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漠南番外10
作者:塞外客      更新:2022-09-28 21:10      字數:3047
  連綿千裏的陰山山脈,積雪融化,與血水混在一起,沿著山巒潺潺流淌,橫穿戈壁。

  從嘉峪關外到陰山下,屍山血海,禿鷹環繞不絕,等不及要大饕一頓。

  秦盛便屹立在屍堆之上,手中的槍早已磨鈍,身上臉上皆被血染成暗紅,嘴大張大合喘著粗氣,兩眼失了焦點,隻能望到一片血紅色。

  陰山破,蠻人滅,自此以後,漠南無威脅。

  然,一將功成萬骨枯。

  秦盛在此時,睜眼閉眼都是死在戰場上的兄弟們,他太累了,尚且沒有餘力去慶賀戰爭的勝利,比起笑,他更想大醉一場,大哭一頓。

  一隻柔軟的手自他身後伸來,將他手指一一掰開,使他鬆開了那杆浸血的大槍,身體有一瞬的踉蹌。

  施玉瑤握住了那隻原本握槍的手,慢慢收緊,輕聲啟唇說:“結束了,雁行。”

  也就在聽到她的聲音,秦盛眼中的光亮才能慢慢恢複,粗糙的指尖顫動不休,慢慢回握住了那隻柔軟的手。

  ……

  秦盛假死,在朱傳嗣和朱昭看來,是件全然天方夜譚之事,即便二人都有自己的猜測,但直等到結果擺在麵前,腦海中能有的也隻是嗡嗡鳴響。

  蠻人和漢人,幾百年的血仇,幾十年的對立,莫說如今,即便是當初英雄輩出的末年亂世,將他們趕出中原,也已是耗盡了一代神將的畢生心血。可就是在幾十年後的今天,二十出頭的將軍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門,設計陷阱,以身作餌,將整個陰山蠻族,一網打盡。

  夜幕降臨,將士們在載歌載舞,慶賀戰爭的勝利。最主要的三個人卻各自安靜,於漆黑夜色中偏居一隅。

  秦盛不言不語,一時難見任何人,隻留了施玉瑤在身邊陪伴,夜間門連燭火都見不得,嫌灼眼睛。

  朱昭登樓遠眺,瞧著嘉峪關外的高原大地,不禁淚流滿麵。

  白骨砌出的勝利,以血換來的疆土,宗室區區多少人,輸與贏,到最後,傷及的還是百姓。

  朱傳嗣在朱昭身後,同樣眺望陰山,目光掃過如巨龍脊背的山巒,仿佛能越過山巔,望到那後麵的茫茫漠北大地。

  陰山收了,蠻人滅了,但陰山後麵還有大漠,大漠後麵還有山,山的後麵是胡人部落,胡人部落後麵,是西域各國。

  人外總有人,山外總有山,朱傳嗣不禁在心裏向自己提出一個有趣的問題——“敵,殺得盡嗎?”

  哪怕他們當前算是老實,但沒有什麽是始終維持一成不變的,冬去春來,春去夏至,夏盡秋歸,萬物複蘇,又落葉歸根。

  四季尚在變化,何況人心。

  不過,管他呢。

  等到那時候,他八成早就是白骨一具了,後來的麻煩,就留給後來人解決去吧。

  轉眼到了次月。

  天氣暖了,衣裳薄了,施玉瑤的小腹也稍稍有些隆起,須仔細才能看出。

  她近來食量大了不少,不吃飽心便發慌,但吃太飽了又撐得難受,於是茶餘飯後,總會拉著邀月上街閑逛,以往對於小孩子的東西毫無興趣,現在看見賣小衣裳小帽子的,倒會瞧上兩眼,挑上幾挑。

  賣小孩鞋子的攤位前,邀月瞥著施玉瑤那張饒有興致的臉,冷不丁道:“你現在連你肚子裏這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眼下就買,豈非早了點?”

  “我管那呢。”施玉瑤道,“瞧著好玩就買嘍,到時候要是用不上,就全部打包回去送老三,反正她總有用得上的那天。”

  邀月心想,果然,這女人做事永遠圖個當下樂意。

  挑了片刻,施玉瑤挑出兩雙小鞋子,付完錢就托在手裏繼續逛,途經酒樓時有個喝醉了的醉鬼不長眼,走路搖搖晃晃差點撞她身上,沒等邀月出手,施玉瑤已經利索一躲順勢踹了一腳,眼瞧著對方摔了個狗啃泥才愉悅離去。

  邀月跟上去,品著施玉瑤方才的反應動作,頗有些沉思。

  平心而論,雖然她總對她的身手一副看不上眼的樣子,但一個千金小姐能有這種手腕,也是萬裏挑一的了。

  “哎,”邀月叫了施玉瑤一聲,道,“我問你啊,假如以後這個小秦他長大了,你會樂意他學武嗎?”

  施玉瑤挺納悶她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不過還是認真想了下回答:“是女孩的話不學,我小時候也沒專門學過,不過是跟人打架打多了練出來的,正經學武吃苦吃太多了,我能狠下那個心,秦盛也狠不下那個心,我怕他為了他女兒跟我急眼。男孩那是肯定得學的,又不短他吃穿的,長大以後文武兩樣總得占一樣吧?萬一書讀不好,武也就會那兩下子,帶出去丟不死個人。”

  邀月頓時兩眼放光:“那你生男孩吧!”

  施玉瑤有點懵,莫名其妙瞧著她:“你到底想幹嘛?”

  邀月口吻全然理所應當:“生個男孩子,好認我當師父啊!”

  在施玉瑤見鬼的目光中,甚至掰著手指頭細數:“你看,你的根骨還行,秦盛就更不用說了,你們倆生的,那最次大抵也次不了哪去,你生個現成的給我,我就不用再滿天下找徒弟了啊。”

  施玉瑤更是懵,眉頭都皺緊了:“你要徒弟幹嘛?”

  邀月:“我們習武之人也是會老會死的,看家本領全在自己身上,如果不趁年老之前傳下去,到頭來可是會死不瞑目的。”

  施玉瑤嘴角一抽,緩了下強笑道:“那你得去和秦盛打一架了,這要真是個男孩,他以後肯定是要親手所教,不會假手他人。”

  邀月一聽就知道沒了希望,一甩手歎氣道:“那算了,我何必去跟人親爹爭來爭去。”

  施玉瑤聽出她話中沮喪,遲疑了下道:“你的根骨不比所有人都強嗎?實在不行,自己生個就是,不比在外麵撿來的養著放心?弄不好人家學成歸去,轉眼就把你這個師父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邀月白她一眼:“要不然說你三腳貓功夫,像我們這種正兒八經自幼習武的女子,生孩子和自斷經脈就沒什麽區別,你要我舍這一身本事去生孩子?開什麽玩笑,這輩子都不可能。”

  施玉瑤若有所思點著頭:“倒是聽過有這麽一說,不過沒想到竟是真的。”

  邀月哼了聲,大步邁出去道:“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施玉瑤瞧著那略顯倨傲的後腦勺,不由輕扯了下嘴角,無奈搖搖頭,跟了上去。

  一晃眼到了四月時分,天暖風輕,適宜趕路。

  秦盛的意思,是她現在最好不要奔波勞累,待在嘉峪關一直到生完再回去也未嚐不可。

  但施玉瑤隻要一想到,自己整個孕期連口新鮮菜難吃上,就一日也待不下去了,必須回去,馬上回,立刻回。

  見她如此堅決,秦盛不敢再猶豫,當日便去軍營整軍清兵,準備好帶人隨之啟程。

  到了上路那天,朱傳嗣興奮異常,對著朱昭秦盛叭叭個不停,話裏話外離不開這裏的牛羊肉,感慨漠南雖然風沙大了點氣候狠了點,但吃食上倒是挺合他口味的,牛肉湯加醋實在人間門美味,估計以後再想吃這一口就難了。

  朱昭十分善解人意,結結巴巴的無害模樣,暖心提議:“哥哥放心,回去了,我可以,上奏父皇,封你為,嘉峪關巡撫,這樣你,就能,天天,吃到了。”

  朱傳嗣:“……”

  朱傳嗣:“老五你知不知道有時過於熱心也是一種罪過?”

  車廂裏被秦盛鋪了裏外六層厚氈,施玉瑤躺在裏麵,跟睡在棉花裏沒區別,趕路姑且也能算是一種享受。

  除了耳邊總有一道聲音嗡嗡來嗡嗡去,睜眼閉眼都在嗡嗡,沒個停歇的時候,活似有一群蚊子在繞啊繞。

  施玉瑤本就不是個多有耐性的人,有孕之後就更不用提了。但她經過了在漠南一整回的打擊磨合,對身邊的關係有了重新的思索,實在不願自己因為一點小事咋呼,傷了大家的和氣。

  秦盛在陪她時又總注意她眉頭緊鎖,便料定是嫌行軍路上動靜大,她現在對氣味動靜的敏感程度都比以往厲害許多,她自己或許沒有察覺,但他都看在眼裏。

  出了河西走道,秦盛便帶她選了小徑,二人單獨而行。

  沒了周遭那麽多眼睛盯著,施玉瑤舉止隨意許多,時常秦盛趕馬,她就在後麵雙臂一攬掛他身上,跟他一起看沿途風景,東扯西扯,什麽閑話都說。

  秦盛一個犯了大過的不怕回去受罰,倒擔心起施玉瑤回去會被打斷腿。

  施玉瑤摸著他寬闊的後背,笑著寬慰他:“肯定不會的,放心吧。”

  秦盛:“為何如此肯定?”

  他義父那個脾氣,他是真不太敢想這事兒能輕易過去。

  施玉瑤柔聲道:“你自己設身處地一下啊,假如我肚子裏是個閨女,生下她,她長大了,突然間門離家出走,曆經危險,回來大了肚子——”

  秦盛忽然一陣心絞痛,額頭青筋都突突直跳道:“別提!咱們還是專心趕路吧,我聽不得這個。”

  馬蹄聲在陌上奔騰不絕,迎春風,向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