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四月份的時候, 單茶已經將論文終稿寫完了，文章裏的各項數據也已經更新過了一輪，導師那邊看過之後十分滿意, 所以單茶隻需要等著六月份的統一答辯就行。

  　　單茶忙習慣了, 閑不下來，因此在搞定畢業論文的事情後，便開始聯係PhD那邊的導師, 開始提前準備即將到來的博士生涯，每天都去圖書館看文獻。

  　　她拉黑了晏隨的所有聯係方式, 再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單茶清晰地記得那天晚上自己的傷心和委屈。

  　　心裏好像還是很喜歡他，可她的自尊卻不允許自己再和他糾纏下去了。

  　　“分手”兩個字她說不出口, 也不想說出口，可又沒辦法再麵對他，更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態度麵對他，所以索性將自己當成一隻鴕鳥。

  　　在單茶畢業前，發生了一件挺大的事。

  　　姐姐和霍舟分手了。

  　　其實單茶知道，這兩個人戀愛四年, 雖然動不動就吵上一架, 但這兩人都不是會輕易說分手的類型。

  　　尤其是姐姐。

  　　姐姐說了分手，那就是真的要分手了。

  　　其實單茶也鬧不懂他們情侶之間的事情，但哪怕身為旁觀者，也覺得可惜。

  　　說實話, 一開始單茶對霍舟的印象並不是很好。

  　　霍舟是蜜罐子裏泡著長大的幼稚鬼大少爺，從小順風順水地長大, 肆意和任性是長在骨子裏的。

  　　也許是因為童年生活在性格裏留下過深的烙印, 姐姐的心思重, 行事舉動也謹慎。

  　　這樣的兩個人, 原本是最不搭的。

  　　可霍舟那樣的大少爺，為了姐姐，竟然也改掉了許多壞脾氣和臭毛病。

  　　一個月前，霍舟還曾偷偷接了單茶去商場，讓她幫忙選求婚戒指，選姐姐會喜歡的款式。

  　　誰知道，不過一個月時間，便天翻地覆。

  　　期間兩個人之間也來回糾纏了挺久，但最終姐姐還是很堅決地分了手，沒有給霍舟任何挽回的餘地。

  　　那天晚上，姐妹倆躺在同一張床上，單茶忍不住問姐姐：“你明明就還喜歡他。”

  　　沒有人比單茶更了解姐姐，她知道，姐姐真的很喜歡霍舟。

  　　姐姐的心思重，因為家境和她這個病秧子妹妹帶來的負擔，過早地成熟世故，所以她永遠不會喜歡和她一樣成熟老到的同齡男生。

  　　姐姐這樣的人，永遠都隻會被霍舟這樣真誠熱烈表達愛意、永遠堅定選擇她偏愛她的幼稚鬼一次次打動。

  　　單茶抱著姐姐的手臂，將腦袋靠在她的肩窩，輕聲問：“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真的非分手不可嗎？”

  　　單萱輕輕“嗯”了一聲，“非分手不可。”

  　　“可是霍舟他很難受呀，我都沒見過他那個樣子。”

  　　“不分手的話，他會更難受的。”

  　　單茶知道，姐姐既然都這樣說了，那就是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她低聲問：“那你難過嗎？”

  　　單萱很輕地笑了笑，“難過沒有用，就是……就是有點後悔，以前對他都不太好，總是和他吵架。”

  　　單萱轉過頭來看妹妹，漂亮的眸子帶了一點水光，在一片黑暗中發出粼粼的光芒。

  　　她用力捏住妹妹的手，道：“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將來注定要分開，那之前一定會對他好一點，更好一點。”

  　　單茶沉默了很久，才問：“過年的時候，你知道我和晏隨在一起……那個時候你沒有任何反對，就是因為這個嗎？”

  　　“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多難得，我為什麽要反對？”

  　　***

  　　畢業論文答辯結束後，很快便是動蕩傷感的畢業季。

  　　單茶的三個舍友裏，一個和她一樣出國讀博，剩下兩個，一個保了本校的研，另一個則是直接工作。

  　　大學四年積累下來，單茶收拾行李很費了一番工夫。

  　　用不到的專業書她都送給了學弟學妹，這些也都是她當初從高年級學長學姐手中低價收來的。

  　　護眼台燈和自行車之類的二手物件，她也掛到了校內論壇的跳蚤市場上。掛的價格不高，台燈賣五塊錢，自行車賣十五塊，不為賺錢，隻希望這些二手物品到真正需要它們的人手中。

  　　單茶將出國要帶的行李整理出來，寄放在即將升研的舍友的新宿舍裏，畢竟到時候她還是要來北京搭國際航班的。

  　　剩下的東西她打包好，帶回了清寧。

  　　她是八月中旬的航班赴美，現在離出發還有一個多月的假期。

  　　初夏的清寧，已經帶了幾分暑熱之氣。

  　　單茶拖著行李箱回到家裏的老房子時，正好碰見隔壁鄰居家正在念高一的妹妹寧寧。

  　　看見單茶，寧寧很乖巧地叫人：“單茶姐姐！”

  　　見她一個人拖著箱子爬樓梯，寧寧又很熱情地彎下腰來要幫她托著箱子底部，“我來幫你吧……哇，這裏麵裝什麽了呀這麽重！”

  　　“沒事沒事，”單茶生怕自己的箱子砸到小姑娘的手，“我搬得動的，寧寧你離遠點，別砸到你。”

  　　寧寧笑眯眯道：“你怎麽一個人搬箱子呀？那個很帥的大哥哥呢？”

  　　單茶愣住：“啊？”

  　　寧寧繼續道：“前天樓上的周奶奶家漏水，我家和你家的天花板都被泡啦，那個大哥哥找了人來修，順便連我們家的也修好了呢。我奶奶還留那個大哥哥在我們家吃飯了呢。姐姐，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呀？”

  　　單茶聽完，過了很久才慢慢“哦”一聲。

  　　因為她們姐妹倆常年不在家，所以放了一把家門鑰匙在鄰居家應急。

  　　寧寧嘰嘰喳喳道：“因為單萱姐姐打電話來了，所以我們就把鑰匙給那個大哥哥了。姐姐，他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呀？”

  　　單茶愣了愣，沒吭聲。

  　　爬樓到家門口，單茶掏出鑰匙打開門，發現裏麵果然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沒有半點被水浸泡過的痕跡。

  　　單茶大概猜到寧寧口中的那個很帥的大哥哥是誰。

  　　她放下行李，給自己下了碗麵條，然後打開行李箱，開始將行李箱裏的東西一樣樣歸位。

  　　二十寸的行李箱，裏麵隻有一小半是單茶帶回來的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剩下的大半位置，都被一本本的日記占滿。

  　　是念念的日記。

  　　高三畢業後的那個暑假，霍舟將那個裝滿念念日記的小箱子給了她。

  　　小箱子裏滿滿當當裝了八本日記，是念念生前留下來的。

  　　每次提及早夭的妹妹時，霍舟都會難受上很久。

  　　“你不認識她，也沒有見過她，隻能用這種方法認識她了……記得念念的人越來越少了，我和我爸媽都希望能多一個人記得她。沒事，這些日記你拿去看吧。”

  　　念念早夭在了十三歲的年紀上，像是一朵還未綻放便被折斷的花骨朵兒。

  　　而那些和她同齡朋友同學們，其他人的人生還在繼續，永遠停留在過去的隻有念念一個人。

  　　其實單茶偷偷問姐姐要過念念的照片看。

  　　她想看念念長什麽樣子，畢竟是念念給了她一個生機，給了她一個奇遇。

  　　沒有念念的話，大概她就真的如同醫生所預判的那樣，根本活不過十五歲。

  　　姐姐給了她一本相簿，裏麵有念念從剛出生到十三歲時的照片。

  　　念念真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兒，眉眼間和霍舟很像，輪廓卻和於阿姨一個模子印出來。

  　　那本相簿裏，有念念穿著一身紅色騎裝騎在小馬上的照片，也有念念挽著長發坐在鋼琴前安靜彈奏的照片，當然，更多的還是念念和父母哥哥嬉鬧的照片。

  　　看完那些照片，單茶才知道，難怪當初看到她頹廢消沉的模樣，於阿姨會那樣生氣。

  　　是啊，她不能辜負念念給她的心髒。

  　　是那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兒給了她一個奇遇，她才能將原本終止在十五歲那年的生命繼續下去。

  　　所以後來的這幾年裏，單茶一直都將念念的這八本日記隨身帶著。

  　　當初去北京上大學時，她也不肯將日記托運，而是堅持要放在隨身的行李箱裏，哪怕有萬分之一弄丟的風險，她也不願意冒。

  　　雖然不能等價，可單茶一直覺得，自己隨身帶著這些日記，就好像是帶著念念一起，看過了那些風景。

  　　這會兒單茶小心翼翼地將念念的日記從行李箱裏拿出來，放進臥室的書桌抽屜裏。

  　　她不放心將這些日記和自己的行李一起留在同學宿舍裏，所以還是千裏迢迢背了回來，打算到時候出國的時候再帶上。

  　　其實念念的日記裏，和晏隨有關的內容並不多。

  　　畢竟晏隨隻是霍舟的朋友，平日裏和念念的接觸並不多，念念偷偷喜歡著這個年長自己兩歲的帥氣大哥哥，可生活裏有更多好玩的事情。

  　　念念日記裏的一字一句，單茶都認真細致地讀過。

  　　單茶仿佛看到那個十三歲小女孩坐在書桌前，在日記本上一字一句認真寫下，將來她長大後，想去帕米爾高原看拜火教遺址，想去安第斯山脈看烏尤尼鹽沼，還想去洪都拉斯大藍洞潛水。

  　　她答應過於阿姨的，要替念念去看那些她生前沒能見過的風景。

  　　***

  　　回到清寧的第二天，單茶去了墓園看爺爺。

  　　說來慚愧，其實姐妹倆一年到頭來，至多隻能回來看爺爺一兩次。

  　　不過好在爺爺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就像爺爺活著的時候，他最盼望的也隻是兩個孫女過上好生活。

  　　單茶抱著花走到爺爺的墓碑前，卻發現墓碑上光潔如新，半點灰塵都沒有，墓碑前還擺了一捧鮮嫩的花束。

  　　剛剛有人來拜祭過爺爺了。

  　　單茶猜到是誰。

  　　畢竟隻有他了。

  　　單茶在爺爺的墓碑前坐下，不過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便聽見墓園不遠處的另一角飄來一大一小的對話聲——

  　　“哥哥，你上次和我說的那個神秘法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叫叔叔。”

  　　“好吧，叔叔。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你先自己想想。”

  　　“唔……你上次說，想要願望成真，就要拿出自己的東西交換。我想要爺爺高興，那就要拿出一個星期的可樂和薯片去舊shígG獨伽交換，嗚嗚。我真的一個星期都沒有吃可樂和薯片，爺爺的確高興了很多……所以你說的是真的，對不對？”

  　　單茶聽見那聲熟悉的“嗯”。

  　　那是晏隨的聲音。

  　　他就坐在墓園的角落裏，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圍著他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模樣隻有五六歲。

  　　小姑娘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又振奮道：“爺爺說他好老好老了，活不了多久。我呢……醫生叔叔說我能活到十五歲，還有十年呢！我拿五年換給我爺爺，這樣我們就能活得一樣久了，對不對？”

  　　“不對。”晏隨拉了拉小姑娘的手，讓她乖乖站到自己麵前來，聲音是難得的溫柔，“這樣交換不行的……要讓你和爺爺都變得更好的交換，才算數。”

  　　小姑娘不信，搖著小腦袋，“我就要換，我要和爺爺活得一樣久！”

  　　“不行。”晏隨又笑了笑，“叔叔以前也和你一樣傻，想換十年壽命給爺爺……不過沒有靈驗。所以你看，是沒有用的。”

  　　麵對著童言無忌的小姑娘，晏隨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就輕鬆地說出了那樣笨拙可笑的過往。

  　　小姑娘還在歪頭沉思的片刻，晏隨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晏隨。”

  　　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

  　　晏隨動作僵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轉頭，看見站在兩排墓碑之後的單茶。

  　　小姑娘倒是很熱絡，看見單茶便跑了過去，問：“姐姐，你認識叔叔嗎？”

  　　單茶輕輕“嗯”了一聲。

  　　晏隨跟著走過來，解釋道：“她叫冉冉，她爺爺在這裏守墓園，她和爺爺一起住。”

  　　單茶摸摸小姑娘的頭，想到剛才小姑娘說的，她隻能活十五歲。

  　　看見單茶眼中的疑問，晏隨點頭，“她也有先天性心髒病。”

  　　其實晏隨並不是一個對小孩耐心的人。

  　　可看到小女孩的瞬間，他便想起了他的小山茶。

  　　他想，在他遇到他的小山茶之前的那十幾年，小山茶是不是也和眼前的這個小女孩一樣，過著他一無所知的這種生活。

  　　作者有話說：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姐姐和霍舟的文居然已經有六萬字存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