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當看到風鸞已經開始準備傾注靈力向自己襲來的時候, 影子知道，自己必須要改變策略。

  　　作為心魔劫，他其實並不是真的心魔, 而是劫難。

  　　天雷劫，以雷電為劫，以檢驗並淬煉修士的道體。

  　　心魔劫恰恰相反, 並不需要對修士的內府以及修為有任何的考驗，而是要測試他們的道心。

  　　若是守住，自然修為精進。

  　　但若是守不住, 便會滋生心魔，到時候, 或是道心受損，或是墮入魔道，總歸是要有一番波折。

  　　作為劫難本身, 他自然不用雷劫那樣的猛烈, 便沒有太強的力量, 全靠著七情六欲來蠱惑人心。

  　　喜怒哀懼愛惡欲，鮮有修士能逃過這些。

  　　偏偏自己眼前就站著這麽一位……

  　　影子未曾想到風鸞如此決絕, 也沒料到自己的把戲還沒開始就已經要被迫結束。

  　　從一開始就被看破，自己會不會成為劫難中的笑柄……

  　　影子咬咬牙, 不準備就此放棄。

  　　既然溫情攻勢不起效，那就換個法子。

  　　他猛地閃身, 堪堪躲開了風鸞的致命一擊。

  　　紅衣女修並不準備就此放過，又要攻上去。

  　　可影子微微一閃，不再保持人形, 而是迅速擴大, 很快就鋪滿了風鸞的視線！

  　　驟然一片漆黑, 讓風鸞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後探，希望可以將自家那個怕黑的飛劍攏在懷中。

  　　可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的飛劍不在這裏，劍靈自然也不在。

  　　嘴角微抿，風鸞想要收手。

  　　但她卻發覺自己竟然真的摸到了劍柄。

  　　入手冰涼，微微輕顫。

  　　即使沒有係統那充滿跳躍的聲音，但從劍身上傳來的帶著安撫的顫動依然讓風鸞無比熟悉。

  　　她指尖一頓，隨後就迅速握住，聲音輕輕：“……你回來了？”

  　　飛劍依然沒有說話，但卻繼續輕顫以作回應。

  　　此時，風鸞眼前的漆黑也終於散去。

  　　入目，依然是雲清宗，但卻不是影子虛構出的那個重新鼎盛榮耀的雲清宗。

  　　而是一片陰沉。

  　　原本如洗的碧空變得陰雲密布，天空也不再是漂亮的藍色，而是灰暗中帶著深紅。

  　　雖然宗門內的山巒建築並無太多變化，可是弟子們卻是行色匆匆。

  　　從雲巔看去，能清楚地瞧見一波波的同門從山門離開，又有一隊隊的人返回。

  　　但回來的多多少少都帶著傷，甚至還有些隻留了元神，肉身不知所蹤。

  　　這個場景，對於如今的修真界或許十分陌生。

  　　可風鸞卻無比熟悉。

  　　千年之前，仙魔大戰，幾乎每天都是這般。

  　　風鸞在對著七川以及其他弟子說起此事，隻說自己還有師兄師姐在閉關未出。

  　　但卻從未過多提起雲清宗在這期間到底有多少修士殞命。

  　　魂燈殿內，通天的魂燈一片死寂，每一盞都代表了一位隕落的修士。

  　　那麽多，多到根本看不到頂。

  　　結果現在將她重新置於這般時候，如何能做到心如止水？

  　　風鸞幾乎是下意識地拔出了背後長劍，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些。

  　　哪怕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這是心魔劫製造出來的虛妄幻境，一切都是假的，可她依然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了壓抑和憤怒。

  　　指尖有紅色靈氣跳動，頸後的灼燒感越發強烈。

  　　很快，風鸞就下定了決心。

  　　之前能從心魔幻境第一重中脫離，是因為她發現了影子的破綻，繼而得以尋得破劫之法。

  　　如今這幻境或許是因為曾經發生過，故而無比真實。

  　　想要離開，想來也是需要尋到漏洞。

  　　風鸞做事慣是直接，此時既然有了決定，便不會再有任何猶豫。

  　　分明掌中飛劍沒有任何聲音，但風鸞耳邊似乎能聽到：【宿主，你怎麽還不回來啊！】

  　　哪怕知道是幻聽，可風鸞還是回了句：“不急，等我，待我去殺了那些魔修便去找你。”

  　　言罷，風鸞直接握緊飛劍，從雲巔飛掠去了山門。

  　　隨後便是再一次麵對眾多魔修，再一次見證道修隕落。

  　　這期間，風鸞從來沒有停下斬殺的動作。

  　　七川常讚她，說自家師叔祖劍法精妙，沒有太多花哨的招式，卻可以一力降十會，一劍破萬鈞。

  　　但他不知道的是，風鸞曾經也是個會研究劍法的尋常女修，並且喜歡學習各種精妙劍招。

  　　之所以改變，皆因這場大戰。

  　　再絕妙的招數，都抵不過劍破喉。

  　　再漂亮的法術，都比不過一劍斬。

  　　她的劍是殺人劍，甚至她的道心道骨也是在一場場廝殺中錘煉而生。

  　　其中含著多少凜冽，又有多少殘酷，沒人比風鸞自己來得更清楚。

  　　即使是在心魔幻境中，她也未能完全壓製，抬手出劍從不手軟。

  　　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她站在一片屍山血海之中，隻覺得雙手都在因為用力過度而顫抖。

  　　可她依然沒有鬆開夕華劍，站在修真界與魔界的交匯之處，微抬眼目，一動不動，戒備著任何有可能再次襲來的魔修。

  　　直到夜幕降臨，風鸞依然沒有返回。

  　　她微微抬頭，看著空中皎潔明月，又低下頭，瞧著月光下的自己，以及一片血色的土地。

  　　沒有影子。

  　　想來那化入影子的心魔劫不準備輕易現身了。

  　　風鸞深吸一口氣，能聞到濃鬱的血腥氣味。

  　　這讓她的頭腦發脹，不由得咬緊舌尖，尖銳的刺痛才能提醒她莫要沉溺殺戮，讓頭腦得以清明。

  　　而就在此時，一道玄黑色身影靠近。

  　　風鸞第一時間舉起夕華劍，帶看清來人後才略略鬆懈了表情：“大師兄，你怎麽來了？”，聲音微頓，“又怎麽穿了黑色衣衫？”

  　　千年前的柏舟與千年後並無太多不同，眉眼間帶著嚴肅，但開口便是分外和善：“戰場上法術無眼，還常有血光。”

  　　“和衣服有什麽關係？”

  　　“黑色的，扛髒。”

  　　風鸞：……哦。

  　　而柏舟已經接著道：“師尊有些擔心你，讓我過來看看。”聲音微頓，他有些猶豫，“師妹為何還不回宗？”

  　　風鸞語氣輕緩：“明日魔修會大舉進犯，還是等等的好。”

  　　柏舟不解：“你怎麽知道？”

  　　這次風鸞沒有回答。

  　　因為她對明日記得很是清楚，那是魔修最後一次的垂死掙紮。

  　　同時也是風鸞金丹碎裂之日。

  　　想到這裏，她終於把視線從魔界那邊收回來，轉而望向了修真界。

  　　人人都道修真界人傑地靈，在凡人眼中，更是與仙界別無二致。

  　　可道修歸根到底也是人，既為生，便會死。

  　　並非每個修士此時都已經達到了元嬰期，修道之路就好似攀登高峰，山下的人總比山上的人多。

  　　而填在這片戰場上的，最多的就是低階修士。

  　　他們的肉身死去便是真的死去，因為戰力勝於凡人，場景往往會更加慘烈。

  　　風鸞微微閉上眼睛，不願再看。

  　　柏舟的聲音已經傳來：“人便是如此，之前覺得日子百年如一日，除了修煉便是參悟，著實無趣，可現在又分外想念那段平靜的日子。”

  　　風鸞指尖微動，雙目睜開，看著他道：“怎麽，師兄想要回去？”

  　　柏舟反問：“你不想嗎？”

  　　風鸞嘴角微翹，但眼中卻沒有笑意。

  　　顯然，她尋到了一直等待的心魔劫，對方比之前要聰明很多，無論是身份還是引誘人心的手段都高了一層。

  　　這人不是大師兄，因為大師兄比她更憎惡魔修。

  　　哪怕聊天，也三句不離二師姐。

  　　如今能和自己討論過去將來的，除了心魔劫以外不做第二人選。

  　　若是自己承認，便是畏戰，生出怯懦後便會滋生心魔，隻怕後麵便是又一層更加難以勘破的幻境。

  　　若是自己否認，便有好戰之心，繼續這樣接連斬殺不斷也會導致道心不穩，這劫怕是無窮無盡。

  　　而柏舟並不知自己馬甲掉光，見她不語，便又說道：“隻要是沒點頭，我們就能回到太平和樂的時候。”

  　　風鸞沒有直接回應。

  　　在入了這重劫難之後，她第一次說出了與當初不一樣的話：“曾經，我求過天道。”

  　　柏舟微愣，但還是順著問道：“不知師妹求的什麽？”

  　　風鸞抬頭望月，聲音輕輕：“我願意我一人之身，舍掉所有修為，甚至放棄輪回，隻求換修真界的太平。”

  　　此話一出，披著柏舟外殼的影子不由得眼神微閃：“你現在還這麽想嗎？”

  　　風鸞輕輕搖頭：“不想了。”

  　　影子追問：“這又是為何？可是覺得不值？”

  　　風鸞知道對方話語中的陷阱，可她並不生氣，也不回頭，隻是對月淡淡道：“確實不值，但並非是我膽小，而是我明白，天道唯公，我一人之命不過滄海一粟，如何值得天下太平這般大的籌碼？”

  　　影子瞳孔微縮，藏在背後的手掌猛地收緊。

  　　作為心魔劫，他需要做的是引誘修士入魔，並不是到這裏來聽人給自己講道理的！

  　　但是風鸞卻不理他，自顧自道：“此番劫難既然是必應之劫，那麽應對便是，我雖然無比渴望一切順遂，但也不會拒絕為此而付出的犧牲。”

  　　影子有些維持不住偽裝，說話時都咬著後槽牙：“你的無情道呢？”

  　　風鸞瞥了她一眼。

  　　雖然很淺，可影子還是看出了其中細碎的冷淡：“你果然不是我的大師兄。”

  　　“……此話從何說起？”

  　　“大師兄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這話聽上去平淡，可影子硬生生感覺到了來自於學霸對學渣的同情和憐惜。

  　　作為心魔劫，還是頭一次被這般對待，他覺得自己的青筋都在跳。

  　　可風鸞卻不是個小氣的人。

  　　對方不知道，她不介意解釋一番：“師尊曾說，劍道無情，以固道心，兼有大愛，以全天道。洛教主自恃貌美，故而眼中眾生平等，我隻求一劍，旁的事情並無不同，倒也契合此道。”

  　　說罷，她再次看向影子。

  　　這時候，影子已經徹底放棄了偽裝，頗有些自暴自棄地露出了原本模樣。

  　　結果就聽到風鸞直接來了一句：“我還是要謝謝你。”

  　　影子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雖然一片漆黑，看不到臉，可從聲音裏也能聽出驚慌：“為何？”

  　　風鸞聲音淡淡：“之前我還有所困惑，對戰場的凜冽殺意終究左右了心神，如今幸而有你帶我重溫，這才能明白以殺止殺真正的含義。”

  　　影子：……

  　　別說了，他是劫難，要做引人入魔的壞蛋！

  　　別把他說的像是個好人一樣，這是在罵他！

  　　不過話已至此，他也知道，心魔劫算是徹底破了。

  　　眼前的修士之所以經曆心魔劫，便是因為她的修為早已超過元嬰，甚至隱隱化神，但是道心並未跟上，這才有了心魔劫的考驗和錘煉。

  　　現在人家的道法提升，認識提升，自己再做什麽都顯得多餘。

  　　於是，影子直接飄到了風鸞身邊虛虛地坐下，不再端著架子，而是耷拉著肩膀，腰背微彎，雙手托著下巴，聲音有氣無力：“我還以為我做的很好，沒想到，你居然勘破的這麽快。”

  　　風鸞淡淡道：“卻是精妙，一切都十分正常。”

  　　影子不服氣：“那到底什麽地方不對？”

  　　風鸞認真回道：“就因為太正常了，才讓我難以相信。”

  　　影子：……？？？

  　　見對方過於失落，風鸞沒有直說，隻在心裏想著——

  　　不說如今的第二重，隻說之前的第一重，當真是處處漏洞。

  　　沒有離去的畢方，沒有搗亂的魔修。

  　　文魚和其他靈魚居然可以和睦相處，陸離願意拿出靈石來做無用功。

  　　這些湊在一起就是大大的不可能。

  　　放在其他宗門或許是常事，可放在雲清宗，便是天方夜譚。

  　　不說別的，光是自家七師兄多看靈魚一眼，隻怕文魚都能直接把天都捅出個窟窿。

  　　而影子心心念念的還是自己化作劍靈被戳破的事情，言語之間憤憤不平：“分明你的劍靈太奇怪！比起我，它更像是假的吧！”

  　　結果這次，風鸞的眼睛裏徹底沒了溫度，眉尖也微微蹙起：“你讓我不要罵你，那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又為何要這般說我？”

  　　影子愣住：“我說你什麽了？”

  　　風鸞神情認真：“我是劍修，我的劍就是我的一切，你為何會覺得我會認錯劍靈？是覺得我眼瞎心盲，還是認為以我的修為，連劍靈都分辨不出？”

  　　影子啞口無言，但還是努力掙紮：“可我見過那麽多修士，就沒幾個能有劍靈，就算有的，也都規矩得很，哪裏會又哭又鬧還撒嬌！”

  　　這一次，風鸞的回應真心實意：“那可能是你見得少了。”

  　　“怎麽，你們宗門還有其他的？”

  　　“有啊，黑劍會騙人，月白會化形，”聲音微頓，風鸞接著道，“我的劍靈以後也會，雖然我不懂他所說的機器人為何物，但他化形以後，必然不會是片黑影。”

  　　影子：……

  　　回去就把你們宗門加入不可往來名單！

  　　不過風鸞心中也有疑問：“你既然是心魔劫，最先占著的自然是心，我大師兄修為比我高，都說心魔劫中的一切都無比真實，難辨真偽，為何你與他的不同？”

  　　影子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

  　　可以說他裝的不好，可以說他壞的不徹底，但是不能讓他知道他比別的劫難差。

  　　於是影子沒好氣道：“還不是因為我被擋住了，剛剛從你的靈魄裏窺探到一些過往就被迫抽離。”

  　　風鸞放緩聲音：“想來你這般做不是因為突然良心發現。”

  　　影子又急了：“我很壞，我沒有良心！不要說那個詞兒，你這是在罵我！”

  　　風鸞無奈，突然覺得這位如果一直是這個語氣，可能還能裝得像些。

  　　而影子已經道：“看你是我這裏難得能渡劫的，告訴你也無妨，我當時是被擋住了。”

  　　“不知是何物？”

  　　“一開始是火，後麵就是劍氣，”聲音微頓，“還有個聲音，一直吵吵嚷嚷，說要打死我，讓我滾出去……我就沒受過這種氣！”

  　　而風鸞也很驚訝，顯然她對此一無所知。

  　　不等細想，遠處已經晨光微熹。

  　　寒夜終將散去，太陽如常升起。

  　　墨黑色的影子也越來越淡。

  　　在他消失前，他嘟囔道：“你以後好生修煉，我看你命盤，未來造化頗多，莫要耽誤，仙界實在是太久都沒有新人了。”

  　　風鸞聽得出對方言語間的真誠，便也沒了之前的戒備，第一次真正的鬆緩了語氣：“多謝，好意我心領了。”

  　　影子又生氣：“不許說我好！”

  　　風鸞有些為難，不能說好，那要說什麽？

  　　還沒等想清楚，天地間驟然一片陽光普照！

  　　風鸞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然後便發覺四周圍有了變化。

  　　不再有血腥氣味，沒了籠罩全身的滾燙灼氣。

  　　陰風鬼號也不複存在，一切歸於寂靜。

  　　風鸞睜開眼睛，便看到了熟悉的閉關洞府，以及自己身下的冰棺。

  　　伸手輕撫，一片刺骨冰涼，讓她意識到自己回來了。

  　　……但，誰能確定這不是心魔劫的又一次曆練呢？

  　　而且根據剛剛影子所說，他想要化為心魔的時候，是有力量將他擋出去，還有個聲音一直在鬧著要打他。

  　　若是抵擋的力量乃是她的火係靈根的本源之力，那聲音又是從何而來？

  　　風鸞自己對此半點印象都沒有。

  　　她真的渡劫成功了嗎？

  　　就在風鸞遲疑時，她突然感覺到了膝上一抖。

  　　下意識用手去摸，然後就摸到了冰涼劍身。

  　　耳邊也終於有了聲音：

  　　【啊啊啊啊啊！想要靠近宿主的黑東西又跑去哪裏了，我打死你打死你！滾出去！嗚哇！宿主你怎麽還不回來啊！】

  　　風鸞：……

  　　嗯，她真的渡劫成功了。

  　　作者有話說：

  　　心魔劫：哪裏是這位渡劫，分明是給我渡劫

  　　係統：打死你！啊啊啊！

  　　風鸞：嗯，真實的世界就是如此……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