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佟真的這場感冒斷斷續續地持續到期末考試結束。

  　　就連朗誦社的期末總結聚會也沒去, 窩在宿舍裏一邊擤鼻涕一邊看書。

  　　顧思眠還發消息問她怎麽了，她發了個委屈的小表情，【就是小感冒, 過段時間就好了。】

  　　晚間顧思眠很突兀地發消息：【你在宿舍嗎？】

  　　彼時佟真站在一樓洗衣房，洗衣機“叮”的一聲響起, 手機也跟著響了一聲。

  　　佟真回：【在的。】

  　　顧思眠：【那你出來一下。】

  　　佟真戰戰兢兢：【有事嗎？】

  　　顧思眠：【有個東西要給你。】

  　　佟真戰戰兢兢，一邊回著“什麽呀？”一邊小跑出洗衣房。

  　　沒幾秒她就看到了站在樓門口的顧思眠, 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

  　　顧思眠也很快看到她, 疾走幾步上前, “你感冒好些沒？”

  　　很尋常的問候, 但帶著說不出的親昵。

  　　佟真也沒來得及去思考這語氣的突兀，隻是感覺受寵若驚, 連帶說話都磕絆：“好……好很多了。”

  　　隻是一說話還帶著濃重的鼻音，聽上去像貓的小奶音。

  　　“聽上去還沒好啊。”顧思眠寒暄著：“喝藥了嗎？”

  　　“嗯，方宇航每天都有監督我喝藥的。”佟真說。

  　　顧思眠一怔：“方宇航？你那個……”

  　　沒等他猜測, 佟真立刻道：“我發小，就是那天你在圖書館門口看到的那個。”

  　　“哦。”顧思眠輕笑：“你竹馬啊。”

  　　佟真：“……”

  　　佟真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嗯, 也能這麽說吧。”

  　　顧思眠把手裏的塑料袋遞過去, “給你買了藥, 感冒早點好起來, 還得準備期末考呢。”

  　　佟真盯著那藥遲遲未接, 說不上來是驚慌還是害怕，總歸心跳得極快，砰砰砰地像是快跳出來了一樣。

  　　還是顧思眠提醒了她一下, 她才把藥拿過來, 立刻道：“謝謝學長。這個多少錢呀？我轉給你。”

  　　“不用。”顧思眠看她像小兔子一樣的表情, 抬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裏邊還有朗誦社的小紀念品。”

  　　佟真愣怔在原地，耳朵爆紅。

  　　“呃……謝謝謝謝學長。”很短的話說得也很磕絆。

  　　顧思眠勾著唇笑，“外邊冷，別凍著了，回去早點睡覺。”

  　　佟真木訥地點頭，“哦，好。”

  　　佟真拎著藥回到宿舍的時候，舍友們已經見怪不怪。

  　　不過——

  　　“佟佟，你不是去拿衣服了麽？”曲瀟問：“衣服呢？”

  　　佟真：“？！”

  　　佟真又往樓下跑了一趟，再回到宿舍時終於有些回過神來。

  　　正好倪靜進來，看到她桌上的藥不僅感慨：“方宇航是把你當藥罐子啊，昨天才剛買了一堆，今天又來送了。”

  　　“藥吃多了有副作用。”正埋頭補作業的小七提醒，“你這幾天都睡十幾個小時，怎麽吵都不醒的那種，還是少吃點藥吧，不行就去校醫院打點滴。”

  　　“不是方宇航送的。”佟真盯著那堆藥沉思：“是學長送的。”

  　　“你們朗誦社那個？”倪靜問。

  　　曲瀟從上鋪探出頭來：“他在追你？”

  　　小七嘖了聲：“方宇航完了。”

  　　“關方宇航什麽事兒？”佟真托著臉，“學長沒有在追我，隻是很單純地給我送了朗誦社的紀念品，還有藥。”

  　　“屁。”曲瀟挑眉：“妹妹，你得記住一句話，男人呐，無利不起早。”

  　　佟真：“？”

  　　這宿舍屬曲瀟的戀愛經驗豐富。

  　　一個學期換三男友，幾乎都是無縫銜接。

  　　換男友的速度令她們咂舌，且每個都是認真的。

  　　偶爾大家還會喊她曲渣女。

  　　那個學長早已是曲瀟秋天的過去時，現在的男朋友是表演係的。

  　　曲瀟講起理論來自然也有一套：“大晚上給你送藥的，不是想追你就是想撩你，或者……想睡你，他正在給你釋放信號，看你接不接收了。”

  　　“接收是怎樣？不接收又怎樣？”佟真問。

  　　“要我的話我就打直球，約他出去吃個飯，基本上就搞定。”曲瀟說：“但你的話不一樣，你還沒談過戀愛，跟這個人在一起肯定特認真，所以你得多觀察觀察，別讓他輕易得到。”

  　　佟真思考兩秒才問：“那方宇航大晚上給我送藥怎麽解釋？”

  　　全宿舍靜默。

  　　佟真的目光在她們身上打轉，最後落在了曲瀟身上。

  　　曲瀟抿唇，斟酌兩秒：“你想聽到什麽答案？”

  　　“實話啊。”佟真說：“方宇航也會大晚上給我送藥，要是我病了他肯定要爬起來送我去醫院，我要做手術的話他就會等在手術室外，雖然很可能是在打遊戲。不過他媽要是在的話，他就不敢打遊戲了。”

  　　全宿舍齊刷刷用震驚的眼神看向佟真，似乎在說——這還不是在談？

  　　曲瀟打了個響指，“所以你為什麽這麽篤定？”

  　　佟真被問懵，卻還是下意識回答：“因為他是方宇航啊。”

  　　因為他是方宇航，所以會大晚上給她送藥。

  　　因為是方宇航，所以在她難過的時候一定會在身邊，不管是嘲諷還是安慰。

  　　因為是方宇航，所以她敢這麽篤定地回答。

  　　“方宇航欠你的嗎？”曲瀟問：“要是有天他談戀愛呢？你確定你還能大半夜給他打電話讓他給你送藥，帶你去醫院？他女朋友是不會吃醋嗎？”

  　　佟真愣住，“他女朋友為什麽要吃醋啊？”

  　　曲瀟朝她勾勾手，佟真特有求知精神地走過去，雙手扒在欄杆上，結果猝不及防被曲瀟賞了個爆栗。

  　　佟真捂著腦袋，哭唧唧，“疼……”

  　　曲瀟翻個白眼：“寶貝，要不是我知道你是真的笨，我剛才就會覺得你茶了。”

  　　佟真皺眉：“什麽啊？”

  　　“假如你現在跟學長在談戀愛，有天晚上你倆在看電影，結果學長接到他一個女性好友的電話，你這天晚上正好特別難過，就是想和學長看完這個電影，但學長說他好友生病要去照顧，且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你怎麽想？”

  　　佟真眉頭擰成了一座小山，片刻後歎氣，“我會不高興，但我還是會讓他去的。”

  　　曲瀟：“……”

  　　“再比如，你和你男友去開房，已經萬事俱備，結果他接到了前女友的電話，對方說自己生病，一個人在家孤單寂寞，你男友提起褲子就走，你什麽感受？”

  　　“我去，這也太渣了。”小七忍不住憤憤。

  　　佟真有些難以理解，“這是一件事嗎？”

  　　曲瀟微笑：“從本質上來講是一樣的。”

  　　“但我跟方宇航就……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啊。”佟真說：“他又看不上我，我也對他沒……”

  　　話說到這兒忽然一頓，略有些磕絆地補上後邊兩個字：“感覺。”

  　　“那隻是你們的錯覺啊。”小七跳出來拍她的肩，“寶貝，你倆是我見過CP感最強的人了。”

  　　曲瀟順帶敲了一下小七的腦袋。

  　　小七抬頭：“幹嘛？”

  　　曲瀟抱臂，“提醒他們幹嘛？我就看他們能撐多久。”

  　　小七：“……”

  　　小七笑眯眯地：“你好壞，我好愛。”

  　　曲瀟搓搓手臂，“你好嚇人。”

  　　兩人開始滿嘴跑火車，隻剩下佟真站在那裏思考，在思考片刻後她問：“我們不是在討論學長嗎？”

  　　曲瀟立刻正色，“一個忠告：防著點兒。”

  　　佟真點頭：“還有呢？”

  　　“晚上不要跟他單獨待在一起，不要單獨跟他去人少的地方，不要跟他同喝一杯飲料，更不許跟他去開房。”曲瀟說：“先看看吧，他段位太高了。”

  　　佟真望著桌上的藥有些猶豫：“學長不是那麽壞的人吧？”

  　　曲瀟聳了聳肩：“對此我持保留意見。”

  　　，

  　　佟真難得失了眠，即便晚上喝了藥，白天也沒怎麽睡覺。

  　　宿舍裏安靜下來之後，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曲瀟的假設給她敲了個警鍾。

  　　她跟方宇航都長大了，不是三五歲的年紀，過了她站在方宇航家門口喊一聲，方宇航就會陪她去小區門口買雪糕的年紀。

  　　這好像很突然。

  　　但她意識到，未來的某一天她不可以再不分時間地給方宇航打電話，也不能找他聊天。

  　　因為他會成為別人的男友、老公，甚至成為父親。

  　　而她亦如此。

  　　他們在時間的長河裏走散，再也無法如此親昵。

  　　佟真平日裏雖會跟方宇航鬥嘴吵鬧，氣狠了想咬死他的心都有，但她知道，從小到大跟她關係最好的人還是方宇航，是紀苗都插不進來的好。

  　　她會在方宇航被欺負了的時候衝過去揮起拳頭，方宇航會在她哭的時候帶她去買冰激淩。

  　　小時候方宇航的零花錢會有一半屬於她。

  　　如果方宇航特想要一個東西，佟真也會把自己的零花錢都省下來給他。

  　　他們在一起當了十幾年同學、坐同桌，每天起床第一句話可能就是方宇航，在初高中那幾年，每天出門見到的第一個人都是方宇航。

  　　其他的同學可能在寒暑假就不會見麵，但他們寒暑假都要日日相看生厭。

  　　宇宙雖然是方宇航的弟弟，可對她來說，依舊比不上方宇航。

  　　該如何形容這種情感呢？

  　　大抵就是看見他的時候就忍不住翻白眼，但隻要兩天沒見就會念叨著：“你去哪兒了？沒人陪我瘋。”

  　　他們一起騎自行車去看過山上的日出，一起去吹過海邊冷風，一起坐在天台上吃同一個冰激淩。

  　　佟真並沒意識到這有什麽不妥。

  　　因為那是方宇航。

  　　隻要是方宇航，做什麽都可以理解的。

  　　她跟方宇航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長大的，怎麽長大以後就要改變這種關係呢？

  　　佟真窩在被子裏還掉了一滴淚，抬起手背又擦掉。

  　　生病人格外脆弱。

  　　淩晨一點半，佟真給方宇航發消息：【方狗，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方宇航：【？】

  　　兩秒後，方宇航的電話打過來。

  　　佟真先掛斷，然後躡手躡腳地下床去了陽台。

  　　外頭月亮很圓，星星繁盛。

  　　方宇航又打過來，佟真這才接起。

  　　“發燒嚴重了？”方宇航低聲問。

  　　佟真低斂眉眼，壓著聲音說：“沒有。”

  　　“真的？沒逞強？”

  　　“沒。”

  　　佟真抿唇，頓了兩秒才問：“方宇航，你有喜歡的人了嘛？會交女朋友嘛？”

  　　方宇航：“……”

  　　“怎麽突然問這個？”方宇航問。

  　　佟真：“隨便問問，你先回答我。”

  　　“不知道。”方宇航說：“可能會吧，遇到了合眼緣的女孩兒就談戀愛，然後結婚。”

  　　這回答很方宇航，也很誠懇。

  　　因為一切都是未知，方宇航從不會去想這些未知。

  　　所以回答都是猜測。

  　　佟真哦了聲，然後陷入沉默。

  　　“你怎麽了？”方宇航問：“誰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佟真打了個哈欠，“我就是困了，快睡覺吧，掛了。”

  　　說完就掛了電話。

  　　這通電話打得很奇怪。

  　　佟真卻暗戳戳地在網上搜了一下，該如何跟異性朋友保持距離。

  　　她也不是什麽都不懂，以前也常聽周茜茜她們聊起，今天曲瀟幾乎是耳提麵命地指點，她再不懂也顯得太傻。

  　　就像魏怡說的，都長大了，即便是沒把對方當成異性，也會造成誤會。

  　　譬如周祈會喊她弟妹，大家都揶揄他倆的關係。

  　　佟真對著網上要點對比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

  　　她又不是經常跟方宇航半夜打電話！

  　　偶爾發條消息也是互懟。

  　　況且，她都進手術室了，方宇航就算有老婆那也得來啊！

  　　不然太喪良心了。

  　　芳姨不會允許。

  　　，

  　　翌日，佟真有早八課，是本學期的最後一節。

  　　因為熬夜，她起遲了，曲瀟她們提前去給她買早飯占座，讓她一個人慢慢去。

  　　她飛速洗了把臉，然後背著書包下樓。

  　　下樓時還有些懵，在晨光熹微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還以為是自己睡眠不足出現了幻覺。

  　　直到方宇航喊了她一聲，“佟真。”

  　　佟真小跑過去，“你怎麽來了？”

  　　方宇航伸手探了探她額頭，“還難受麽？”

  　　佟真搖頭：“好多了。”

  　　隻是一說話還有濃重的鼻音。

  　　方宇航把早飯遞給她：“三食堂今天有小米南瓜粥，給你買了。”

  　　“這麽好？”佟真挑眉：“下毒了？”

  　　方宇航輕飄飄地應一聲：“嗯。”

  　　佟真抱著喝了一口，熱乎乎的小米粥確實暖胃，“我病都快好了，你沒事兒就複習，少往我們宿舍跑。”

  　　“你身體多弱自己不知道？”方宇航瞟她，“你最好在期末結束前把病好了。”

  　　“知道知道。”佟真往前走，“我能不能好決定了你能否過好一個寒假，我懂。”

  　　臨上大學前，大家紛紛叮囑方宇航要照顧好佟真。

  　　所以佟真是不可以生病的，不然回家一定方宇航一定要被嘮叨死。

  　　佟真跟他一起往係樓的方向走，手裏抱著暖和的南瓜粥問：“你吃了沒？”

  　　“沒。”方宇航說：“周祈給我帶了。”

  　　“你跟周祈關係還真好啊。”佟真感慨。

  　　“怎麽？你羨慕？”

  　　佟真點頭：“是是是，羨慕你跟帥哥關係好。”

  　　方宇航：“……”

  　　“我也不差好吧？”方宇航說：“是你眼瞎。”

  　　“對了。”佟真轉移話題：“昨天學長給我送了朗誦社的紀念品，是一對兒鑰匙鏈，你有鑰匙嗎？分給你一個。”

  　　方宇航問：“什麽樣的？”

  　　“就是一對玩偶。”佟真從書包裏拿出來，另外一隻已經被她掛在了書包拉鏈上，是個呆頭呆腦的女孩兒，另一個是捧著書發呆的男孩兒，“還挺萌的。”

  　　“你不送你的學長？”方宇航問。

  　　佟真一愣，遞出去的手怔住，“ 我送他幹嘛？”

  　　腦子靈光一閃，手又訕訕地收回：“不要算了，我留著給苗苗……”

  　　話還沒說完，小玩偶就被方宇航搶了過去。

  　　他掛到自己書包上，若無其事地欣賞著，“還行，不算醜。”

  　　佟真看了看他的，又看了看自己的，總覺得有些奇怪。

  　　但兩人用的同款太多了。

  　　同款杯子，同款書包，甚至同款帽子、同款羽絨服。

  　　兩個媽關係好大抵就在這裏體現了。

  　　逛街的時候遇到好的總會一起買。

  　　這個玩偶搭配著他倆其他的同款，好像也不那麽奇怪。

  　　“我最近給你忙前忙後。”方宇航說：“怎麽送個玩偶還要往回收？”

  　　“還不是你表現得太嫌棄。”

  　　“剛才是震驚。”方宇航麵不改色地扯瞎話，“你竟然有良心了。”

  　　佟真：“……”

  　　“我一直都很有良心。”佟真也扯瞎話，“是你沒良心。”

  　　方宇航看她一本正經，嗤笑了聲。

  　　剛好走到分岔路口，佟真卻跟著方宇航拐彎，方宇航喊住她：“幹嘛啊？不去上課了？”

  　　“上啊。”佟真應了聲，隨後才反應過來看方向，“我天，差點走錯。”

  　　“你還能去教室嗎？”方宇航看她這狀態有點擔心，“用不用我送你過去？”

  　　佟真立刻瞪大眼睛，不服輸地喊：“我！當然！可以！”

  　　“知道在哪個教室嗎？”方宇航問。

  　　“302。”佟真說：“你快去上課，我要走了。”

  　　方宇航揮了揮手，“行，你先走。”

  　　佟真轉身時還看了眼時間，忍不住吐槽：“不愧是你，踩點狂魔。”

  　　方宇航：“……那還不是因為等你。”

  　　他幾乎每天都比佟真起得早，但早上都要等佟真好了才能一起走。

  　　於是兩人都是踩點狂魔。

  　　他聲音小，近似咕噥。

  　　佟真側耳聽：“你說什麽？”

  　　方宇航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冷漠又無情：“快滾。”

  　　佟真：“……”

  　　佟真訥訥地走了幾步，在方宇航即將轉身時忽然又小跑回去，“你再揉一下我頭發。”

  　　方宇航一臉震驚，“你沒病吧？”

  　　佟真：“快點兒。”

  　　於是方宇航伸手在她腦袋上狠狠揉了一把，給她前邊的發絲都揉起了靜電。

  　　“怎麽了？”方宇航問。

  　　佟真兀自點頭，“還是這樣舒服。”

  　　方宇航更害怕了，“到底怎麽了？你別嚇我。感冒還帶發作精神類疾病的？”

  　　佟真抬頭瞪他，把自己的頭發捋順，不大情願地說：“昨晚學長也揉了我頭發，就感覺怪怪的。”

  　　學長動作太溫柔，太親昵，所以讓她不自覺想逃離。

  　　但方宇航揉她腦袋就不一樣，隨手一揉，一點兒都不憐香惜玉。

  　　且方宇航掌心溫熱，揉她頭發的時候還算舒服。

  　　反正她不排斥。

  　　可昨晚學長揉她頭發的時候，她嚇得腿都軟了。

  　　在她還沉浸式思考的時候，方宇航卻忽地拔高了聲音：“昨晚？”

  　　佟真的思緒一瞬間抽離，“怎麽了？”

  　　“他還揉你腦袋？”方宇航皺眉。

  　　佟真點頭：“就一下，估計順手。”

  　　方宇航：“……”

  　　方宇航轉身走了。

  　　佟真待在原地不明所以，兩秒後手機震動，曲瀟喊她上課。

  　　她轉身飛快跑去教室，一路狂奔。

  　　方宇航卻在上課時，發了一個小時的呆。

  　　課間休息，周祈敲他的桌麵，“想什麽呢？”

  　　方宇航抿唇，語氣冷淡：“有點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