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複習就是件枯燥的事情。

  　　講過的知識點再講, 做過的題再做，重返往複，就像是掉進一場走不出去的循環。

  　　可最令人難過的是, 分明是看過的知識點，分明是講過的題, 卻還會在下一次遇見時再做錯。

  　　以前覺得考400分是一中學生用腳都能考出來的成績。

  　　後來發現，那隻是對於紀禾那樣的學神來說。

  　　對於眾多平凡的普通人, 太久沒看的知識點就是會忘, 太久沒做題就是會生疏, 甚至失去做題的能力。

  　　於是在期末的模擬考試中, 佟真考了三百五，方宇航跟她竟然半斤八兩, 三百四十五。

  　　……

  　　知道分數的那刻，方宇航下意識看向佟真。

  　　四目相對，暗號對上。

  　　佟真喪裏喪氣地說：“你請我吃冰激淩吧。”

  　　方宇航：“……”

  　　最後方宇航買了兩個炸雞腿和兩杯可樂送到天台。

  　　天台的風呼呼作響, 就著冷風，佟真把雞腿啃得幹淨。

  　　方宇航安靜地喝了杯可樂。

  　　紀苗還給佟真發信息：【我的寶，別灰心哈, 放假我給你補習？】

  　　佟真不想耽誤紀苗的進度, 看了下沒回。

  　　紀苗雖然不是什麽清北預備役, 但是按照現在的進度下去, 不是985, 也是211，畢竟頂著學神紀禾妹妹的頭銜，總歸不能太差。

  　　盡管現在一中的學神又多了一個——宋知禾。

  　　在紀禾第一次被拉下神壇的時候, 大家雖然嘲, 但也以為隻是個意外。

  　　畢竟紀禾在下一次考試中扳回一城。

  　　而宋知禾在那一次考了第三, 比紀禾差了四十多分。

  　　後來不知從哪裏傳出流言，說那一次宋知禾語文作文沒寫，因為她們班語文老師拿著卷子把她批了一頓，宋知禾全程臉臭，一言不發。

  　　別人聽完都覺得宋知禾可惜。

  　　但佟真一臉癡迷地聽完，順帶感慨，“好有個性啊。”

  　　眾人：“？”

  　　於是在第三次，一中首次出現並列第一的壯觀景象。

  　　一中的考試頻繁，幾乎每周一小考，每個月一大考，尤其是到了高三，就連老師的隨堂考都多了起來。

  　　有人開玩笑說，等到畢業，做過的試卷都能連起來繞地球三圈。

  　　在宋知禾轉來以後，一中學生的業餘活動又多了一項：賭誰會考第一。

  　　紀苗每次都押紀禾。

  　　佟真明麵上押紀禾，但會偷悄悄改成宋知禾。

  　　甚至各科老師都會在考試前壓一下。

  　　錢串串是堅定不移的紀禾黨，有次在考試前喝了點酒，正好開考前在廁所門口遇上紀禾，於是拉著紀禾的手語重心長地叮囑：“你不要緊張，老師相信你可以的，你的能力在這些試題之上。”

  　　紀禾：“？”

  　　等到錢串串走了，有人問紀禾被老師追著鼓勵是什麽感想。

  　　紀禾一本正經：“換個女生，他得去坐牢的程度。”

  　　眾人看著他用濕巾不斷擦手的動作：“？……”

  　　後來錢串串酒醒以後尷尬地給紀禾道歉，紀禾隻溫和地扶了扶眼鏡：“老師沒事的，你多照顧照顧紀苗就好，她數學不好。”

  　　言外之意——多讓她學數學。

  　　錢串串秒懂：“好的。”

  　　於是紀苗成了數學老師課上回答問題的常客，幾乎每天都會被點名。

  　　據說某天路上，跟紀禾兄妹同一個方向回家的同學聽見紀苗聲淚俱下地控訴：“紀禾，你個王八蛋。”

  　　而紀禾淡定地回答：“一個媽下不出兩種蛋。”

  　　紀苗一個箭步衝上前，從後邊勒住紀禾的脖子，結果被紀禾過肩摔到地上。

  　　……

  　　人間慘案。

  　　，

  　　時間的指針就這麽劃到了高中的最後一個學期。

  　　藝術聯考的成績是在年前出來的，剛好臨近除夕。

  　　佟真順利過線，方宇航亦然，且成績不低。

  　　兩人的藝術聯考成績都挺讓人滿意的，接下來就等校考，以及好好備戰文化課。

  　　短暫的寒假讓人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就已經逝去。

  　　新學期伊始，大家都以為錢串串會“語重心長”地說一大段，可沒想到錢串串站在講台上沉默良久，大家也都正襟危坐，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

  　　結果良久後，錢串串歎了口氣，“祝大家在一中最後的日子裏，心情愉快。”

  　　後來才知道，在那為期幾天的寒假裏，紀禾班裏有個成績還不錯的學生退學了。

  　　因為心情實在糟糕到熬不住，在深夜嚐試了一些極端手段，幸好被家長發現，救回了一條命。

  　　隻是她醒來後哭訴說已經很多天沒有睡過覺了，隻要睡著就是噩夢。

  　　無奈之下，家長隻好給她辦理了退學。

  　　學校也不願意放棄這樣的同學，隻建議家長給孩子辦理休學，但家長說孩子的狀態實在支撐不住，所以先辦理了退學，等以後孩子狀態好了再送她去學一些喜歡的東西。

  　　也就意味著，在這條路上放棄了。

  　　這事兒讓不少人唏噓感慨。

  　　不過在偌大的一中裏，這種事不算少。

  　　壓力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一件不經意的小事都能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役裏，能撐下來的都是英雄。

  　　新學期按理來說是不會進行班委更改的，但佟真班裏的紀律委員上學期申請了留學，這學期去培訓班突擊英語了，位置出現空缺。

  　　其實也沒必要再要這些虛的職務，班裏紀律好到不需要紀律委員，以前的紀律委員也形同虛設，但錢串串說這樣好。

  　　即便是虛職，也對以後好。

  　　因為大學社團和學生會裏也會看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錢串串可算是為他們操碎了心，所以班裏的每個同學幾乎都擔任過“一官半職”。

  　　這一次不知為何，錢串串點名問了佟真。

  　　佟真不知道錢串串從哪裏看出她有擔當紀律委員的特質，像她這種，長了一張無辜臉，必然是被欺負的。

  　　結果錢串串一拍她的肩膀，“沒事，還有航航。”

  　　佟真不屑，“他那麽弱。”

  　　錢串串轉頭就向方宇航告狀，“航航，你聽見了吧？”

  　　方宇航掏了掏耳朵，“我又沒聾。”

  　　被錢串串這麽一打攪，佟真都忘記自己找他出來是拒絕他讓自己當紀律委員這個提議的了。

  　　於是就這麽被趕鴨子上架。

  　　被趕的鴨子第一次擔任班幹部，戰戰兢兢，還找紀苗去尋求幫助。

  　　紀苗從題海裏抬起頭，詫異：“寶，錢串串就是雨露均沾到你了，不必在意，好好學習。”

  　　錢串串，一個新時代的端水大師。

  　　佟真在觀察了一周後，終於信了紀苗的話，開始安心學習。

  　　新學期有一部分同學換了座位，而她和方宇航仍舊雷打不動坐同桌。

  　　佟真還試探地讓錢串串給她也換下位置，結果錢串串反問：“方宇航欺負你了？”

  　　“沒有。”佟真也不能說謊。

  　　“那你換什麽座位？”錢串串說：“人在熟悉的環境裏注意力更集中，你都跟方宇航同桌這麽多年了，就再忍忍。”

  　　佟真：“……”

  　　佟真心想，我可真是忍辱負重啊。

  　　不過在這種環境下，隻要不是跟奇葩同桌，就都無所謂。

  　　方宇航確實還算是個好選擇。

  　　因為——話不投機半句多。

  　　她跟紀苗坐一起，偶爾還會說小話，但跟方宇航坐一起，哪怕是胳膊互相碰一下，也會在瞪他一眼後結束。

  　　方宇航歎口氣。

  　　因為習慣了。

  　　，

  　　長久的做題讓兩人都找回了一些手感，方宇航的數學是弱項，佟真比他稍好一些，所以偶爾還能給他講講題。

  　　到了下課時，經常默契地把筆袋往前一推，枕著卷子和書就開始睡。

  　　這樣的堅持也讓人看到了希望。

  　　起碼在三月初的考試中，兩人雙雙過四百分。

  　　而在這樣緊張的氣氛裏，各藝術類院校的校考成績陸續公布。

  　　包括一些學校的提前批。

  　　有些是高校的保送，有些是專科院校的招生辦。

  　　一中幾乎沒人去後者，那些學校也不會來一中宣傳。

  　　保送和藝術類占據了提前批的全部名額。

  　　紀禾屬於前者。

  　　因為物理和數學競賽成績優越，紀禾保送了清華。

  　　比較出人意料的是能把紀禾拉下神壇的宋知禾竟然什麽比賽都沒參加，老老實實地參加正常高考。

  　　一直到四月初，藝術類校考成績才出完。

  　　方宇航考了三所院校，中了兩所。

  　　佟真的“遍地撒網”式考試也取得了一些成效，過了四所高校的分數線，其中北傳的排名甚至在第二。

  　　方宇航在北傳的排名也很高，第一。

  　　佟真看完以後不由得問方宇航：“這所學校是不是不行？”

  　　方宇航：“……是我厲害。”

  　　佟真對此表示懷疑，可這所學校在藝術類院校確實也名列前茅。

  　　他們兩人的藝術成績在一中也算是佼佼者。

  　　藝術老師紛紛發消息恭喜他們，在學校碰上了也會提幾句，誇他們當初學得認真。

  　　佟真忽然有一種自己躍身成為學霸的感覺。

  　　這大抵是她在初中畢業時擦線考進一中後最大的高光時刻。

  　　那時候的擦線也是沾了戶籍的光。

  　　一中裏多得是比她成績高很多的牛人。

  　　這種“學霸”的虛榮感讓佟真飄了一陣，就像是浮在空中，怎麽都落不下來。

  　　有一個星期都不自覺蹦蹦跳跳走路。

  　　方宇航跟在她身後，每當她回頭，總能看到方宇航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她。

  　　佟真無視掉，完全不跟他計較，心想，他不懂學霸的世界。

  　　一周後又是一場模擬考，結果佟真隻考了三百八，而方宇航穩在了四百＋。

  　　佟真這才算從懸浮的雲端落在地上。

  　　不過她有些好奇，有天她實在忍不住，在跟紀禾紀苗一起在麥當勞吃東西的時候，她特誠懇地問紀禾：“你成績從小到大都這麽好，是怎麽忍住不炫耀的？”

  　　她要是像紀禾這樣，一定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紀禾一愣，慢條斯理地喝了口可樂，“當你習慣了的時候，就不覺得這是種榮譽了。”

  　　佟真：“……？”

  　　紀苗偷悄悄附在佟真耳邊吐槽：“他就是在裝逼。”

  　　佟真：“……”

  　　佟真心想，學神的世界果然不是我等凡人能理解的。

  　　不過能考上就是很幸運的事情。

  　　佟真學習都更有動力了些，那段時間她整個人都容光煥發。

  　　生活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隻是有天一顆石頭扔進去，打碎了這種平靜。

  　　許是佟真這種高興的狀態讓班裏正常參加高考的同學都有點心理失衡，畢竟他們依舊沒日沒夜地在題海裏掙紮，隻為了一個不確定的院校。

  　　而佟真隻需要四百分就能進入國內top級的高校，起碼211。

  　　佟真也不知道自己的高興給別人帶來了負擔，但她忽然間感覺到了被針對。

  　　起初是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有天在衛生間門口，她聽到有人討論她，“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麽大運，平常懶得一批，腦子也笨，聽說她來一中都是擦線的，估計塞錢了吧。”

  　　“我也覺得，聽說她媽媽是老師，跟錢串串關係好，所以錢串串才那麽照顧她。”

  　　“主要是考北傳這件事。哎，早知道我也去考了。”

  　　“我以前看過她的畫啊，真的一般，閱卷的老師瞎眼了吧。”

  　　“……”

  　　本來很急的佟真腳步忽然頓住，在門口站了會兒，木訥地回了教室。

  　　方宇航問她怎麽了，她也不過搖搖頭，“沒事。”

  　　然後趴在桌子上，悶悶不樂地待了一下午。

  　　這還隻是個開始。

  　　後來有同學問她排名，她有些遲疑，不知要不要告訴。

  　　結果對方就說：“大家都說你考得挺好啊，不會騙人的吧？”

  　　“沒有。”佟真抿唇。

  　　“那你怎麽不說？”同學語氣有些不高興：“不樂意告訴我啊？”

  　　他們之前分明不熟的。

  　　佟真最後無奈，低聲回答：“北傳考了第二。”

  　　“這麽高啊。”同學的聲音忽然低下去，爾後又揚上去，不知是用什麽樣的心情隨口道：“怪不得這麽多人都去學藝術呢，就是簡單哈。”

  　　佟真訕笑：“好吧……”

  　　她一時不知道對方是在嘲諷還是在感慨。

  　　但這樣的語氣讓她很不舒服。

  　　可她又不是個擅長跟人起爭執，或是為自己爭取權益的人。

  　　她有些懦弱。

  　　是的，慢慢長大就能看出自己性格裏的一些缺陷。

  　　她的懦弱讓自己都痛恨。

  　　包括還沒跟人吵架，隻是嗓門稍微高一些就會渾身發抖的毛病，都讓自己痛恨。

  　　在這樣的場景下，她能做的也隻有訕笑。

  　　訕訕地笑來敷衍地揭過這個話題，內心祈禱這個同學不要再說。

  　　但對方又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我也不學，我比較喜歡有挑戰性的事情。”

  　　佟真繼續尷尬地笑：“好吧……”

  　　“那祝你高考順利。”一道懶散的聲音忽然從後邊傳來，剛打完球的方宇航胳膊下夾著籃球站在那個同學的身後，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成績離浙大還差點，用不用把我們考試的歐氣分你點兒？”

  　　同學的臉色微變，咬牙切齒地回答：“不用。”

  　　“哦。”方宇航語調懶洋洋的，聽上去像是沒睡醒，“那麻煩讓讓，我要過去。”

  　　同學一怔，側過身子給他讓路，方宇航大搖大擺地從他麵前經過，在擦肩而過那瞬間忽然頓住腳步，側過頭問：“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同學說：“什麽？”

  　　方宇航：“上帝是公平的。”

  　　同學：“？”

  　　“什麽意思？”同學扶了扶眼鏡。

  　　“一個人總有閃光點。”方宇航說：“你沒看見不代表不存在，成績好不代表人品也好。”

  　　同學一愣，幾秒後才反應過來，方宇航是在內涵他，臉色不太好看，意欲反駁：“你……”

  　　話剛出口，方宇航就繼續道：“不對，有的人成績一般，人品還差。”

  　　佟真在一旁鼓掌，“說得好。”

  　　眼裏淚汪汪的，頗有熱淚盈眶的感覺。

  　　結果方宇航在路過她的時候，看都沒看她，語氣冷淡：“讓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