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漠南番外4
作者:塞外客      更新:2022-09-28 21:08      字數:7095
  施玉瑤心裏下意識一惱,揚聲道:“你怎麽知道我沒睡著!”

  秦盛語氣悠然:“你要是果真睡著了,我進來的那刻你便該驚醒才對,如此淡然自若,不是裝睡是什麽?”

  施玉瑤沒想到這麽久沒見他還能這麽了解自己,幹脆坐起攤牌:“別急著睡,我有話問你。”

  秦盛鋪著毛氈,回應道:“盡管問。”

  施玉瑤:“你怎麽知道我今晚會去陰山?”

  秦盛:“我並不知你今晚會去,隻是從你滿大街教孩子童謠開始,就知道你一定會去,所以提前幾日便到那裏守著。”

  施玉瑤心裏莫名塌軟下去一塊,抿了抿唇又道:“那你……怎麽知道我來嘉峪關的?”

  秦盛輕嗤一聲:“明知故問?”

  “夫君客死異鄉?小寡婦無依無靠?這都是從誰嘴裏說出的?我在嘉峪關鎮守了這幾年,從沒聽過這種風言風語,偏等一個狐狸眼小婦人一來就有了,我能不知道是誰?”

  施玉瑤本還有幾分不好意思,仔細一品反應過來,又將枕頭一捶道:“你從那個時候就知道我來了!那為什麽不去找我坦白!”

  秦盛打好了地鋪,坐下抬起眼睛,眼神直勾勾在施玉瑤身上繞,十分討打的語氣:“我想看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施玉瑤這下終於忍不住了,掀開被子跳下榻,摁住秦盛便是一頓胖揍,咬牙切齒道:“這下你滿意了?開心了?所有人都被你蒙到鼓裏去了!你等著吧!等到真相大白的時候,我看老頭怎麽收拾你!”

  秦盛也不求饒,由著她發泄,點點頭說:“我也在等那一天。”

  和他做出判斷時的果決相比,隻要一想到家裏人,他就在不安,一直不安,怕老父親出事,怕施玉瑤出事,怕整個國公府亂了套。

  明明最不想在這個地方看到玉瑤的,可現在看到她,反倒前所未有地安心下去。

  “其實我今晚多得是辦法護你周全,不該現身的。”他喃喃自語。

  施玉瑤累一身汗,被揍的那個麵無表情,她倒忍不住大喘氣,頗有些惱怒道:“那你還出來幹嘛!”

  “忍不住。”

  施玉瑤沒了話,別過臉喘了半天氣,冷不丁憋出一句:“你真夠狠的。”

  一聲招呼不打,說假死就假死,家不顧了,朝廷也不顧了,什麽忠將良臣,隻要他想,他隨時敢做亂臣賊子。

  秦盛轉過臉,視線停留在那張美絕人寰的側顏上,附和道:“嗯,我也這麽覺得。”

  說完這句,他的聲音莫名低沉了下去,少了輕鬆:“敢用十個城池做葬,我何止是狠啊,我是喪盡天良,罪惡滔天。”

  輪到最後一個字眼,咬字已經用力。

  施玉瑤瞬間明了,這怕是他在心裏問候過自己無數回的詞。

  他不是聖人,可也全然當不成混蛋。

  施玉瑤突然感到很可悲。

  不是為他可悲,也不是為那些無辜百姓,是為朝廷。一個泱泱大國的朝廷,何至於因為失去一名武將,而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秦盛似乎很是令人發指,可說到底,他也就是裝死而已,活著的人可還有千千萬呢,怎麽就到了全然指望他一個人的地步了?

  似乎看出施玉瑤心情有些鬱結,秦盛出言提醒:“早些睡吧,夜夠深了,明日隨我早起,我把你送回去。”

  施玉瑤頓時揚了眉梢,轉臉盯著他狐疑道:“你不帶我一起走?”

  秦盛更加狐疑:“我何時說了帶你一起走?”

  施玉瑤一愣,剛消下不久的火氣又噌一下冒出來了,但懶得再和他糾纏那些有的沒的,氣得攥緊拳頭砸了一下他,陰沉著張臉上榻休息去了。

  秦盛捂著被她砸過的地方哭笑不得,好聲解釋說:“你見過有誰打仗帶自己女人的?何況我這還不如打仗,打仗是和人爭命,入了大漠腹地便是和天爭命,我敢帶兄弟們去闖,但是你,想也別想,老老實實回客棧待著去吧,隻有一件,不準再和別人說你是寡婦。”

  “吵死了!”施玉瑤背朝外,一扯嗓子道,“把燈吹了!睡覺!”

  秦盛搖頭笑了兩聲,滿是無奈,起身將油燈吹滅了。

  帳中靜下來了,可施玉瑤的心靜不下來。

  她在想,秦盛這死東西跑漠南玩詐死她尚且能追上一追,可若是在沙漠腹地裏再有什麽三長兩短,她怎麽追?往沙漠裏跑?那是不可能的,命就隻有一條,她不會再折騰了。

  算了,自求多福吧,愛怎樣怎樣,困裏麵回不來也是他自己選的,和她無關。

  “我不會回不來。”

  靜謐的黑暗中,冷不丁響起這麽句。

  施玉瑤心一驚,心想這家夥別是會讀心術吧?

  沒管她回應不回應,秦盛接著道:“相反,我把人帶到就得立刻趕來,讓他們領軍駐紮在那是為防止蠻人逃向漠北,這前提也是陰山可以攻下,否則如此大費周章有何用處?我一定要回來,同守備軍並肩作戰。”

  施玉瑤煩了:“知道了知道了!睡覺吧!知道你和你手下弟兄們情深義重了!睡覺!”

  氣氛再次靜謐下去,施玉瑤強行平息怒氣,想趕緊早睡著早解脫,可正當她剛剛再次沉下心,她就已經上身一輕,連人帶被子一同被撈到一個懷抱中去了。

  秦盛在她耳邊道:“若說情深義重,又有誰比得上你對我情深義重,大雪紛飛的時節,你連漠南都敢來,你讓我今生該如何報答你這份情意?”

  施玉瑤麵上滾燙,想推開他,偏手腳都被拘在被子裏,便呲牙咧嘴道:“誰說我就是單單為你來的?我就是閑得慌,我在家裏待夠了,我就想走個遠門玩一玩怎麽了?少給自己臉上貼金!自作多情!”

  “對對對,我自作多情。”秦盛忍不住笑,“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行麽?好了,老實片刻,我想抱你一會兒,從你來到直至現在,我都還沒有抱過你。”

  施玉瑤不情不願消停下來。

  隨著時間過去,氣氛越來越靜,哪怕二人之間隔著一條厚被子,可好像還是能夠聽到彼此的心跳。

  也直到這個時候,施玉瑤拉扯的內心才能夠平複安靜。

  她覺得,秦盛依舊很討厭,但秦盛的懷抱不是很討厭,她縮在裏麵,好像就能不想別的了,能歇一歇,暫且不管外麵的風風雨雨。

  不知過了多久,秦盛鬆開她,拍了拍她的肩道:“好了,不抱了,再抱下去要違反軍紀了,好好休息——”“夫人。”

  施玉瑤睡眼朦朧,沒太留意秦盛最後對她的稱謂,她單純感覺這廝果真在男人堆裏待慣了,以往瞧她三妹夫拍三妹的肩,給人的感覺就是柔情蜜意,輪到他一拍,跟過命兄弟交待後事似的。

  施玉瑤倒頭就睡,沒再做噩夢,一夜安眠。

  ……

  第二天晌午她回到客棧,生意正好。

  本來白豔豔在與南來北往的客人說笑,一見她回來,臉色一下便垮了下去,天兒也不聊了,迎麵便衝施玉瑤快步走去。

  施玉瑤心中默默歎口氣,心想肯定是要被下逐客令了,也沒太大關係,再找一家客棧住著便是了。

  她被做好被白豔豔迎頭質問的準備,結果對方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拽到樓梯拐角寂靜出,一臉憂心忡忡道:“妹子,你跟姐說實話,你到底是幹什麽的?昨日裏那群當兵的來我店裏盤問了整整一個下午,全是在打聽你,那一生氣,差點就要把我給帶走了!後來又來了個當兵的,兩方人反正不知道私下裏說了什麽,又二話不說撤了,這讓我心裏又沒底了,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麽個意思。其實我也跟你坦白吧,我根本不太信你是什麽柔柔弱弱的商人婦,你這一看就是金銀窩裏長大的人物,出個遠門身邊卻連個丫鬟侍從沒有,來漠南的路可不好走,你怎麽來的?靠什麽來的?隻不過覺得咱們畢竟萍水相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不願多嘴問上兩句罷了。”

  一番話太長,施玉瑤還得消化一下想想怎麽回答。

  白豔豔心裏卻已經過百轉千回,仔細思忖一二果斷道:“我覺得你待在這還是不太妥,你畢竟一個女人家,身邊又沒個人,昨日還好你不在,往後他們若再找上你麻煩,你該如何應對?這樣,眼下你先回到房中躲著,這兩日暫且不要露麵,我給你雇上車馬隨從,把你神不知鬼不覺給送出嘉峪關,等過了這陣風頭再說。”

  施玉瑤萬沒想到這姐已經為自己打算到如此地步了,心中暖了暖,笑道:“豔豔姐別慌,你聽我慢慢和你說,昨日裏原是場誤會,往後他們不會再來了。至於我的身份,我的確不是什麽嬌滴滴的商人婦是真的,可我確實是來這找我夫君的……”

  施玉瑤本想照著之前現編的簡單一句帶過,但腦海中嗡一下響起秦盛昨晚那句“不準再和別人說你是寡婦”,隨即舌頭一拐:“我夫君也沒有死,是個大活人,隻不過迫於身份,不太好與我見麵。不管怎麽說呢,我騙了你都是真的,你若煩我,我現在就收拾了東西再去找一家客棧住著,不留在這給你添堵添麻煩。”

  白豔豔先是鬆了口氣,又皺眉:“瞧你這話說的,我們生意人雖都勢力眼兒了點,可也是什麽大風大浪都曆過的,哪裏會為了這點小事就將你避如豺狼虎豹?既然昨日那場都是誤會,那我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今日起你什麽事都不要管,安心在我這裏住著,住上一年半載才好呢,眼皮子底下有這麽個大美人,我看見我就高興。”

  施玉瑤便笑:“看見豔豔姐,我也高興。”

  二人說笑半晌,直過了小半個時辰施玉瑤才回到房中。

  被秦盛太早叫醒,她急需補回籠覺,能撐著聊那半天已是極限了。

  可人呐,心思一旦重了,即便困也難以睡著。施玉瑤已經忍不住去想秦盛什麽時候能回來了,那死東西沒給她承諾期限,她也沒張口問,現在心裏就是一整個沒底。

  不過他必定會在蠻人攻城之前趕回來,她有那個直覺。

  窗外人流喧鬧,讓施玉瑤更加睡不著。

  放在以往,她必定惱怒,恨不得下去將所有人的嘴都縫上。可現在她沒那個衝動了,她隻覺得難過。

  一場腥風血雨就要來了,沒有一個人是知情的,他們說著笑著,幻想著以後的日子會過成什麽樣,不知死期也在隨著他們的期盼,漸漸逼近。

  誰能來救救他們。

  施玉瑤將臉邁入枕中,被子沒過頭頂,企圖逃離底下的聲音。

  ……

  又過了些日子,忽有一天,店裏來了個斯斯文文的青年人。

  白豔豔打眼一瞟,見那氣度模樣,便知是從中原來的,又聯想到這個月朝廷派來漠南坐鎮的貴人也到了,想必是同一茬。

  她這些年做夢也想攀上些厲害關係,好將她在中原的那包爛賬擺平,眼下這說不定也是個機會,立即來了精神,不必夥計招待,親自上前噓寒問暖。

  朱傳嗣還挺意外,本以為自己換了身尋常行頭到外麵得吃冷板凳呢,沒想到老板娘這般熱情,弄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本來隻想要碗牛肉麵嚐嚐鮮,沒承住人家三兩句好話,點了一桌子好菜,還順道要了壺好酒,按理出來吃獨食該低調的。

  白豔豔笑靨如花,報完菜名又回來親自給他斟茶水:“我這雙眼睛看得可多了,郎君這般偏偏儒雅,定是出自大戶人家,尋常子弟不及您萬分之風采。”

  朱傳嗣邊樂邊擺手:“哪裏哪裏,窮著呢,不窮誰外出務工,待在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多好?”

  白豔豔一聽,心想喲嗬,這是提醒我他有妻有兒讓我不要出些非分之想呢。

  茶水斟好,白豔豔仍是堆笑,借著他落下的話茬道:“能配得上郎君這般一表人才,貴夫人定然千萬般好吧?”

  朱傳嗣咧嘴也笑:“千般萬般還是一般二般,能娶到她便是我高攀。”

  白豔豔臉上的笑快掛不住了,幹咧著個嘴角道:“郎君真是能說會道,有這樣一張巧嘴,在官場必定左右逢源,大有前程。”

  朱傳嗣:“希望如此,謝大姐吉言。”

  白豔豔眼一亮,表情又活起來:“郎君果真身在官場?”

  朱傳嗣笑眯眯:“差不多,我身在菜市場。”

  白豔豔的笑徹底僵住,頭頂都快冒煙了。

  她就沒見過這麽滑的嘴這麽油的人。

  以為今日吉星高照碰上個大老爺,沒想到是個收拾幹淨的賣菜佬。

  “我去給郎君看看菜還要多久。”白豔豔強顏歡笑,一刻時間也不願在此貨身上浪費了。

  朱傳嗣卻又叫她:“大姐留步!”

  白豔豔深吐一口氣,撐著笑意轉過身道:“郎君還有何事?”

  朱傳嗣起身給她伸手比劃:“我家中有位妹妹走失了,大概這麽高,這麽窄,長得極好極好,尖下巴狐狸眼,敢問大姐可曾見過。”

  興許是看他不順眼,此時聽著他嘴裏的稱謂也開始不順心起來,白豔豔心想你一口一個大姐大姐,老娘有那麽老?

  她腦子動也未動便道:“瞧郎君說的,天底下尖下巴狐狸眼的女孩子多了去了,我一天看著門口經過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哪裏能憑著這個就給您說出個好歹來。”

  朱傳嗣坐下,無奈搖搖頭,苦笑道:“不會,我那妹妹同旁的女孩子不一樣,你若見過她,必定是會留有印象的。”

  白豔豔笑著張口就來:“那我一點印象沒有就是沒見過了,郎君還是去問旁的吧,我給您催菜去。”

  說著轉過身便翻出一記白眼,心想什麽妹妹姐姐的,你一菜市場裏還能飛出去隻金鳳凰不成,老娘跟你搭話你一句不往點子上回,現在也休想從我嘴裏套出半點好。

  這時施玉瑤正巧下了樓梯,見白豔豔一臉不悅,便笑道:“豔豔姐怎麽了?誰那麽不長眼睛惹你不快了?”

  白豔豔正愁沒人說呢,當即拉住施玉瑤給她一指,咬牙低聲道:“就是他!可把姑奶奶我煩壞了,什麽玩意,放屁都得蹦出二兩心眼子!說幾句話而已,句句都帶防人的,我是能把他拉去賣了怎麽!”

  施玉瑤也沒多想,難纏的客人每天都有,順著就是那麽一抬頭。

  朱傳嗣恰好正多想,眼皮一跳認定當下必有人在罵自己,順著也那麽一抬頭。

  四目相對,倆人傻了。

  在雙方同時反應過來的瞬間,施玉瑤已經轉身踏上樓梯,朱傳嗣已經起身拔腿去追。

  “施玉瑤啊施玉瑤!可讓我逮住你了!你還敢跑!你給我停下!你知道全家人擔心你擔心成什麽樣了嗎!你知道你姐你妹因為你整日吃不下睡不著嗎!你知道你姐夫我年近三十高齡拖著個已走下坡路的身體在冬夜領兵找你一整夜是什麽滋味嗎!你停下!我打死你!我今日非得替天行道不可!”

  施玉瑤一緊張,腦子一抽來了句:“我不是施玉瑤!姐夫你認錯人了!”

  朱傳嗣差點吐血。

  他上輩子是犯了什麽天條今生攤上這麽個小姨子。

  不過不管怎麽說,多要的酒菜是派上用場了。

  半個時辰後,朱傳嗣由於認為男女力氣相差懸殊,而大方慈悲選擇放過施老二一碼,二人由武鬥改為和談。

  “嘶……”朱傳嗣忍著臉皮子上的疼意吃了片牛肉,傷口一扯,更加呲牙咧嘴道,“這麽大個人了,心裏有點數,你說你當初走就走,你還把喬兒給敲暈過去了,那傻孩子本來腦子就不好使,睜眼醒來還以為是自己睡過去了才放走了你,內疚得直哭,小沈哄了好久才哄好的,你說你於心何忍啊你。”

  施玉瑤鼻頭一酸:“的確是我對不住她。”

  朱傳嗣又吃了片牛肉,繼續呲牙咧嘴道:“對嘛,就不知道采取一點溫和無害的手段,你明明可以把她綁起來捂住嘴啊。”

  說著又想起了點什麽,不好明說,便清清嗓子暗示道:“我瞧你氣色還算不錯,想必這一路沒遭什麽大劫,既然平安到了這邊,難道就沒有什麽發現嗎?”

  施玉瑤點點頭:“這家的牛肉麵味道確實不錯。”

  朱傳嗣:“……”

  朱傳嗣:“還有呢?”

  施玉瑤:“加點醋會更好。”

  朱傳嗣:“……”

  “跟誰學的說話拐彎兒?”朱傳嗣拎起醋盅往碗裏倒了點,批評道,“一點好不學。”

  家裏人都到了,施玉瑤自然不好再住客棧,當天便被朱傳嗣拎到總督府去了。

  施玉瑤其實挺不樂意,一是在客棧住習慣了,二是她不用想就知道,一回到總督府,那每天別的事都不用幹了,天天光應付被大姐夫和五皇子盤問就已經筋疲力盡。

  不過施玉瑤的回答翻來覆去就三句——“不知道,不清楚,沒心情。”

  朱傳嗣和朱昭兄弟倆輪流軟磨硬泡,也撬不動她那張刀槍不入的嘴。

  施玉瑤的生活好像也恢複成了在京城的日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裏外都有丫鬟婆子伺候,想要什麽這邊說個字那邊便給送來了。

  可她卻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有句話叫人不怕死但害怕等死,精髓便在一個“等”字上。

  施玉瑤也害怕等,可她偏偏好像總是在等。等完這個等那個,哪怕盡最大的力趕最遠的路,到了地方見了人,還是在等。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命。

  傍晚時分,邀月到了後宅暖閣中,望著貴妃榻上那個麵無表情的美人道:“晚上想吃什麽?”

  施玉瑤:“不知道。”

  邀月:“這裏最好的就是牛羊肉了,偏你又不喜歡,你就沒點別的胃口?”

  施玉瑤:“不清楚。”

  邀月:“那就白菜雞脯丸子?”

  施玉瑤:“沒心情。”

  邀月:“……”

  奶奶的,長得好看的女的都有病。

  “愛吃不吃餓死你!”邀月轉身就走,嘴裏罵罵咧咧“病懨懨的沒點意思,還沒你三妹活潑討喜。”

  施玉瑤一聽精神就上來了,支著身子坐起來道:“你說誰病懨懨的?”

  笑死,他們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曆了多少險才來到這個鬼地方嗎?居然說她病懨懨?病懨懨?

  施玉瑤:“咱們該認真還是得認真,我隻是心情不好懶得動彈而已,絕對不是身體有問題,再者我就是身體有問題,那也不影響我拔刀的速度,下次勞煩注意一下言辭,多謝。”

  邀月來了興趣,瞧著她那副病西施似的身軀,揚著眉梢笑道:“這麽厲害?這麽厲害和我出去打一架如何?”

  “沒心情。”施玉瑤又回到原點,柔弱無骨似的一臥,軟綿綿道,“再說我不打女人……壞女人除外。”

  邀月瞪大了眼睛,回頭看了下周圍確定沒人,食指一豎指著她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女人!”

  施玉瑤打了個美美的哈欠,抬手掩了下唇道:“我不光知道你是女人,我還知道你小日子來了,好了今日就到這裏,跪安吧小月子,走路的時候注意些走姿,本大美人乏了。”

  邀月見鬼似的瞅了她一眼,趕緊跑路了,心想這是個什麽妖精。

  又過了些日子,施玉瑤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臭德行,邀月有回終於忍不住,在問她吃什麽時順口來了句:“你不會得相思病了吧?”

  施玉瑤直接就氣笑了,慵慵懶懶道:“我都死了兩個丈夫了,我得相思病?我思誰去?誰能讓我思?這總督府的所有男人包括你這個假男人在內,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嗎?”

  邀月不是男人,但莫名感覺自己“男人的尊嚴”受到了侮辱。

  於是張嘴回嗆:“嗬,在你眼裏什麽樣的男人算拿得出手?你要說是秦盛那樣的,那你就等著下半輩子接著當寡婦吧!”

  估計確實有氣到,走時還摔了個門。

  施玉瑤對此的評價是:“沒我會摔。”

  她一開始壓根沒把邀月的話當回事,甚至連過耳朵都沒過。

  但素日裏隻聽說酒有後勁,沒想到話也有後勁。

  當日白天還好,到了夜裏,施玉瑤隻要一閉上眼,邀月的那句話便在她腦海中來回環繞,揮之不去。

  她在心裏冷笑,心想秦盛有什麽好?怎麽就別人都比不上了?

  他不就是會打點仗。

  官職高了點。

  俸祿多了點。

  身體壯了點。

  長得好了點。

  人……年輕了點。

  可那又怎樣,她討厭現在的他,更懷念小時候的他,那時候的小雁行多聽話多乖,又替她挨打又給她背鍋,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給她,宛若她的親弟弟一樣。

  就因為滾了幾回床榻,親弟弟沒了。以前的關係回不去,現在的關係……也不知算是什麽。

  施玉瑤開始反思起自己過去,或許當年新婚夜時她就不該挑起那個頭,本來是因為氣不過,覺得破罐子破摔大家都別想好,誰知道那臭小子硬是憋了兩年多回來還能找她算賬。

  若一開始就沒有那麽多事,說不定他倆的關係也沒模糊到這個樣子。

  一想和他好好過日子,就想到把他當弟弟的時候。一想將他當弟弟,就想到和他……總之,她自己也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