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愁風月(2)
作者:蔡某人      更新:2020-03-31 20:23      字數:3825
  正始十一年最新章節

  偎紅堆翠裏,那股陌生的男子氣息,幽暗噴灑,嘉柔怕得一顫紅唇翕動著,一時間,喉嚨裏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桓行簡看不清她,隻有馨香入鼻,三兩下把她抱付剝了下來察覺到嘉柔抖得厲害,凝脂如雪,似新芽春筍,處處是少女纖細的緊張,他附在嘉柔耳畔輕笑:

  “別叫,你想讓人都知道你我要共赴巫山麽?”

  “不,我不……”即便不懂,可嘉柔心裏著實害怕,羞惱地哭了出來,桓行簡微皺眉頭哼笑一聲,低聲誘哄她,“好好好,你別扭來扭去的。”話音剛落,握慣筆也握慣殺人利刃的手攥住她下頜,嘉柔吃痛,剛逸出口的尖叫被桓行簡俯身貼上她兩片紅唇,堵了回去。

  一片雨過天青撤去,頸子被桓行簡托著被迫與他對視:

  “小姑娘,不是在遼東很凶說瞧不起我的嗎?你那股厲害勁兒呢?”

  她悶聲嗚咽,仿佛錦屏上一截雪沉的梅枝嬌戚戚地顫,不清不楚的悉數被外頭的風聲雨聲淹沒埋葬了。

  嘉柔年幼不知事,腦袋在枕頭上搖得青絲淩亂,掙紮起來,桓行簡傾頭,心裏嫌她麻煩索性從床頭摸索來披帛,將手腕一纏,擱到頭上去,再不許她亂動。

  不知過了多久,桓行簡在她耳畔低語了句什麽抱起她。

  他聲音粘稠得比夜色還重,嘉柔鬢發濕透,幾無意識地歪在了他肩頭,哀哀的模樣。

  雲黑如磐,雨聲依舊幕天席地,風聲則小了許多,桓行簡把嘉柔放開挪到枕上,自己披了衣裳下床,點上燈,一室裏慢慢亮堂起來。

  轉身再去看嘉柔,她是真的累了,小臉通紅,熱汗打濕的鬢發一縷縷地貼在脖間,他笑著給她撩開,愛不釋手地握了握一雙無骨柔荑。再看人沉睡不醒,下麵風光無限,心隨意動,把墊在身下的寢衣慢慢抽了出來。

  點點殷紅,昭昭入目,桓行簡微微一笑繞過鶴屏走了出來。廊下,風雨襲身凍得寶嬰想直跳腳,卻隻能原地發抖,桓行簡的吩咐是一個時辰後才準往這候命,此刻,呆了半晌忽聽門響,忙斂衣撫發,進來後不敢四處亂看,聽桓行簡的聲音從上頭沒什麽情緒的飄下來:

  “打熱水來給她清理下,不要驚動了人,也不要弄醒了她。”

  寶嬰熱著臉答應了,她自然知曉內情,一雙眼,這麽期期艾艾地抬了一抬,桓行簡那抹玄青色衣角從眼前一掠而過,拿起傘,竟這麽就走了。

  這一覺睡的沉,雨綿延到天色微熏也不見停的意思。屋簷下,水缸裏蕩著一渦渦的水圈,睡蓮殘枯,莖葉俱敗,在秋色裏襤褸下來。可偶爾紅葉墜落,在上頭浮浮沉沉的倒煞是好看,寶嬰睡得兩眼發酸,沒功夫看景,躡手躡腳一掀帳子有些憂心地看向嘉柔。

  嘉柔醒了,意識剛回到腦海中身上那股渾身骨頭都要散架的勁兒便也清晰顯現,她渾身精光地臥在這錦繡綢緞中。是夢麽?她腰都要斷了,胸前一抹抹的噬痕提醒著這不是夢,他真的好大的力氣……嘉柔一陣驚懼,沒來得及細想,忽見寶嬰不知何時到的身旁,一雙滴溜溜的圓眼睛正定在自己臉上咂摸著什麽。

  她好一陣害怕,把綾被一扯,隻露出兩隻含愁嬌怯的眼欲語還休。

  “薑姑娘,你醒了,要起來洗漱用飯嗎?”寶嬰和善地問她,嘉柔不知怎的,一汪清淚旋即湧了上來隻是搖首,再不說話了。

  寶嬰見狀,並不點破上前給她掖了掖被角什麽都沒說,正要走,一隻纖細的手臂突然從被子裏伸了出來,拉住她:

  “寶嬰姊姊……”

  剛啟口,嘉柔被一股羞恥無措衝擊地再忍不住,嚶嚀哭了出來。她能告訴誰去?再不知事,也知道自己這樣是嫁不了人的,若是被崔娘知道了,姨母和父親都就知道了,那個人,為何要這樣對她呀……越想越怕,嘉柔徹底沒了主意,腦袋一縮,躲在被子裏哭得渾身直顫。

  寶嬰心裏頗不是滋味,又不敢多言,湊上前去,俯身小聲撫慰她:“你放心,薑姑娘,這件事奴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昨晚,除了奴再沒人知道。”

  啊,她果真是知道的,嘉柔一個寒戰,沉默哭了許久直到麵頰赤紅,腦袋昏沉作痛,顯然是病了。寶嬰忙不迭去請醫官,隔了簾子把過脈象,開出祛風散寒的方子,由崔娘親自給文火煎了,扶嘉柔起身,看著灌下肚見她病歪歪地又躺倒,臉色一沉,把簾子放下轉身出來就質問寶嬰。

  似乎料到崔娘發作,寶嬰很鎮定,跟她解釋說也許是秋意驟濃不知哪個時候閃了風晾了汗,嘉柔便病倒了。

  “我昨夜走時還好好的,”崔娘意識到自己問的急了,這是侯府,不是涼州刺史府裏,語氣稍緩,“不管如何,日後伺候的要盡心些,柔兒向來不愛生病。”

  見她顏色轉霽,寶嬰賠笑道:“是,女郎從涼州來或許有水土不服的地方,也未可知,等住習慣了想必就好了。”

  等夏侯妙知道此事,帶阿媛來看嘉柔,她睡得神思恍惚看見夏侯妙那張溫柔關切的臉時,一時怔住,竟羞愧地不能自已。

  “姊姊。”嘉柔起了喉火,人蔫蔫的,更顯得楚楚可憐是個病西施的模樣。夏侯妙已經問過崔娘,十分關心,看她臉色不好隻讓人把阿媛先送了出去,怕擾到嘉柔。

  “你小孩子家病來的快,去的也快。別放心上,等發發汗,多榮養幾日就好了。”

  嘉柔鼻子一酸,扇子一樣的密睫綴上了層晶瑩的淚光,夏侯妙凝視她片刻,摸了摸她的臉:“怎麽了,還是不舒服?”

  “不是,”嘉柔眼睫一垂,不肯看她,“我想我姨母了。”

  夏侯妙一歎,撫慰她說:“柔兒,你慢慢長大了總要嫁人的,不能守著姨母過一輩子。”

  “我不……”嘉柔淒淒搖首,隻是病臥,也很有身姿的樣子,“我不嫁人了,我要回涼州去。”

  “傻姑娘。”夏侯妙當她病這一場,人脆弱了,是故格外思念親人,便把嘉柔的小手捏了一捏,吩咐人把今早才拿回來的刺史夫人的書函交給嘉柔,“你姨母給你來了信,想必也掛念你,柔兒,你要體諒夫人的苦心,她送你來洛陽,是為你終生大事考量。要知道,夫人再好不能陪你照顧你一輩子,你總要嫁人的。”

  話勸到這個田地,她要再鬧,就是太不懂事了。嘉柔心裏難過,極力相忍,溫順地點了點頭撐著起身把書函撕開,逐字逐句讀了,眼淚啪嗒一掉,一封家書,漆墨流雲,便暈成沒有章法的山水丹青了。

  禁軍新換中護軍,武衛營裏早過了輿情不止議論紛紛的風潮。這日點卯,院子裏橫了張白木長幾,置於中央,天一放晴明顯涼意嗖嗖,那幾株榆樹也一夜間掉光葉子,秋的肅殺,肉眼可見。桓行簡人在幾前,默著一張臉,聽石苞嗓子清亮地吐出一個又一個名字。

  末了,有一人未至,直到石苞“啪”的一聲把點卯簿子一合,才姍姍來遲,悄悄往隊伍裏站去了。

  桓行簡眼神一動,石苞會意,有心拖長了調子:“王詳,誰準許你歸隊了?”

  “屬下今日家中有事,是故耽擱了。”眼前的武官們,多半是當年領軍將軍蔣濟選拔上來的人,蔣濟愛財,公然賣官,若有人求牙將,需送一千匹帛,便是一個低級武官百人督也至少要五百匹帛。等夏侯至接手,風氣隻略有改觀。

  桓行簡心知肚明,這些人都是如何上來的。麵上不過一笑,隨即隱去:“石苞!”

  “在!”

  “把他拉下去打四十軍棍,再罰他一個月薪俸!”

  “是!”

  桓行簡任中護軍之日,便選了石苞為司馬,常伴左右,此刻眼風一打,先讓書記官記下這人名諱,所犯禁令等,也不聽王詳在那直著脖子叫喚:

  “中護軍,屬下不過點卯來遲,事出有因,打四十軍棍不夠還要罰俸,屬下不服!”

  “再加二十棍。”桓行簡冷笑一聲,正襟危坐,是個誰也通融不了的峻厲表情。

  “藐視長官,再加二十棍!”石苞衝著書記官大聲重複一遍,隨即衝左右低喝道,“還不把他拖出去!”

  人被架走,武官們鴉雀無聲彼此匯了個眼神,見桓行簡麵不改色漫漫將目光掃視過來,每一張臉,他似乎都記在了眼裏。

  烏金馬鞭被纏在手腕上,輕叩膝頭,桓行簡語氣寡淡,那雙攝人的黑眸卻凜凜地嵌在一張俊臉上:

  “我不知道你們以前的長官都是什麽規矩,和我無關。不過我既然來了,就自有我的規矩。”

  話音剛落,那邊慘叫聲傳來,分毫不差地傳送到這邊每個人的耳朵裏。桓行簡氣度雍容,也就不再說什麽,隻靜靜聽,等那聲音由強轉弱,再由弱到無,半晌過去,石苞挎著劍橐橐地大步走回來,到桓行簡眼前,回話說:

  “中護軍,不意王詳這麽不禁打,人死了。”

  眾人這才變了神色,一個個的斂容侍立目不斜視,再不敢眉眼往來,隻一顆心,在胸腔裏砰砰地亂跳。

  “六十軍棍都受不住,他這個都統當初做的可見便宜,書記官,去喚他家人來談撫恤事宜。”桓行簡輕描淡寫帶過,眸子一垂,拈起剛才的點卯簿子,看得專注。

  不多時,“啪”的一聲甩在了桌幾上,說,“以後,禁衛軍行考績製,分五等,能者居其上,不合格者一概黜降。”

  說完,起身往值房來,要了份所有武官兵丁的花名冊,坐下來細看。半個時辰後,石苞突然匆匆進來,趨前在他耳畔說:

  “大將軍乘車從司馬門的馳道而入,並無陛下詔令,可公車令依舊不敢攔。”

  司馬門唯天子可駕車出入,這樣的禁令,無人不知。

  桓行簡一抬眸,眸光微閃,那副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許久,他點點頭,笑道:“這件事,讓公車令去跟太後回稟。”

  “可,他怎麽敢僭越上報呢?”石苞不解。

  “司馬門是禁軍職責所在,公車令不加阻攔,已經是觸犯法令。告訴他,回稟太後或許有一條生路,等陛下太後自己知道,大將軍未必受罰,但總要有人出來擔責,他就再無生路了。”桓行簡輕飄飄看了石苞一眼,聲音卻低沉溫和,石苞立刻明白,一陣風似的去了。

  果然,等快到散值時辰,太後忽傳懿旨讓桓行簡去永寧宮。石苞緊張看他,桓行簡雲淡風輕吩咐說:

  “你回府裏,去探探嘉柔的病怎麽樣了,夏侯至後日啟程離京,他必定會來府裏辭別太傅和清商。這樣,遣人去傳話,請征西將軍明晚過來吃個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