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正文完)
作者:鐵扇公子      更新:2022-09-17 10:50      字數:8713
  第66章 (正文完)

    從墓園回市區的路上, 車裏的氣氛有些尷尬。

    沉默的不光是單茶,還有晏隨。

    哪怕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可想起之前她千裏迢迢跑到學校來找他時, 他對她的冷淡態度, 以及失去理智時那些口不擇言的話,晏隨便感覺心髒一抽一抽的疼,像是被人緊緊攥著, 生生來回拉扯一般。

    光是此刻的他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堪忍受。

    那當時的小山茶, 心裏該有多難受呢?

    晏隨想要提,卻又不敢提。

    他怕她已經好不容易將那晚的事情淡忘, 他再提起,又會傷害到她。

    兩人沉默地坐在車裏,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最要命的是,兩個人在進市區的路上,正好遇上進城管控,於是就這樣尷尬地堵在車流裏, 一動不動。

    一時之間, 車廂內的氣氛更加凝滯了。

    最終還是晏隨先開口打破了沉默:“畢業答辯結束了嗎?”

    話一出口,他便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因此下一秒,他便率先開口道:“霍舟把照片發給我看了。”

    雖然霍舟被甩之後整天酸溜溜的,見到情侶就陰陽怪氣, 連成雙成對的筷子都見不得,改用勺子吃飯了, 但小姑娘論文答辯那天, 霍舟還是從小姑娘的室友那裏問來答辯結束後的合照, 轉發給了晏隨。

    單茶抿了抿唇, 輕聲道:“你還不打自招啊。”

    晏隨低咳一聲,終於坦誠自己的內心:“本來想假裝不知道,可……又怕你覺得我不在意你,所以不敢裝了。”

    說來其實慚愧,他們兩個人之間,更勇敢更直接的那個人,好像一直都是她。

    晏隨轉過頭,目視著前方的如水車流,自嘲道:“你教過我,‘不要推開自己在意的人’,我好像老是忘記。”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她很認真地教過他好幾遍,可他好像一直都沒能記住。

    聽見這話,單茶轉頭看他。

    她扯了扯嘴角,然後輕聲道:“那我說的許願的事,你怎麽還記得啊?”

    許願想要靈驗,是有一套神秘法則的。

    你在心底許願的時候,要用自己的一樣東西去和神明交換,這樣許下的願望才能夠靈驗。

    回想起自己年少時一本正經告訴身邊人的這些奇怪話,單茶此刻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連她自己都忘了這樣的奇怪規則,晏隨居然還記得。

    “我早就不相信了,你還信呀?”

    晏隨瞬間沉默著,沒有說話。

    單茶依舊看著他,聲音很輕很輕:“你也為我爺爺許過願嗎?”

    在她不知道爺爺生命垂危、纏綿病榻的時候,他也曾經試圖替她守護過她最親近最依賴的爺爺嗎?

    她輕笑:“晏隨,你也會那麽傻啊?”

    晏隨垂下眼睛,自嘲笑笑,聲音很低:“很沒出息,是不是?”

    那個時候,他實在是太稚嫩了。

    十八歲的少年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境況,所以做這樣笨拙又無用的事情,來尋求一些心理安慰。

    那時真的太稚嫩了。

    後來將所有的過錯和責任扛下來時也是。

    他的生活軌跡因為家庭巨變徹底偏離,既然不能再和她同行,那不如讓她隻恨自己一個人。

    單茶望向車窗外,輕聲道:“其實後來我也慢慢想開了……爺爺這一輩子過得很苦很累,養大了好幾個孩子,還養大了我和姐姐,傾盡所有,沒享過一天的福。”

    “後來,我晚上失眠的時候我就想,可能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來曆劫的。從另一個高維世界來,曆劫完了之後就回到那個高維世界去。”

    “不是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麽?所以說不定,早點走可能反而是獎勵呢……我也不知道,瞎說的。”

    “又或者,如果人真的有一世一世的輪回,那現在爺爺早就投胎了,有很愛他的父母,無憂無慮,在上幼兒園呢,對不對?”

    單茶的眸子微微濕潤。

    其實這樣想想,她就能開心很多了。

    她從小到大就是這樣的人。

    因為過早開始承受病痛的折磨,所以仿佛是身體進化出來的自我防禦機製一般,別人對她的一點好,生活裏的每一點甜,她都能記上很久很久。

    而那些難受和痛苦,好像都被她刻意忽略遺忘掉了。

    她不記仇,總是很輕易地就與生活和解,和命運握手言和。

    ***

    車子開回市區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單茶問他:“你今天有其他安排嗎?”

    晏隨猶豫幾秒,還是道:“有。”

    換做是其他安排,他一定就推了。

    他解釋道:“待會兒得帶晏陽去看他媽媽,那邊的時間改不了。”

    監獄那邊的探視時間有規定,一個月才能等來一次。

    上個月到了探視的日子,帶晏陽的保姆阿姨臨時請假,便不了了之。

    這個月,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放鴿子了。

    單茶眨眨眼睛,輕聲問他:“你……不恨她嗎?”

    “她?”聽見這話,晏隨扯著嘴角笑了笑,“還犯不上。”

    作為一個後媽,盛晴兩麵三刀、口蜜腹劍,縱然有許多可恨之處。

    但她和晏隨之間原本就是陌生人,沒有任何義務對他好。

    盛晴為了自己的兒子從繼子這裏爭奪資源,好歹是盡自己當媽媽的義務。

    真正可恨的人不是盛晴,而是和他血脈相連的生父。

    隻是晏明達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對他的那些仇恨甚至找不到寄托的實體。

    晏隨沒有大度到原諒所有人,但經過了這麽多年,很多事情最終隻能釋懷。

    他對繼母盛晴的態度還是和從前一樣,淡淡的,不顯露任何情緒。

    從前盛晴還是趾高氣昂權勢煊赫的官太太時,晏隨便不怎麽將她放在眼裏。

    現在盛晴身陷囹圄、淪為階下囚,曾經光鮮漂亮的盛家大小姐,如今麵容憔悴蒼老得比同齡人要老上十歲還不止,晏隨依舊不怎麽將她放在眼裏。

    因為當初晏隨將那筆錢一分不少地歸還了,所以盛晴判的時間並不長。

    再加上在獄中表現良好,晏隨估摸著,在晏陽上高中之前,她就能出來了。

    剛知道晏隨將那筆錢如數交出來時,盛晴隻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那是她和丈夫商量好的,他們兩個橫豎是走不脫了,所以便給這兩個孩子打點好一切,一輩子衣食無憂。

    那時盛晴對這個繼子也不再防備了,因為還指望著他出國之後能照顧好陽陽。

    她怎麽也沒想到,晏隨居然把那樣一筆巨款直接還回來了。

    後來她從看守所出來、進了監獄後,晏隨第一次來探視她。

    盛晴問他為什麽。

    晏隨語氣帶了淡淡的嘲諷:“你們是不是太老了,所以不懂小孩的心思?晏陽不想要錢,隻想要媽媽。”

    “等你出來的時候,他還不到十八歲,還來得及。”

    盛晴在那一刻,淚如雨下。

    當然,晏隨和盛晴之間的交流並不多,偶爾說上幾句話,也都是和晏陽的病情或是學習有關。

    今天也一樣。

    晏隨將晏陽帶進監獄的會見室後,衝著盛晴點了點頭,然後又低頭去看晏陽,說:“我在外麵等你,不著急。”

    但這一次,盛晴叫住了晏隨,“開開,我有事要和你說。”

    於是晏隨留在了會見室裏。

    盛晴臉上隱秘地帶了一絲討好的、局促的笑容,“我聽陽陽說,你和高中時的那個女孩子又開始來往了。”

    當年盛晴便知道晏隨和那個出身普通的女孩子之間的事情。

    那時的盛晴自然是喜聞樂見,畢竟晏隨又不是她的親兒子,她巴不得他找個條件差點的姑娘。

    再回想起當時的心境,盛晴有幾分赧然。

    斟酌了片刻,盛晴道:“奶奶留下來的那個玉鐲子,被我藏在臥室梳妝台裏,就粘在倒數第二個抽屜的背麵,你往上一摸就能摸到。”

    盛晴說起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當初晏隨奶奶有一隻水頭極好的玻璃種玉鐲子,在晏隨媽媽嫁過來時,給了晏隨媽媽。

    那隻玉鐲子價值不菲,原本是說好當做傳家寶,一代代交給晏家的媳婦兒的。

    後來盛晴嫁過來,從晏隨媽媽的遺物裏翻出了這隻鐲子,不動聲色地據為己有。

    是她小人之心,生怕晏隨和她搶這隻鐲子,於是藏得牢牢的,對外隻說是找不到了,其他人都不知道,這隻鐲子在她手裏。

    現在看來,當初的她實在是市儈得可笑。

    夫家和娘家接連出事後,曾經被她提攜過的那些親戚親信們對她避之不及,對於年僅五歲的陽陽,也是如同對待燙手山芋一般推來推去。

    最後承擔起照顧晏陽責任的,還是當時剛滿十八歲的晏隨。

    所以後來在監獄裏的這麽多個日日夜夜裏,盛晴有時候會想,自己這半輩子,算是白活了。

    盛晴重新看向麵前的繼子,笑著道:“那隻鐲子,本來就是你媽媽的,將來也是要給你喜歡的女孩子的。女孩子呢,可能嘴上不說,但收到這樣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會很開心的。開開,你記得把東西給她啊。”

    ***

    晏隨開車回了省城的爺爺家。

    二樓盡頭的那間臥室,是之前晏明達和盛晴每次過來時會住的房間。

    晏隨推開臥室門,空氣裏漂浮著塵埃。

    自從晏明達死後,爺爺便再也沒有打開過這間臥室,也不準其他人打掃,房間一直處於廢棄的狀態。

    臥室裏梳妝台麵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晏隨按照盛晴所說的,拉開最下麵一個抽屜,反手往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個軟布包。

    他用力一拽,將那個軟布包拽了下來,打開層層疊疊的軟布,裏麵果然包著一隻晶瑩透亮、水頭極好的玻璃種手鐲。

    晏爺爺留他吃飯,晏隨卻連腳步也來不及停下,步履匆忙地往外走,“不吃了,過幾天我再來。”

    晏爺爺搖頭歎氣:“怎麽回事?莽莽撞撞的。”

    陳阿姨盯著晏隨離去的背影半晌,然後突然就笑了:“您老糊塗了,不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呀?”

    晏爺爺想了半晌,也沒想起來,“什麽日子?”

    陳阿姨努努嘴,“生日,人家的生日。”

    晏爺爺恍然大悟,“哦哦。”

    每年一到這個日子,家裏的這個祖宗就跟丟了魂兒似的。

    但晏爺爺馬上又意識到不對勁,“不對啊,這個日子他怎麽還待在家裏?我記得他去年的這個時候不是去塔縣了?”

    陳阿姨幫晏爺爺倒了一杯茶,然後笑著道:“老爺子,您可真是老糊塗了。去年的這個時候,見不到人,隻能帶著那盆花到處跑。今年人就在眼前,還要去哪兒呀?”

    ***

    晏隨回到清寧,將車子開到單茶家樓下的時候,是晚上九點來鍾。

    傍晚的時候清寧剛下過一場雨,這會兒入了夜,空氣微涼,隨著微風,有淡淡百合花香氣送入鼻間。

    晏隨在樓下車裏坐了好久,才鼓足勇氣,打電話將人叫下來。

    單茶拉開車門上車,坐上了副駕駛座。

    她歪頭看他,“你不是都有我家鑰匙了嗎?還要我專門下來一趟。”

    小姑娘剛洗過澡,這會兒穿著一條卡通睡裙,披在肩頭的黑發微微濕潤。

    她的一張臉蛋瑩白小巧,一雙小鹿眼如同精靈一般,看得晏隨喉頭微微幹澀。

    晏隨握住她的手,道:“之前的事,原諒我,好不好?我不知道……”

    說到這裏,他卻說不下去。

    自己因為嫉妒而變得理智全失的事情,好像無論怎樣解釋,都解釋不通。

    “是我不好……你告訴過我那麽多次,你喜歡的是我,喜歡的隻有我……是我犯渾,小山茶。”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了一下。

    單茶沒掙紮,眼眶裏也微微濕潤,語氣裏帶了點埋怨:“原來你還知道啊。”

    她曾經在心裏默默確認過千百次自己對他的情愫,直到完全確定後,才敢在他麵前堅定地說出口,可他卻不相信。

    單茶輕輕吸了吸鼻子,然後朝他伸出了手,“手機給我。”

    晏隨依言將手機遞給她。

    陽陽那個小崽子,之前說過不止一次,讓她去看看他哥哥的手機。

    單茶接過手機,沒想到手指剛碰到,屏幕就自動解鎖了。

    旁邊的晏隨解釋道:“那天你睡著了,我就把你的指紋輸進去了。”

    單茶看他一眼,沒說話,又低頭繼續看手機。

    她點開手機相冊。

    誰能想到呢,二十一世紀了,現代人晏隨,他的手機相冊裏,居然隻有寥寥十幾張照片。

    點開第一張照片的瞬間,單茶隻覺得數年的時光洪流瞬間席卷而過。

    那張照片,還是她在清寧念高一的那年拍的。

    那時她成天戴著口罩、穿著長衣長褲,被所有的同學視作疾病傳染源,視作醜八怪,還有更惡劣的男生,猜測她口罩下的麵容,給她起外號叫盲盒。

    那次她參加英語演講競賽的校內選拔,站在學校大禮堂的舞台上,那個嚴厲的英語老師說她戴著口罩不尊重其他人,讓她當著所有人的麵將口罩摘下來。

    她又羞又窘,最終不情不願地將口罩摘下來,卻叫整個禮堂的人都看呆了。

    晏隨手機裏的這張照片,將十五歲那年、站在大禮堂舞台上、手足無措、但卻漂亮得如同一隻精靈般的她定格住了。

    照片繼續往後翻,依舊是那一年。

    被晏父安排到清寧來避風頭的晏隨,在過完自己的十六歲生日後,便要重新轉學回省實驗。

    單茶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當時花掉辛苦積攢的八十多塊零花錢,給他買了一本繁複精美的筆記本。

    可惜的是,那時的她沒見過什麽世麵,買的是一本仿照大牌的山寨筆記本。

    同學們笑嘻嘻地舉著那本筆記本問是誰送山寨貨時,她一臉羞窘地想要承認,可晏隨卻霸道強勢地按住了她的腰,不準她說話。

    再後來,晏隨訂的那個多層蛋糕送來,蛋糕店的工作人員報的卻是她的名字。

    沒有人知道她鬧了那麽大的一個笑話,晏隨不動聲色地幫她圓了麵子,私底下又將那本筆記本珍而重之地收藏起來。

    照片裏的單茶,正被幾個女孩子摁住要往她臉上抹奶油。

    她尖叫著拚命往後躲,眼睛卻笑得眯起來。

    單茶繼續往後翻相冊。

    這張照片裏麵沒有她,照片拍的是黑暗中浮動著的無數個光點。

    單茶想起來,這好像是演唱會現場。

    在得知晏隨最初接近自己別有目的、甚至還叫其他男生來欺負她時,她生了好久好久的氣,好久好久沒理他。

    那時的她傷心極了。

    她想起那個男生伸手用力揪住她的辮子時,頭皮生疼生疼。

    真的很疼,晏隨那麽聰明的人,明知道她會疼,為什麽就舍得讓她疼呢?

    她不想理他,他也不敢接近她。

    直到高考前一個月,那個很有名的台灣樂隊來省城開演唱會,她和同學們都很期待,卻被困在學業和即將到來的高考之中。

    那天晚上,晏隨打電話給她,請她“聽”演唱會。

    樂隊主唱對著全場歌迷說:“大家有帶手機嗎?拿出來,打電話給你喜歡的人,和她一起聽這首歌,好不好?”

    電話那頭的晏隨對著她說:“小山茶,我們重新認識一次,好不好?”

    可惜的是,後來因為這樣那樣的變故,兩個人猝不及防地分開。

    她的生命有波折,可人生軌跡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幹擾,每一步都上了一個台階,比她想象中的最好還要更好。

    晏隨的人生軌跡,卻被強大的外力徹底改變,無法再回到從前了。

    想到晏隨十八歲以後經曆過的這些,單茶的一顆心便忍不住再度柔軟。

    他好像的確做了一些傷害她的事情,可更多的,還是他對她的好。

    他對她的好,有好多好多,多到她甚至都要記不住了,要靠照片來補齊回憶。

    她還要再繼續往後翻照片,原本一直沉默的晏隨卻在這時欲言又止:“沒什麽好看的。”

    單茶抬眼看他,聲音輕柔:“真的不想讓我看嗎?”

    晏隨深吸一口氣,然後道:“……看吧。”

    說完便將臉轉過去,看向窗外,隻留下泛紅的耳朵尖對著單茶。

    單茶繼續翻著相冊。

    照片是三年前的這個時候拍的,在敦煌的月牙泉,拍的是一張空鏡照片,照片背景是遠處蒼涼恢弘的鳴沙山,而照片正中,是一株小小的盆栽。

    山茶花。

    下一張照片,是兩年前拍的,在雲南德欽,滇西境內深處的霧濃頂,海拔超過三千米,

    照片的主角依舊是那株小小的山茶花盆栽,照片背景則是梅裏雪山。

    明明是七月份,可這張照片居然拍到了極其罕見的日照金山。

    萬丈的金色晨光傾瀉而下,照射在雪山之巔終年不化的皚皚積雪上。

    壯觀至極,溫柔又悲憫。

    最後一張照片,是去年的這個時候。

    在新疆塔什庫爾幹,古代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處,帕米爾高原。

    照片的主角還是那株小小的山茶花,背景是帕米爾高原之上,海拔三千米的拜火教遺址。

    將最後一張照片看完,單茶抬頭看向他,輕聲問:

    “你怎麽知道?”

    敦煌月牙泉、滇西深處的梅裏雪山,還有帕米爾高原上的拜火教遺址……這些全都是念念曾經寫在日記裏,念叨著要去的地方。

    單茶答應過念念的媽媽,會帶著念念的心髒,去看那些念念還沒來得及去看過的風景。

    晏隨也看向她,聲音有些澀然:“爺爺和我說的。”

    單茶怔住。

    那時她還在省城念高三,對爺爺的病情一無所知。

    爺爺害怕影響她的學習,所以也不和她打電話了,於是她就每天給爺爺發短信。

    在短信裏,她告訴爺爺,她聽霍舟說過很多念念小時候想要去的地方。

    她還告訴爺爺,等到高考結束,她要打工賺錢,帶著念念去看她想看的風景。

    晏隨回憶起當時單爺爺的話——

    “小小的一個丫頭片子,心怎麽那麽野。”

    單爺爺又對晏隨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海拔幾千米的地方,我可不放心她一個人去……你到時候可一定要陪著她,看住她,別讓她胡來。”

    晏隨也知道,以她的身體情況,自然是不能去高海拔的地方,不然恐怕命都要丟在那裏。

    所以這些年來,他每年七月,在她生日前後,就會走一個地方。

    她想去、但卻去不了的地方。

    她帶著念念去。

    他就帶著他的小山茶去。

    單茶伸手摸上他的臉頰,骨骼分明、線條硬朗。

    她輕聲道:“你傻啊,自己偷偷去,不告訴我。”

    晏隨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她,“你也沒有告訴我。”

    她飛往大洋彼岸、去到他曾經一度要去的學校,在他本該去讀的學院大樓門口拍下照片,在照片背後一字一句寫下對他的想念時,也沒有告訴他。

    單茶輕笑,眼角又淚湧出來:“我們兩個,好像分不出來誰更傻。”

    “嗯。”晏隨拿過一旁的錢包打開,給她看。

    錢包裏的照片換了。

    從十七歲那年的她,換成了二十歲的她。

    她傷心之下撕碎的照片被他小心翼翼地重新貼好,裝入錢包中。

    照片裏的她站在MIT的理學院大樓門口,笑意盈盈。

    “可以原諒我嗎?小山茶。”

    她怪晏隨嗎?

    怪過的。

    可她見過十八歲時的晏隨。

    十八歲的晏隨印在她的腦海裏,抹不去,忘不掉。

    所以她是心甘情願。

    “嗯。”

    車裏傳來“滴”的一聲。

    正是零點整點提醒。

    現在才是她的生日。

    晏隨的手有些顫抖。

    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一直絲絨盒子來,盒子打開,裏麵裝了隻翡翠手鐲。

    單茶對翡翠沒有研究,但看著麵前這種水頭冰透得如同玻璃般的手鐲,也知道價值不菲。

    晏隨握住她的手,將那隻鐲子套了上去,“我奶奶給我媽的,現在給你。”

    單茶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他們兩個兜兜轉轉,錯過了好久好久。

    幸好命運也沒有對他們太壞,終於還是讓他們重逢。

    ***

    二十二歲生日這天零點,單萱在辦公室熬夜加班,連續三十六小時的工作讓她頭暈眼花,半小時前灌下去的那杯冰美式似乎也不奏效,腦袋昏昏沉沉的。

    她去天台上吹風,就是在這時接到妹妹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妹妹的聲音:“姐姐。”

    然後又是一個挺熟悉的男聲,語氣很正經很禮貌:“姐。”

    單萱:“……”

    單萱:“有事兒說吧。”

    淩晨發瘋給她打電話,她大概也猜到電話內容了。

    果然,那頭的手機被晏隨接過,然後單萱便聽見他說:“姐,我下個月開始要去蘭州基地定向培養兩年,研究的還是空氣動力方向,更詳細的我不能說了……蘭州那邊工資不算太高,但我在基地裏不花錢,卡我都上交……晏陽那邊我要負擔他的住宿費,每個月三千,除了這三千塊,剩下的錢都留在卡裏,我不會動。這筆錢是給茶茶留著零花的。”

    晏隨把自己的家底都全盤交代了:

    “我外公和媽媽那邊給我留了信托,每個月可以從裏麵領錢,那張卡我也給茶茶了。但現在信托協議裏不能加她的名字,我剛才打電話問過律師了,我媽設信托的時候規定了條款,必須是我的合法妻子和孩子才能進信托,所以得等到今年十月份,我滿二十二周歲,到時候我和茶茶領了證,就可以把她的名字加進信托裏了 ……我知道要等到年底,時間確實挺久的,但——”

    加班加到眼冒金星的單萱越聽越冒火:“給我閉嘴,打住!你們倆幹什麽?”

    她第一次覺得晏隨有毛病,“你們倆大半夜,找我秀恩愛來了是吧?”

    電話那頭兩人不敢再吭聲。

    “……”

    “……”

    單萱撂下一句:“趕緊結,一到年齡就去結,真是煩死了,別大半夜給我打電話了,有毛病!”

    說完便掛了電話。

    ***

    第二天傍晚,兩個人手牽著手出門去散步。

    走著走著,就又走到了十三中。

    好巧不巧,兩人就在校門口遇見了柳孜。

    還是柳孜先看見他們倆,將人叫住了:“你們倆站住,怎麽回事啊?”

    單茶看見柳老師,臉頰微紅,可心裏是掩蓋不住的歡喜。

    她紅著臉道:“柳老師好。”

    晏隨跟著她叫:“柳老師好。”

    他在十三中念書的時間實在太短,柳孜也不是他的班主任,他的確是不認得人了。

    柳孜目光落在兩人緊扣的十指上,笑出了聲,“看看,我說什麽,你們倆高一那會兒肯定就已經談上了。哎呀,董老師孫老師吳老師賭輸了,每個人都欠我五十塊。”

    單茶:“……啊。”

    你們老師背地裏還會打這種賭嗎?

    柳孜揚了揚下巴,說:“走,兩個人證,跟著我去收錢。”

    當然,柳老師說的是玩笑話。

    三年一個輪回,學生一茬一茬的送走,柳孜教的高一年級這個暑假剛升上高二。

    柳孜拉著單茶這個高考狀元,去給她班上的同學講兩句話。

    晏隨則站在走廊裏,看著站在明亮教室的講台上,輕聲細語,紅著臉傳授學習經驗的單茶。

    最後的最後,柳孜笑著道:“說了那麽多幹的,再給他們來碗雞湯吧。”

    “嗯……”單茶陷入沉思,目光卻下意識地望向了站在走廊上的晏隨。

    片刻後,她露出笑容來,對著教室裏一張張稚嫩的臉孔道:“我的起點不是很高,也不是很聰明,剛入學的時候,我的成績隻有中遊,很一般很一般,不信大家可以問柳老師。”

    “那個時候我看到那些光芒萬丈的厲害同學,會灰心喪氣,會沮喪難過。不過幸好當時那個最厲害的同學告訴我——”

    “‘從山腳爬到半山腰的人,也許比一直待在山頂的人,更值得佩服。’”

    “所以,各位小朋友們,千萬不要輕易否定自己,人生是一場馬拉鬆比賽,不要拿自己去和別人比較,你的對手永遠隻有你自己。加油哦。”

    兩個人出了教學樓後,一路牽著手往外走。

    晚自習的下課鈴響起,有清甜的歌聲隨著夜風送入校園的各個角落——

    寫了一首遙遠的歌,送給遙遠的你

    你靦腆的笑容是這故事的開始。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完結章的章節號也非常吉利!提前祝大家中秋快樂,六六大順哦!

    想看什麽番外可以留言,本章滿25字送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