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作者:
白清溪 更新:2022-09-09 11:56 字數:4873
第九十四章
看到柳茯苓此時的模樣, 趙雲屹一顆心近乎停止了跳動,凝滯的情緒仿佛一把鈍刀,她掉一滴淚, 他的心頭便被那把鈍刀磨一下, 艱澀又難忍。
房間裏燭光昏暗,可那微亮的燭光卻讓柳茯苓麵上的淚痕微微泛著晶瑩。
她不僅哭得眼眶泛紅, 眼眶裏盛了一半的淚, 且她的睫毛甚至都被淚水打濕了,她一眨眼, 那睫毛上的珠子被震顫下來,眼眸中盛滿的淚水,也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落。
她看了一眼趙雲屹,眼中並未顯出驚愕,與她的眼淚相比, 她的態度十分沉靜,仿佛早就料到趙雲屹會進來似的。
趙雲屹緩緩將手中的蠟燭放在一旁的燭台上,燭光拉遠了距離, 柳茯苓的身上仿佛被裹著一層暖暖的柔光。
二人沉默, 柳茯苓抱著膝蓋,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吸了吸鼻子,又是一顆大滴的淚水順著她的鼻尖滑落, 掉在她的手背上。
趙雲屹看了她一眼, 微微皺了皺眉,緩緩在床邊坐下 。
柳茯苓也不出聲, 隻默默地掉淚, 沒有讓他出去, 也沒有讓他做什麽。
趙雲屹便這樣等著她的心情平複,可她卻一直靜靜地哭,如同要將這麽多年委屈的淚水全部都哭出來似的,膝蓋都被她哭濕了。
趙雲屹想要開口,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柳茯苓也抱著膝蓋不動,仿佛趙雲屹根本不在她麵前似的。
半晌,趙雲屹忽然開口道,“你知道我會來?”
“我方才聲音不小,驚動了您也是……正常。”柳茯苓抽噎了一聲,“您不用管我,我一會兒便去看賬本。”
她鼻尖紅紅的,說話都帶著鼻音。
“為那麽個東西,要流這麽多淚?”趙雲屹卻沒有正麵回答她的話,“這麽在乎他?”
柳茯苓皺眉搖頭,像是在否認,又像是在讓趙雲屹不要再問了。
趙雲屹靜靜看著她,深吸一口氣,“怎麽樣才能讓你不哭?”
“殿下,我哭一會兒都不行嗎?”柳茯苓聽到這句話,更委屈了,“您若是不想看……您就、您就回您自己的房間。”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雲屹試圖解釋,可話到了嘴邊,就像是卡在了口中似的,他張了張嘴,接下來的話卻怎麽也說出不口。
柳茯苓並不回應他,隻悶聲不語,她經曆了情緒的起伏,正在難受的時候,難得任性一回,這次她是真的沒有心思去應付麵前的這一位。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柳茯苓見他一直在自己屋裏待著,似乎沒有要回去的意思,緩緩開口問,“殿下還有……還有什麽話想說嗎?”
她一麵抽噎一麵問他,趙雲屹深深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卻兀自動了起來。
他隻在床邊輕輕一拽,便將她整個人都摟進了懷裏。
柳茯苓自然想要掙紮,可才掙了一會兒,趙雲屹便伸手摁住了她的脖頸,仿佛將她護在自己懷裏似的,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腰。
柳茯苓動彈不得,幾乎有些憤怒之時,卻聽趙雲屹在耳邊說,“母妃曾說,這樣能讓人好受一點。”
“……”柳茯苓緩緩停止了掙紮,手指緊緊地捏著趙雲屹胸前的衣衫。
“殿下難道是特意來安慰我的?”柳茯苓悶聲問。
“……”趙雲屹沒有開口,半晌,仿佛終於找到了借口似的,他緩緩說,“隻是想過來警告你,胡裴奚那樣的人,你不要再接近為妙。”
“嗯。”柳茯苓的臉貼著趙雲屹的胸前,聽著他胸口規律而快速的心跳聲,竟真緩緩覺得心情好了些。
“殿下覺得胡裴奚是個什麽樣的人?”柳茯苓悶聲問。
“虛偽,自私自利,好色,又矮又醜。”趙雲屹說。
前兩項柳茯苓也認同,可是後兩項是怎麽回事?
“殿下怎麽知道胡裴奚好色?”柳茯苓問,胡裴奚在旁人看來往往是“正人君子”的代名詞,為人隨和溫柔,若不深入接觸,根本看不出來什麽。
而且胡裴奚平日裏表現出來的樣子,似乎對女子的興趣並不是很大。
——因為他的目光除了看你的臉,便是看你的胸前和腰際。
男人才了解男人。
此話隻在趙雲屹心中默念,他並沒有將這話說出來,而是將話題轉了個方向 ,“那你覺得胡裴奚如何?”
“除了您說的後兩項,其他都與殿下的感覺相同。”柳茯苓抬眸看了趙雲屹一眼,雖然聲音還有些悶悶的,可心情卻平緩了很多。
剛剛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剛剛一直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腦子裏總是回蕩著胡裴奚的話語,眼前也總是浮現出自己與父親母親還有桂枝一起的過去,情緒沉浸其中便容易出不來,越是出不來,心中便越是難受。
以前在明月樓的時候,何掌事就時常與她說 ,既然已經重新開始了生活,便不要再去想過去的事情了,因為那樣的話,除了將自己陷入絕望的境地之外,對她不會有半分好處。
她之前確實照做,也確實何掌事所說……不去想,不去回頭看,心中的那塊傷痕便漸漸地會被麻木的日子磨平。
可架不住“故人”出現,將她硬生生拖回了過去的深淵。那些埋葬的記憶與對失去的親人的思念讓她感到痛苦萬分,幾乎要崩潰,她仿佛從來沒有一刻比剛剛離過去更加接近,讓她無法維持正常的情緒。
胡裴奚說得那些侮辱她的話並不重要,她在意的也不是他的感受,而是暗藏在那些話語當中的,其他的東西。
“我其實不想哭的。”柳茯苓乖乖悶在他的懷裏,周身被趙雲屹裹得極暖和,仿佛多了幾分倚仗,多了幾分人間的溫度。
柳茯苓的聲音柔軟,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趙雲屹說這些,也許是因為她心中實在是難受,也許是因為她身邊確實也沒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可以吐露心聲,也許是因為趙雲屹的身上太過溫暖,也許是因為今天的趙雲屹與那胡裴奚相比,看起來比平日裏更加順眼一些……
“旁人的說法,我曾在意,如今卻也並不是那麽在意,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她自嘲道。
聽到她的話,趙雲屹微微皺眉,心頭頓時如被密密麻麻的小針紮中了似的。
“可我……想我爹娘了。”柳茯苓說起這個,聲音又變了調子。
趙雲屹手指微微一縮,捉緊了她的肩膀,終於明白了她的傷心處。
“爹娘過去時常對我說……不求我富貴,隻求我平安,隻要我過得好,過得幸福,便是他們最大的期盼。”柳茯苓說道此處,幾乎沒有辦法繼續往下說,她靠著趙雲屹,將眼淚盡數抹在了趙雲屹胸前的衣服上。
“他們對我可好了。”柳茯苓苦笑了笑,聲音卻變了調子,“桂枝身體不好,他們也沒有隻顧著妹妹不顧及我……知道我喜歡樂曲,喜歡彈琴,便請了禹州最好的樂師教我,知道我不喜歡算珠,便由著我不去學,隻讓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可我,如今活成了這樣,我一想到他們在九泉之下……還在為我擔憂……”柳茯苓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
“女兒不孝……”
趙雲屹心頭已經疼得密密麻麻一片,他手上用力將她摟在懷中,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便過得開心一些。”
柳茯苓悶頭不語,眼淚依舊不停地從她的眼眶中流出來,趙雲屹感覺到她的情緒,卻覺得有幾分無力。
他哪裏會勸人,諷刺和嗬斥才是他的強項。
尋常倒好,柳茯苓脾氣好,說些不好聽的,她也已經習慣了。
可如今這種情景,若是胡亂說話,說錯了,柳茯苓的情緒恐怕隻會更加糟糕……他不想看她情緒糟糕。
原本以為她是因為胡裴奚而哭,心頭倒還有些不爽利,如今聽她這麽一說,趙雲屹居然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心情,他隻希望日後柳茯苓不要再哭得如此傷心,希望誰也不能再傷到她才好。
他驀然想起,從前自己年幼不高興時,母妃時常抱著他哄,一開始會聲音輕柔地說一些道理,可若是半晌說不通,她便不說了,隻輕輕抱著他,在他的耳邊輕輕哼曲兒。
那曲子很簡單,似乎是安洲的民謠,有撫慰人心的作用,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母妃一唱這首曲子,他便能緩緩恢複平靜,漸漸睡著。
感覺到柳茯苓哭得有些顫抖的身子,他喉結動了動,艱澀地開口……
“遠山翠柳……天藍雲清……”
他平日說話聲音好聽,是極有磁性的那一類,可如今一開口,聲線卻有些微微的不穩,似在緊張,可仔細聽卻又不是。
柳茯苓聽到他的聲音,身子一僵。
“山月來兮……思君不息……”
柳茯苓死死地揪住了趙雲屹胸前的衣襟,這次攥得比之前更緊了。
趙雲屹還想繼續往後唱,可他忽然發現,柳茯苓的身子徹底僵住,顫抖得比剛剛更加厲害了些。
他便不再繼續往後唱,而是開口問她,“你還好嗎?”
柳茯苓將臉悶在他的懷中,不住地顫抖。
“怎麽了,身子不適?”
柳茯苓不肯抬起臉,趙雲屹發覺不對勁,將她一把從自己懷中扯出來,當即便看到柳茯苓此時的表情,麵色便是一僵。
柳茯苓眼淚還未褪去,此時卻笑得臉頰通紅,她極為努力地忍著,終究是沒忍住。
“沒……沒事……”柳茯苓又哭又笑,剛剛還是滿心的悲傷情緒,如今冷不丁聽到趙雲屹這曲調歌聲,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可是她沒有辦法……她沒有想到,趙雲屹唱曲兒。
——居然這麽難聽!
說難聽,似乎也並沒有非常難聽,畢竟他的聲線是天生,再怎麽發聲,也是原本那樣,總歸是好聽的。
可那曲調,一旦從趙雲屹的口中冒出來,便讓柳茯苓沒有辦法保持原本的悲傷情緒。
那調子便像是被風吹到了天上,忽上忽下,根本沒有個準調兒。
她從來沒有聽過那麽別扭的歌聲,若不是他唱出了歌詞,柳茯苓基本完全聽不出來這曲子原本叫什麽名字。
趙雲屹眯眼看著她,眼眸中露出一絲警告之色。
“殿下是想……安慰我嗎?”柳茯苓強忍著笑意,一本正經地抬眸問他,可一與他嚴肅的眼眸對視,柳茯苓便頓時沒有忍住,直接低頭笑了出來。
“……”趙雲屹咬牙看著她,耳根已經紅得發紫。
她這回是直接笑出淚來,原本的悲傷情緒被他這兩句民謠唱得飛到了九霄雲外,剛哭完,情緒總是如此難以控製,剛剛難以控製得想哭,如今卻難以控製得想笑。
她越是回想起剛剛趙雲屹唱曲的聲音便越是想笑,柳茯苓數次努力的板起臉,想讓自己認真嚴肅,可每次堅持不了多久,便又會笑出聲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再這麽笑下去,趙雲屹恐怕要跟自己翻臉。
“有那麽好笑嗎?”趙雲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其實……還好……”柳茯苓說到這裏,便又說不下去了。
趙雲屹鬆開她站起身,頭發衣裳皆淩亂,胸前還有柳茯苓弄出來的一大塊淚漬,柳茯苓看到他這副狼狽的模樣,頓時有些不大好意思,立刻拽住了他的衣袖。
“殿下別生氣。”柳茯苓仰頭看著他,“我……隻是剛剛沒忍住……沒有其他意思,其實殿下唱的……挺、挺好的。”
“少跟我來這套。”趙雲屹哪裏會信,他伸手扯了扯衣袖,柳茯苓卻抓得緊,眼巴巴地仰頭看著他,臉上帶著略微的討好。
見她如此,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胸前的一大塊淚漬出了門便會被暗衛看到——他還要臉。
“謝謝殿下今日來安慰我。”柳茯苓眼眸含著笑意看著他,覺得他今日倒還是有些人情味,不枉她替他認真幹活這麽久。
“……”趙雲屹還是如剛剛那般沒有回應她的道謝,卻也並沒有否認,隻是沉默不語。
托趙雲屹的福,柳茯苓終究是恢複了情緒,如今已經如常,隻是眼眶和鼻頭已經紅紅的,有些惹人憐的模樣,眼眸中卻已經恢複了平日裏的亮光。
“殿下這首曲子是從何處學的?”柳茯苓好奇問道,“這首曲子在禹州也有傳唱 。”
“母妃過去時常唱這首曲子與我聽。”趙雲屹冷冷道,“今日我不過是……隨意唱幾句……”
柳茯苓含著笑意看著他,她眼眸現在水汪汪的,更顯得動人極了,趙雲屹見她如此,呼吸一窒。
“你如此自信,不如唱幾句與我聽。”趙雲屹見氣氛不對 ,立刻轉移話題,“我倒是要聽聽,你唱出來是什麽曲調。”
柳茯苓彈琴時也時而唱曲,這事對她而言,信手拈來,她沉吟片刻 ,緩緩開口。
“遠山翠柳兮,天藍雲清兮;山月歸來兮,思君不息……”
柳茯苓的聲音軟軟的,宛如天空的一片雲,悠悠緩緩地飄來,落在趙雲屹的心頭。
趙雲屹睫毛微動,靜靜地看著她的臉,眼中卻浮現起,母妃從前的模樣。
“待你日後尋到喜歡的姑娘,便與她唱這首曲子。”李妃笑意盈盈地看著趙雲屹,“這首曲子,是唱給喜歡的人聽的,特別是最後一句。”
柳茯苓一麵唱,一麵看著趙雲屹。
趙雲屹心頭一跳,目光灼灼看著柳茯苓。
他仍記得最後一句是,“心悅君兮,雙生並蒂,生死為契,繁繁心事,說與君聽。”
作者有話說:
趙雲屹:我老婆要跟我表白了,緊張……
二更十二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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