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薛玉潤和楚正則三不五時的,就恨不得能給對方的茶裏加滿苦心蓮，但到底是小孩子，鬧別扭翻篇也特別快。等到冬祀節前,薛彥揚來接薛彥歌和薛玉潤,薛玉潤已經有點兒舍不得楚正則了。

  她拽著他的手，眼淚汪汪地跟他告別：“皇帝哥哥,你可是我最好的小夥伴。不可以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吃小酥肉。”

  楚正則：“……隻有你才會偷吃小酥肉。”

  薛玉潤充耳不聞，繼續滔滔不絕地道：“如果禦茶膳房有做好吃的新菜，等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記得讓他們做給我吃。上一次他們做的金鈴炙可好吃了，我還想吃。還有生滾魚片粥也很好喝，配上一盤桂花鴨……”

  薛玉潤說著說著，就完全忘了殿外還在等她的薛彥揚和薛彥歌。她的眼睛亮閃閃的，很有要把自己最近吃過的好吃的，都拿出來細數一遍的打算。

  也不知道她的小腦袋瓜是怎麽長的，這些什麽“金鈴炙”、“桂花鴨”、“生滾魚片粥”,她連字都認不全,但是隻要是菜名，她就記得格外牢。

  瓏纏在一旁候著，本寄希望於皇上會覺得煩。可沒想到，這菜名眼見都已經從冬天的“梅粥”，一路報到夏天的“竹蓀蓮蓬湯”了，皇上也沒有喊停。

  瓏纏隻好發揮她一年四季總有那麽一兩天不太好的嗓子,咳嗽了兩聲。

  薛玉潤總算停了下來，關切地看著她：“瓏纏，你要喝水嗎？”

  “多謝姑娘關心。不礙事，婢子可以回府再喝水。”瓏纏著重強調了一下“回府”兩個字。

  楚正則瞥了她一眼,眉頭微蹙又鬆開，沒有說話。

  薛玉潤如夢初醒：“對喔。大哥哥和二哥哥還在外麵等我。那我要回家啦。”她給楚正則行了個禮：“陛下再見！”

  楚正則低應了一聲：“再見。”

  薛玉潤於是蹦蹦跳跳地往門口走。

  楚正則看著她的背影，直到薛玉潤消失在拐角，他才垂下視線，拿起筆。

  “哎呀我忘了一件事兒！”楚正則還沒來得及落筆，薛玉潤又噠噠地走了回來：“皇帝哥哥，你還沒答應我呢。”

  “不要偷吃小酥肉，要記得禦茶膳房做的好吃的。”薛玉潤伸出小拇指，晃了晃。

  楚正則有點兒不想鉤她的小拇指。

  他可是一國之君，怎麽能這麽小孩子氣。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你就答應我吧，好不好呀好不好呀？”薛玉潤拽著他的袖子撒嬌，迭聲問他。

  楚正則：“……好。”

  “誒嘿~”薛玉潤高高興興地勾起楚正則的小拇指，晃了晃，笑意妍妍地許諾：“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許完諾，薛玉潤行了個告別的禮，認真地對楚正則道：“謝謝皇帝哥哥，我會想你的！”

  這一句“我會想你的”，她說來格外的響亮。

  楚正則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筆，微微別過臉去，看起來很不以為然地道：“春日就要見麵，有什麽好想的？”

  薛玉潤想了一下：“你說的有道理，那我不想了。”

  楚正則：“……”

  *

  因為楚正則一時沒能接上話，薛玉潤完全不知道他心中的腹誹，以為行完了禮，便腳步輕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禦書房。

  她的步子比入宮前穩重不少，隻是看到薛彥揚和薛彥歌時，還是沒忍住蹦跳起來：“大哥哥，二哥哥~！”

  薛彥揚點了一下頭，摸了摸薛玉潤的腦袋。

  薛彥歌笑著捏她的臉，逗她：“如果陛下是你最好的小夥伴，那瀅瀅怎麽辦？”

  薛彥揚打了一下薛彥歌的手，製止他捏薛玉潤的臉。

  薛玉潤揉揉腮幫子，困惑地問道：“為什麽不可以有好多個最好的小夥伴？”

  “最好，難道不是隻有一個嗎？”薛彥歌問道。

  薛玉潤側著頭，看看他又看看薛彥揚，問薛彥歌道：“可是你跟大哥哥都是我最喜歡的、世上最好的哥哥。不然的話，你說，誰是我世上最好的哥哥？是你，還是大哥哥？”

  薛彥揚聞言，掃了薛彥歌一眼。

  薛彥歌沉默了一會兒，不敢說是自己，也不甘心說是大哥，隻好轉身就走：“……走吧，是時候回家了。”

  *

  薛玉潤一回到玲瓏苑，薛府立刻就熱鬧了起來。

  芝麻是薛玉潤阿娘的愛犬，已經六歲了，精力不如從前那麽旺盛。但是，它一看到薛玉潤，就激動地撲了上來，尾巴幾乎搖出了幻影，想要薛玉潤去揉它。

  薛玉潤二話沒說就揉揉它的頭，又撓撓它的脖子：“誰是我最最最可愛的小狗狗？”她說完，自己唰地舉起兩隻手來：“是芝麻~”

  芝麻端坐著，看到她的姿勢，也興奮地舉起兩隻前爪，把薛玉潤逗得咯咯直笑。薛玉潤給它撓癢癢愈發賣力，讓芝麻舒服得啪嘰躺了下來，信賴地向她露出了肚皮。

  等跟芝麻玩夠了以後，薛玉潤開始帶著它“走親訪友”。

  比如過完年就要跟大哥哥成親的錢姐姐。大哥哥不能見錢姐姐，但是她和芝麻可以見嘛。她最喜歡幫大哥哥給錢姐姐遞信了，隻要問錢姐姐為什麽會臉紅，錢姐姐就會悄悄給她塞好多好吃的。

  後來她都不用問了，一大堆好吃的就已經在等著她了。

  而且錢伯母最喜歡她和芝麻，她很愛聽錢伯母講阿爹和阿娘的故事。

  再比如瀅瀅，她們還有好多悄悄話要說。瀅瀅明年就要去巾幗書院讀書，可得抓緊時間玩兒夠扮家家酒才行。

  所以，總的來說，她是非常非常忙的。

  至於楚正則？

  皇帝哥哥不是說了嗎？不用想！

  *

  於是，等楚正則枯坐著接受朝臣的朝賀，好不容易熬過一重又一重的禮，終於鬆快下來之後，他的桌案上特意為薛玉潤的信空出的盒子，還是空的。

  楚正則緊抿著唇，看著空著的盒子，抽出一本字帖扔了進去。

  直到除夕辭歲那日，薛老丞相攜闔家家眷入宮覲見賀歲。他在人群之中，一眼看到了薛玉潤。

  她穿著一條紅底彩繡福字的棉裙，衣襟與裙擺，鑲著一圈白色的絨邊，跟她的發鬏上簪著兩個小絨球相得益彰——看起來毛茸茸的，軟乎乎的。比他見過最好看的年畫娃娃，還要好看。

  她一看到他，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楚正則緊抿的唇慢慢舒緩，微微上揚。薛玉潤可不知道楚正則心裏的小九九。她雖然很忙，但是得空還是有那麽點想楚正則的。隻是他不讓她想，她隻好憋到今日，再高高興興地緊貼著他坐著，問他最近幹了什麽好玩的事兒，又不停歇地給他講她這些日子都幹了些什麽。

  楚正則做的事，三言兩語就概括完了，薛玉潤卻說到口幹舌燥，最後總結道：“……我好忙好忙的。”

  楚正則了然地點頭，給她遞了一杯水，問道：“你過完年還會這麽忙嗎？”

  薛玉潤想了想，道：“不會了吧？錢姐姐要來我們家啦，爺爺說她會比較忙。”

  楚正則淡應了一聲：“哦。”

  然後，默不作聲地挪開了那本字帖，留下那個顯眼的空盒子。

  *

  可是，楚正則一直等到薛玉潤入宮那日，也沒能收到一封信。

  薛玉潤入宮那日，楚正則嚴肅地坐在禦書房，準備好好地跟薛玉潤探討一下，什麽才叫“想念最好的小夥伴”。如果她還不會寫信，他可以教她。

  他打好了腹稿，就看到薛玉潤牽著一條小西施犬，高高興興地走了進來。

  太皇太後準薛玉潤帶著芝麻入宮，這楚正則是知道的，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薛玉潤會這樣介紹芝麻：“陛下，這是我的小狗狗，它叫芝麻，是我最好的小夥伴！”

  “最好的小夥伴”這幾句話，讓楚正則所有的腹稿都煙消雲散。他低頭看著薛玉潤身邊的西施犬芝麻——

  它從眼輪廓到耳朵是灰黑色，胸前雪白，柔順的毛發油光發亮。它頭頂的毛發被用紅繩紮起一小束，還係了朵絹花。此時，它正乖巧地待在薛玉潤身邊，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歡快地向他搖尾巴。

  就是這麽個小東西，成為了薛玉潤“最好的小夥伴”。

  ——多乖巧可愛也不行。

  今日起，他再不喜歡狗了。

  *

  是日，臨近晚膳時分，薛玉潤還在帶著她“最要好的小夥伴”芝麻逛禦花園。

  於是，當德忠呈上膳食單子，一向隨意的楚正則親自拿過筆，一筆一筆將這張單子上的某些菜劃掉：“晚膳吃什麽肉，都換成素膳。”

  聲音裏頗有幾分咬牙切齒。

  德忠接過單子，定睛一瞧——楚正則把禦膳房前些日子研製的新的肉膳、薛玉潤最愛吃的菜品全劃掉了，竟是一個不落，沒準記得比宮侍宮女還牢靠些。

  是故，等薛玉潤遛完狗，正打算吃完飯，跟楚正則分享養狗狗的快樂，就看到了一桌綠油油的晚膳。

  是那種，她連名字都懶得記的素膳。

  她瞪大了眼睛，看看德忠，又看看瓏纏，最後看了眼楚正則，低聲問道：“沒啦？”

  芝麻碗裏都還能有兩塊肉呢！

  薛玉潤有點兒震驚，他倆怎麽會吃得還沒狗好？

  楚正則瞥她一眼，斬釘截鐵地道：“嗯。”

  他頓了頓，道：“你要是不喜歡，可以去跟皇祖母一起吃。”

  “不要。”薛玉潤果斷地搖了搖頭，讓瓏纏給她布碗筷，認真地道：“我吃飯最香了。姑祖母都說了，跟我吃飯的人一定不會挑食。你跟我一起吃飯，胃口就能好起來啦。”

  “我在家的時候，把吃到的好吃的肉膳都寫下來了，我還想著要禦茶膳房做出來給你吃呢。”薛玉潤高舉著手在自己的頭上比劃了一下，非常嚴肅地道：“要吃肉的，這樣才能長高高。”

  薛玉潤說完，又小大人似地歎了口氣：“皇帝哥哥，你為什麽不讓我想你呀？不然我就能早點把那些好吃的的做法寄給你，你就不會沒胃口了。”

  楚正則：“……朕突然想吃肉膳了。湯圓兒，你想不想吃兩盤小酥肉？”

  薛玉潤眼前一亮，哪兒顧得上楚正則答非所問，當即就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想！！”

  *

  然而，薛玉潤因為過於高興，導致有一天沒忍住在太皇太後麵前說漏了嘴。

  太皇太後一聽說，薛玉潤居然曾在楚正則那兒一頓吃了“兩盤小酥肉”，立刻意識到這是楚正則在“心虛”。

  薛玉潤這才知道，那天午膳楚正則的桌上還有五道肉膳，壓根沒有胃口不好這一說。

  氣得薛玉潤親自用苦蓮心泡了一大碗茶，端到了楚正則的麵前，氣鼓鼓地道：“專治胃口不好！”

  她說完，帶著芝麻轉身就走，留給楚正則一個“狗都不跟你玩”的背影。

  楚正則：“……四盤小酥肉？”

  這個背影飛快地轉過身來，坐到了他的麵前，還要重重地“哼！”一聲，以示憤怒。

  楚正則的唇邊，忍下了一點笑意。

  至於因為這四盤小酥肉，導致太皇太後認為他引誘薛玉潤越界，責任在他，把他訓斥一頓，並且給他額外布置的如山高的課業——也能稱上“值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