自首。

  桓行簡連馬都沒下,高踞馬背,掃了一圈烏泱泱下跪的人群,直接吩咐虞鬆:“所有牽涉王淩一案的,先下到獄裏,等候發落!”

  駿馬原地轉了一轉,桓行簡舉目四看,馬鞭一抖,指著底下其中一個問:“令狐愚葬於何處?”

  底下這人兢懼,不敢抬首,方才遠遠地看在前打頭陣的不是桓睦,而是年輕武將,大約猜出了是桓行簡。素聞他在京都行事冷酷,遠甚太傅,此刻兩股亂抖,答道:

  “府君他……不,罪人令狐愚葬在了壽春北陵,距城門約十五裏地。”

  “傳太傅的口諭,令狐愚攜惑群小之言,勾連宗室,意欲顛覆國家,十惡不赦,開棺曝屍,在壽春城門外擺上幾日。”桓行簡口令一出,連虞鬆也大吃一驚,太傅在後頭馬車裏已昏迷不堪。這樣的獨斷專斷,不知是太傅授意,還是衛將軍自己拿捏的了。即便跟慣他父子,但此舉,至陰至辣,連虞鬆也要動容了。

  嘉柔在身後,聽得臉上一白,須臾,聽底下有人壯著膽子爬出來為令狐愚求情,涕淚俱下。桓行簡分明是個不為所動的模樣,睥睨馬下,命人把他給拖了下去:

  “凡敢為罪人求情者,就地正法!”

  懶得同壽春城府衙的官吏糾纏,桓行簡長驅直入,從城門底下率軍進來,先遣侍從去尋最好的醫官,一行人,暫住壽春城的官署裏。

  府裏,一眾奴仆見桓行簡等個個身著鎧甲,腰佩利劍,馬靴踩得橐橐作響,殺氣騰騰地湧進來,早嚇得雞飛狗跳,縮在角落裏不敢動了。石苞提溜出兩個來,朝地上一摜,指使道:

  “把後院收拾幹淨,多幾個廂房,熱湯、飯食盡快備齊了!”

  幾日風塵,嘉柔早偷偷聞過了自己身上味道,起先還計較,後來索性不管了。不過此刻,眼見著院中雕梁畫棟,假山奇石,一株株月月紅開得猶似春深,也打不起精神來。

  草草洗漱,換了幹淨衣裳,嘉柔不見桓行簡蹤影,不知他在前堂忙些什麽。這場景,總覺眼熟,嘉柔驀地記起遼東舊事。可不是麽,當初她在那府衙的後院好像就是此刻情形了。

  隻不過,她何其幸運,並非落難一方。

  日落黃昏,桓行簡往她這裏來時,剛走到窗下,身後虞鬆追了過來,氣喘籲籲告訴他:

  “王淩已被押行到項城一帶,不肯走了,托人問太傅討幾顆訂棺材的釘子。”

  太傅剛咳出了血,用過藥睡下,虞鬆自然不敢驚動他。此時,早從石苞那得知桓行簡身邊的少年郎,實是女眷,顧不得避諱跟到後院來要主意了。

  桓行簡腳尖一調,轉過身來,饒有興味地“唔”了一聲,譏諷笑道:“看來,他不死心,把釘子立刻給他送去,多多益善,省的他棺材板訂不牢。”

  虞鬆匆匆應了,剛跑出幾步,又被桓行簡叫住,“他要是識時務,就不該想著回洛陽,趁早自裁,免得受廷尉之苦。你讓人看好了,若是他聰明肯自我了斷,屍首立刻送回壽春,掛在城頭,太傅這是全他甥舅之情。”

  那雙雋秀的眼,噙三分笑意,再加上甲胄除去一身燕服,看得虞鬆也是一恍,心道,日後諸事看來不必再請示太傅了,忙點點頭,領命去了。

  這番對話,一字不差地落在嘉柔耳中,她人在窗下坐著,聽得心中發緊。不知該慶幸,還是什麽,父親離開壽春城是明智之舉。

  一打簾子進來,桓行簡看到的便是雙眉緊鎖的嘉柔,一笑置之,自斟自飲:“怎麽,還因為遼東的事積怨在心?”

  嘉柔將手中帕子一展,終於忍不住開口:“衛將軍,令狐愚早已身死,還有太尉,我在遼東聽父親和毋叔叔說起當世良將,提到了他,人既已伏誅,何必還要再去羞辱他們的屍首呢?”

  偏過頭,輕輕一吐茶梗,桓行簡不大能喝得慣壽春城裏的雨前茶,他皺眉笑:“不僅僅為此吧,你父親上回給你的書函裏說,王淩待他禮遇有加,你早先入為主也覺得他人不錯了,是不是?”

  嘉柔搖頭:“是,也許有的吧。不過我不信他謀逆,來時,我仔細看了壽春城外,農人秩序井然,說明壽春城的百姓安居樂業很太平。太尉已近八十,若真想造反遙控朝廷,何必去立幾十歲的楚王?楚王又素有英勇之名,他若立,再從宗室裏擁立個年幼懵懂者豈不是更好操控……”

  “啪”地一聲,桓行簡將茶碗重重一放,眸中轉動寒光:“好柔兒,看來這兩天你苦思冥想了不少事,你我今日,是注定話不投機半句多了。你現在,隻該慶幸你父親沒跟王淩勾連,繼續逍遙他的江山湖海,其餘的事,不是你要操心的了。”

  相識以來,他頭一次對她如此嚴厲,嘉柔被他強捏著下頜抬起了臉,桓行簡凝視有時,語氣依舊:“我是要一朵解語花,不是請先生聽教訓的。”

  “我沒有要教訓你,隻是想告訴你,人不該把事情做的太絕。否則,日後便是你的後人說不定也要嫌你殺戮太過。”

  她眼中蕩起一層柔柔的眼波,隨時都能哭出來似的,可沒有,桓行簡終於笑了一聲:“骨勇之人,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的忠告?”

  嘉柔雙手朝他胸前一抵,手底異樣,他那裏纏著繃帶還沒有拆卸。她頓時了悟,怪不得他自暴雨那日不再來消磨自己,原來他受傷了。

  窗底下,陡然響起石苞的聲音:“郎君?太傅醒了,有事情囑咐郎君。”

  聲音分明很急,來的突兀,嘉柔在他手底受驚似的一顫。桓行簡嘴角牽動,懲罰似地在她挺翹的一團上狠狠掐了把,嘉柔立刻縮肩,這下眼淚倏地出來,惱怒瞪向他,隨即朝那受傷的胸口也狠狠摁了下去。

  “柔兒真是長大了,”桓行簡一皺眉頭,繼而露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知道以牙還牙,很好。”

  見他不知是笑是惱地出去了,嘉柔心口直跳,一人呆呆坐了好久。察覺到肩頭微涼,正要關窗子,聽廊下抬水的兩個婢子在那兒竊竊私語。

  “真是勇士,府君的屍首早腐爛得不成樣子,棺材被劈開幾日,沒一個人敢上前收屍,就這個人敢!”

  “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竟不怕洛陽來的大軍!他不怕被殺頭?”

  其中一個,擠眉弄眼的,嘖嘖不已:“你忘啦?太尉前一陣在府裏招待的那人,高高瘦瘦,兩隻眼睛尤為亮的那個,就是他!不過,這會兒已經被抓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