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要要子      更新:2022-09-07 20:55      字數:4308
  第66章

    三人一夜無話,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

    在上山去見載陽長老之前,疾雪打算先把千令送回村裏,順便叫上莊曉月和懷青他們。

    “你怎麽又打算回去了?”疾雪跟千令閑聊:“想通了?”

    經過一夜, 千令的眼睛還有些發紅,臉色也不怎麽好,但神情卻變得很平靜。

    “我有話想和織桑姐說。”他道:“商人說得對, 逃避是沒有用的。”看了眼桂雲扶:“你昨晚跟我說的那句話,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栓了兩年的狗都會有感情,他不恨她很正常。

    可他對她的感情, 僅僅隻是因為一起生活了兩年嗎?

    如果是如此, 那她壓根兒不值得他這麽恨。如果不是, 那又怎麽會恨?

    諸懷死後, 疾雪明顯能感到村落周遭的瘴氣也跟著消失了。天罡宗的弟子們還不知情, 依舊忙忙碌碌地在村中穿梭。

    三人一進村裏, 莊曉月就迎上來。

    “我們正找你呢,織桑來拜托我們,好像是千令不見了,你有沒有……”

    她看見跟在疾雪身後的千令,聲音自然而然停住。

    “千令怎麽和你們在一起?”

    “說來話長。”疾雪問:“你說織桑拜托你們找人?織桑人呢?”

    “剛好和你們錯過了。”懷青靠在一邊道:“她好像一夜沒睡, 把村裏翻了個底朝天, 天沒亮我們幾個就被她吵起來了。”說完打了個睡眼惺忪的嗬欠:“你們要帶人走怎麽也不和她說一聲。”

    阿葵抱著當康也氣鼓鼓的:“織桑姐!可擔心了!”

    擔心也沒法。人又不是他們擅自帶走的。

    疾雪回頭看千令,他垂著臉, 兩手在身側攥緊,表情很複雜。

    “你要不自己去……”

    “千令!”

    聲音從後傳來打斷了疾雪的話。

    一道人影像陣風似地衝過她身邊,織桑揪起千令的衣襟, 皺緊眉頭吼道:“你去哪兒了!”

    這聲音如晴天霹靂, 嚇得阿葵一抖, 趕緊躲到懷青身後。

    千令慢慢抬起頭。

    織桑臉上蘊著怒火,兩隻眼睛下方透出微青的陰影,疲憊和焦急在她眼中交織。她顯然徹夜未眠。

    “……織桑姐。”千令從沒見過織桑這副模樣。她分明一直都是那麽從容不迫的。

    騷動很快引來了不少弟子的圍觀,有人好奇地拍拍懷青的肩膀:“哎哎,什麽情況?”

    被他無情打開手:“沒長眼睛不會自己看?別碰我。”

    “嘿——你真是。”

    織桑本想在這裏質問千令,現在看來是不成了。

    她稍微冷靜了些,沉著臉道:“回去說。”

    伸手要抓千令,誰知下一秒就被猛地掙脫。

    她有些詫異地看他。

    “千令?”

    千令從來都對人笑臉相待。哪怕做錯事闖了禍,惹她不高興,也隻會可憐兮兮地揪著她的衣角道歉。

    他從沒用現在這種表情看過她。

    “不用回去。”他冷著聲音:“就在這裏說。”

    織桑察覺到了不對,鬆開抓住他衣襟的手。

    “你到底怎麽了?從昨天傍晚起就很怪。”

    是啊。她當然會覺得他很奇怪了。

    她什麽都不知道。

    糾結、煩惱、痛苦的,自始至終都隻有他而已。

    但千令已經想通了。

    與其繼續扮演一個“失憶”的凡人,不如在最後,做回真正的他自己。

    “其實,我沒有失憶。”千令說:“我也不是凡人。”衝織桑笑道:“你一定不知道吧?”

    疾雪察覺到他想幹什麽,皺眉問桂雲扶:“真不阻止他?”

    桂雲扶:“這是他自己選的。”

    “但……”

    “你就看著吧。”他道:“看看他最後,到底能不能賭贏。”

    “你沒有失憶……?”唐突的話讓織桑猶豫:“你在說什麽?”

    她看了眼周圍越聚越多的弟子:“這樣,我可以聽你慢慢說,但你先跟我回去。”

    “不。”千令往後退了一步:“就在這裏。就在這裏,讓我把所有事都跟你說清楚!說完了……”他深深抿了下唇角:“說完了,就該結束了。”

    織桑看出他的決意,沒再吭聲。

    千令問:“你是不是一直以為,我被你救回來的那天,是你第一次見我?”

    “難道不是嗎?”

    “不是的。”

    “你早就見過我了。”

    他衝她露出個笑容:“織桑姐,我就是你嘴裏的那隻‘畜生’啊。”

    “被你的捕獸網險些害死的,畜生。”

    “你沒有錯,是我自己先誤會了。是我天真地以為你救了我的命。”

    “所以我犧牲了近百年的道行,就為了幻化成人報答你的恩情。”

    織桑不是沒見過妖獸,更不是沒聽過妖獸化形的傳聞,但此時比任何傳聞都要真的,是千令的表情。她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說笑。盡管,這比任何傳聞都讓她驚愕。

    “難道,你是……”

    “對。”千令道:“我是那隻穴鼠。你是不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織桑沒說話。

    她除了剛才有些驚訝外,再沒有任何的表情。千令心中苦澀,手指掐著自己的掌心:“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昨晚,我想了很多,我想起我們在一起生活的兩年。想起織桑姐給我煮的每一頓飯。織桑姐給我準備了溫暖的床和可以避雨的屋簷。你雖然險些殺了妖獸的我,但同時也救了作為人的我。”

    “所以,我果然還是沒辦法恨你。”

    “我……喜歡你。”

    周圍的人群謔地爆出一陣議論聲,千令置若罔聞,定定注視著織桑。

    他不是沒跟她說過喜歡,但今天這次說得尤其鄭重。

    織桑不知該如何回答,捕獸網是她親手設下的,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甚至她昨晚還當著他的麵罵了那句“畜生”。

    “千令……我們回去說吧?回去了,我跟你解釋。”她道。

    千令搖了搖頭,執著地問:“如果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人,而是一隻穴鼠,還會像現在這樣對我嗎?”

    她一頓,沒答話。

    千令來不及自嘲,心頭湧出劇痛,彎腰,他突然吐出一口血。

    “千令!”

    周圍變得寂靜。

    織桑上前攙扶他,透過衣料竟然感覺到他的體溫很低,低得有些異常。他的人也很輕,輕得好像沒有重量。

    有淡淡的光匯聚在千令身周,湧動著,好像在汲取他的生命。

    他膝蓋一彎跪倒在地,織桑杵著拐杖,要很費力地撐著他才能不讓他倒下:“千令!”

    “尊者,這是怎麽回事?”她抬頭看向疾雪。

    疾雪道:“妖獸犧牲道行化人後,如果被人識破真身,他就會遭到道行反噬變回原形。”

    “不過別擔心,他不會死。”

    織桑掌中抓著的細瘦胳膊忽然不見了,隻剩一截空蕩蕩的袖子。

    她抬眼,發現那裏早已沒了千令,隻剩下他穿的衣物,還有衣物下隆起的一團東西。

    她動作緩慢地揭開。

    那是一隻毛茸茸的穴鼠。

    虛弱地趴伏在地,圓圓的眼睛半掩著,裏邊泛著早已不屬於人的光。

    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沒有。

    那些汲取他靈力的光芒也散盡。

    織桑僵著聲音問:“千令?”

    穴鼠沒有回應。

    “這就是千令。”疾雪道:“不過已經不能再口吐人言了,所以你喊他,他也沒辦法回答你。”

    “今早,他突然跟我說他想通了,我還不知道原來他是這麽想通的。”

    “可是為什麽?”織桑向來冷靜的聲音帶上莫大的不解:“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放棄演戲了吧。”桂雲扶在這時插了一句嘴:“可惜袒露真正的自己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和一場豪賭無異。

    穴鼠就這麽靜靜倒在地上,道行反噬奪走了他的體力和生命力,連動動眼珠都沒法做到。

    “在來的路上,他跟我們說,之後會回到野外的叢林裏。”疾雪做了個手勢:“所以你現在有什麽想說的,可以跟他說,一會兒我們就把他帶走了。”

    織桑問:“回到野外。這是他的意願?”

    疾雪點頭。

    織桑撫摸著穴鼠的皮毛,總算認出了它。

    它厚厚的皮毛下,還留有被捕獸網勒傷的數十道疤痕。

    這的確是當年被她陰差陽錯放走的那隻。

    真的是千令。

    “為什麽不留下來?”織桑問它:“果然還是因為你恨我?”

    可惜無論怎麽問,穴鼠都不可能再回答她的問題。

    它沒有一點反應。

    她眼神一暗,忽然站起來拔出了腰間的匕首。

    沒等周圍的人反應,刀尖刺穿了她本就受傷的大腿。連皮帶肉,被她一捅到底。

    血。大片的血嘩啦嘩啦地砸落下來。

    也不知是被氣味所吸引,還是真的是自我意識在動作,穴鼠有了一點反應。它緩慢地轉動腦袋看向織桑。

    織桑低著頭,鬆開了手,匕首就這麽釘入她的血肉之中。

    冷汗從她額角溢出來,她放低聲音對穴鼠道:“我當初傷了你,現在,我替你討回來。這條大腿,我不要了。”

    “這樣,能不能和你受的傷做抵消?能不能,讓你消氣?”

    穴鼠抖著身體,從喉嚨裏發出微弱的嘶鳴,沒人聽懂它在訴說什麽,隻知道那聲音聽上去好像在哭。

    織桑難得緩和了表情:“如果你覺得這樣可以的話,那就留下來吧。”

    “好吃的飯。溫暖的床。可以躲雨的屋簷。我都可以給你。”

    “千令,回家吧。”

    ……

    看著安靜蜷縮在織桑懷裏的穴鼠,疾雪問:“你剛才說看他能不能賭贏。那這算輸了還是贏了?”

    說他贏了吧,他連人形和道行都保不住。

    說他輸了吧,他看起來挺開心的。

    “這隻有他自己知道了。”桂雲扶道:“不過……”

    “不過?”

    不過,這起碼不是一個讓人覺得好笑的滑稽故事了。

    桂雲扶淡淡地想。

    “我們就這麽放那個凡人和穴鼠走嗎?”

    “那可是妖獸誒。”

    “我們沒找到大妖,把小妖的內丹拿回去交差也不是不——”

    “砰!”

    疾雪的劍往旁邊花壇上一撞,弟子們議論紛紛的聲音霎時停了。

    “你、你幹什麽!”

    “大妖,我已經找到了。”她道。

    “你說什麽?”

    “在哪兒?快帶我們去看看!”

    “不用看,”她道,“早被我殺了。”

    這下不僅周圍的弟子,莊曉月和懷青也很驚訝。

    “真的假的?什麽時候?”

    疾雪道:“我和你們這些整日睡大覺的不一樣,每天都在認真工作好吧。”

    “我看是每天都在當狗腿子差不多。”懷青哼笑了聲。

    疾雪當沒聽見他的挖苦:“我就是來通知你們一聲。就這樣,收拾收拾,可以準備撤了。”

    弟子們不約而同發出懊惱的聲音,其中不乏有懷疑她這話的真實性的。

    他們信不信關疾雪屁事,她讓莊曉月和懷青之後慢慢來,轉頭跟桂雲扶離開村落。

    他們得先人一步上山和載陽長老說明情況,否則一會兒人多起來就不好說話了。

    之前從宗門下來的時候沒覺得,現在站在山腳望上看,疾雪才發覺這座山很高,而且陡得離譜。

    她是無所謂……

    疾雪看向身旁的桂雲扶:“我昨晚說什麽來著?”

    桂雲扶:“什麽?”

    “鍛煉啊。你看,機會這不就來了?”

    “……”他頓了下:“你打算徒步爬上去?”

    “不是我。是我們。”

    “我不要。”

    “但你不鍛煉,體力隻會一直這樣差下去。”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桂雲扶就是討厭運動,從小就討厭。他偏過臉,在疾雪張嘴說出下一句勸告之前,緩慢地衝她眨了眨眼睫:“你抱我上去。行嗎?”

    疾雪:“……”

    裁判,有人犯規。

    作者有話說:

    疾雪:不會有人能拒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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