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漠南番外5
作者:塞外客      更新:2022-09-28 21:08      字數:3271
  二月末,施玉瑤總算待不住腳,出了總督府外出散心。

  朱傳嗣個心眼子包特地交待了邀月跟著她,美其名曰擔心她的安危,其實就是想看她到底有什麽動作。

  施玉瑤能感覺出來,朱傳嗣和五皇子都不願意相信秦盛死了,再三盤問也是企圖從她這裏找到一絲希望。

  可她還沒到那樣拎不清的地步,雖然那姓秦的不讓她對人說她是寡婦,然而麵對總督府那倆,不隱瞞還得了?

  內城的主街人聲鼎沸,隨處可見擺攤的胡商行走的漢客,各種口音夾雜一塊,在人耳朵裏嗡嗡作響。

  豔陽當空,在這樣寒冷的環境下,頭頂的大火球跟擺設似的,感受不到一點熱乎氣。

  施玉瑤捧著手爐,沿攤位慢悠悠走著,肩頭披著件紅狐領的鬥篷,髻上珠翠閃耀,貴氣不可逼視。

  邀月跟在她身後,特別容易生出種錯覺,好像她倆不是在魚龍混雜的內城大街,而是在哪個王府後花園的靜謐小徑。

  施玉瑤的目光順著掃過一遍,挑挑剔剔道:“沒什麽有意思的。”話是這樣,她的步伐卻也沒停,似乎不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邀月衝著她後腦勺飛出一記白眼,心想怎麽就那麽難伺候。

  直到遇著一個羊皮攤子,攤主一臉黃沙,長相都看不清,用著帶有當地口音的嗓子道:“夫人看看這上好的羊皮子吧!毛厚皮輕,用來做襖子最合適不過的,我們大老遠從沙漠裏來,今日都還沒開張呢,夫人可憐可憐我們如何?”

  邀月嗤之以鼻,心想你要真是上好的羊皮哪裏會到現在開不了張,這種話也就騙騙傻子罷了。

  結果施玉瑤卻上前一步,饒有興致道:“那就給我看看吧。”

  邀月差點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

  施玉瑤挑選著羊皮,時不時捏捏這張摸摸那張,煞有其事似的,又想起一出是一出,對身後的邀月道:“對了,方才我們路過那個賣紅棗粘糕的,我現在想起,感覺味道應當很是不錯,你幫我去買一塊來可好啊。”

  邀月一皺眉,嘟囔她一句:“屁事真多。”

  然而身體卻是實誠,轉身就去找賣粘糕的貨郎了。

  邀月一走,施玉瑤順手摸起一件羊皮子,湊近攤主看似是在討價還價,可聲音一壓,道:“那個誰回來了?”

  對方同樣壓著聲音,儼然換了副腔調:“回來了,屬下特地來告訴您一聲,好不讓您擔心。”

  話是這麽說,施玉瑤一聽眉頭卻一皺:“他為什麽不親自來見我?”語氣隨即一沉,又說,“他受傷了?”

  “沒有。”對方回答得果斷,“呼延伏並不敢確信將軍已死,嘉峪關中還不知有多少他的眼線,將軍不便出麵,隻能由手下代勞。”

  施玉瑤不信。

  她跑陰山底下那姓秦的還要追過去,怎麽現在就來不了了?

  施玉瑤眼角餘光在周遭掃了圈,冷靜道:“我知道了,趕快回去,不要讓人發現。”

  這時邀月回來,施玉瑤也將手裏羊皮子還給攤主,轉身一臉嫌棄道:“這麽一張破皮居然賣出二十兩銀子,坑死了。”

  邀月把手裏粘糕遞給她:“吃。”

  施玉瑤瞄了眼,頗有些嫌棄道:“我現在看著又覺得不怎麽樣了,你吃吧。”

  邀月:“……”

  邀月:“你信不信我現在就送你去見你亡夫?”

  夜晚子時三刻,總督府夜深人靜。

  施玉瑤一身輕便夜行衣,剛摸出房門,迎麵便看到邀月那張千年不化的冰塊臉。

  “幹嘛去?”邀月問。

  施玉瑤:“我……睡不著,出來散散心。”

  邀月借著星光往她身上一打量:“穿成這樣出來散心?”

  施玉瑤不願和她掰扯太久,眼睛一抬望向後麵:“五皇子!”

  趁邀月轉頭,她拔腿便要開溜,結果步子剛邁一步小臂便被抓住了,還被猛地朝外一別。

  “嘶……”施玉瑤倒吸一口涼氣,心想果然不如三妹好糊弄,連忙嗬斥,“放開我!”

  邀月語氣發冷:“三腳貓功夫,對付個尋常人可以,遇上高手,死都不知道怎麽死。”一鬆手順力鬆開了她。

  施玉瑤心裏明白,這是一下子就把她的根骨給探明白了。她突然很好奇這女護衛到底怎麽來頭,但現在也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隻是揉著腕子沒好氣道:“我有要緊事出去,你今天攔不得我。”

  邀月:“什麽要緊事?”

  施玉瑤:“找一個人。”

  邀月:“找人什麽時候不能找,非得今天?非得半夜?”

  這話一問出口邀月就覺得自己在說廢話,從大正月裏一聲不吭跑出家門來看,這施老二就不是個安分老實的主兒,絕對的想一出做一出,不達目的不罷休。

  施玉瑤揉好了腕子,步伐再次邁出,語氣堅決:“我就是要去。”

  邀月一抬手攔住她,低聲嗬斥:“我警告你!這裏不是京城能讓你想怎麽胡來怎麽胡來,能來到這裏安家的十人九惡,城裏有壞人,城外有蠻人,你最好老實在這待著,否則我這邊扯開嗓子一喊,你姐夫知道了會直接把你關禁閉,到時候你哪裏都別想去了!”

  施玉瑤一聽,垂眸頓了片刻,從懷中掏出彎刃匕首。

  邀月一看,不由冷笑:“怎麽,還想和我動手?”

  施玉瑤不答,將匕首脫鞘,定定盯著邀月,一抬手,閃著寒光的利刃便對準了自己的脖子。

  邀月這回笑不出來了。

  她覺得這個施玉瑤就是個瘋婆娘。

  送施玉瑤到了後門,邀月實在沒忍住,道:“你去找的那個人,是不是……”

  施玉瑤牽著馬,手都碰到了門栓,卻在此時頓下動作道:“我姐夫那邊勞煩你替我遮掩過去,回來請你喝酒。”

  邀月冷哼一聲,雙臂不覺疊在胸前:“不需要,我不喜歡你,跟個瘋子一樣。”

  施玉瑤破天荒挨了罵不想翻白眼,甚至還回過頭對著那冰塊臉笑了下,輕聲道:“走了,多謝。”

  等門開了,馬蹄聲遠了,邀月才屈尊降貴邁出了門檻,往馬蹄聲逐漸消失的方向,遙遙望了眼。

  ……

  夜裏的沙漠風沙極大,呼嘯好似鬼魅的哭嚎,施玉瑤上次來還沒這麽覺得。

  後來一想,上次好像是秦盛一直把她包懷裏了,她能感受到什麽風沙就怪了。

  營地的具體位置她不記得,但記得方向,和大致多少裏,憑著她和馬加在一起的記憶,她自認為找到那裏不算難。

  但一個時辰過去,一個半時辰過去,風沙將天上的星星都遮住了,夜色伸手不見五指。

  馬兒看不見路,蹄子陷入沙中拔不出來,急得嘶鳴不止。

  施玉瑤下馬,摸索著幫忙拔出蹄子,等徹底拔出/來,她也已經累到起不來了,癱在沙地一動也不想動。

  後來,她是怎麽睡著的她不記得,總之是被馬腦袋拱醒的。

  施玉瑤把嘴裏的黃沙吐出來,扶著馬腿起身,把身上的沙子也拍了拍,抬頭看了眼天空,依舊不見星月,這證明她要找不到方向了。

  放在尋常人身上此時必定覺得大難臨頭,可施玉瑤鎮定異常。

  她覺得沒有星星月亮還有太陽,迷路也沒關係,找個稍微平坦的沙丘枕馬肚子睡一夜便是,明日天亮照樣該如何如何。

  心裏想得輕鬆,做起來卻異常困難,大漠一望無垠,哪裏有什麽沙丘可以供她安眠,腳下的沙子越來越厚,腳越來越難拔,她的頭巾被風吹跑了,兩側太陽穴被吹到嗡嗡作痛,思緒斷斷續續,隨時有可能倒下。

  心神一線之間,施玉瑤照著自己胳膊便狠擰了一下,清醒過來以後,她將貼身安放的香囊拿了出來,攥緊了說:“少光,你會保佑我的,對嗎。”

  太冷了,她的聲音有點微微發抖。

  施玉瑤將香囊又放回去,將手立在風裏,仔細感受著風向,確定好往哪走,上馬繼續出發。

  隨著路程,她的手從一開始緊握韁繩,到漸漸鬆開,到徹底垂下,脊梁也在跟著垂下,癱在馬背上時,意識混淆成了一鍋粥。

  恍惚間,她好像離開了沙漠,回到了家裏,正是盛夏蟬鳴之時。

  她穿著薄透如霧的茜紅窄衫,下身是蔥綠色細綢裙子。本是兩種俗不可耐的顏色,但她穿上就是好看,也唯有她穿著好看。

  丫鬟在她身後給她編著頭發,她坐在秋千上微微晃蕩,沒有穿鞋,兩隻素白的腳也跟著微微晃,裙擺下的腳趾小巧玲瓏,如珠似玉的精致可愛。

  她手裏捧了好大一塊西瓜,一口一口咬著甜津津,紅似她衣衫的瓜瓤。因為嫌麻煩,籽都不吐,隨著汁水瓤肉一並咽下去了。

  少光曾嚇唬她,說西瓜籽被她吃下肚子,就會在她肚子裏結出西瓜,把她肚子給撐破了。她說沒關係,她可以再吃下去一把鐮刀,那樣就可以把西瓜給收割走。

  少光當時什麽反應來著?她記不住了,反正無外乎是扶額笑或者搖頭笑罷了。

  畢竟他太愛笑了,好像一在她麵前,嘴角就沒有垂下的時候。

  充滿蟬鳴的花園中,十二歲的小玉瑤吃著西瓜,蕩著秋千,什麽煩惱都沒有,什麽都沒有去想,好像日子永遠便是這樣。

  忽然,牆頭外傳來聲音,急促響亮——

  “阿瑤瑤!”

  是少光?

  她跳下秋千去爬梯子,可梯子似乎變得很長很長,她怎麽爬都爬不到頭。

  那道聲音也越來越急越來越響,從著急呼喚變成拚命呼喊——

  “阿瑤瑤!”

  “阿瑤!”

  “玉瑤!”

  風沙漫天的漆黑大漠中,施玉瑤渾身一抖,在夢中輕輕呼喚了一聲:“少光……”

  馬下,秦盛全身瞬間僵硬,牙根都在隱隱咯吱作響。

  他緩了片刻,長臂一伸把人拖下馬,一把抱入懷裏,披風緊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