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消息
作者:塞外客      更新:2022-08-28 12:05      字數:5438
  第55章 消息

    羅衾香暖, 施喬兒半夢半醒,直至被子被輕掀一角,才發覺沈清河不知何時下床了, 眼下剛回來。她伸長手臂搭在他身上,摸到冰涼一片, 迷迷糊糊道:“出去幹嘛了?”

    沈清河將她攬住緊貼在懷中,怕驚到她似的, 小聲說:“明日姐夫便要啟程了, 方才出去, 同他聊了些話。”

    施喬兒哼唧一聲,腦袋在相公懷中蹭了蹭:“真不懂你們男人, 白日裏不聊個盡興,非得夜半三更才來興致, 也不嫌冷得慌。”

    “嫌啊。”沈清河摟緊了她, 語氣輕緩, “三娘給我暖暖。”

    施喬兒嘴上嫌棄著,身子不覺挨更近了。

    次日, 大軍啟程。

    朱傳嗣隨軍行,回首看著城門上愈來愈遠的一大三小,眼眶有點發紅。

    上次到這還是送小雁行,沒想到那麽短的時間過去, 便是他自己了。

    朱昭這才剛上路, 就已經忍不住道:“蠻人,此時,蠢蠢欲動, 而我們, 對當前的戰術, 還未有個,確切的打算,不知侍郎,有何高見?”

    話音落下良久,朱傳嗣的脖子就沒轉回來過,更別說聽他說話。

    朱昭扭頭一看,發覺現在已經離城門很遠了,隻能大概瞧出個輪廓,也不知他在看些什麽,便再次出聲道:“侍郎?”

    “別叫侍郎了,弄得那麽客氣。”朱傳嗣突然轉頭,把朱昭嚇一激靈,氣定神閑來了句,“叫哥就行。”

    朱昭麵皮子一抽,想到他倆本為同宗,這聲哥叫得倒也不冤,便老老實實道:“哥哥有何打算?”

    朱傳嗣心裏舒坦了,收收袖子瞧著漫長的前路道:“聽哥的話,別問了,到了自有分曉。”

    朱昭:“……”

    另一邊,沐芳直在城樓上站了一天,大軍都看不見影了仍是不願離去,經施喬兒哄著勸著才在傍晚時分下了城樓,回到國公府又哭了一場,夜半時分才堪堪入睡。

    外界中,百姓們還在為此雀躍歡騰,等不及要見蠻人被連根鏟除,而朝廷以及所有知情人,無不在為此如履薄冰,無一日不在探聽前線的消息。

    兒子走了,老齊王心上像缺了一塊,幹脆把丘兒霜兒也送進國公府由兒媳照料著,自己時不早晚跑個廟裏拜一拜,拜完若覺得心裏還是不踏實,便去國公府找點茬與施老頭子打一架,打完回家睡覺。

    施虎的瘋病時好時壞,好時與往日無甚分別,壞時便又成了三歲孩童,逮住個人便喊雁行,非逼著人家叫爹,不叫不讓走。管家老許半截身子入土的歲數,硬是叫年輕了兩輪。

    轉眼到了春三月,天氣徹底暖和下來。

    學業不可荒廢,沈清河每日依舊雷打不動去學堂,但施喬兒發現,他寫信寫得越發多了,依舊用的隻有他自己能看懂的自創字體,想必又是給朋友寫信。施喬兒沒多問,每日忙到暈頭轉向。

    她娘那一倒,勾起了往日舊疾,雖沒有性命之憂,但得好生養著,絕不能再心急勞累。長公主呢,雖也過問些事,但畢竟做不了親力親為,更多的時候還是待在北屋念佛。大姐沐芳,自大姐夫走後便有些魂不守舍,人前能強顏歡笑撐一撐,人後也是忍不住抹淚。

    就這麽個境況,管家的擔子自然落到了施喬兒的頭上。家中人不多是真,但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光底下人加起來也有幾十近百口子,春日又是農忙的時候,不僅家中問著,外頭莊子上的管事也得及時接見,每月的進賬,開支,一筆筆心裏都得有數。老許雖能幫她免去太多瑣事,但對賬本這種不容出錯的細活,最好還是得主子親力親為。

    施喬兒每日光翻那一摞摞的賬本子,就感覺腦子快要炸開了。

    沈清河實在心疼她,夜裏回了國公府也沒心思去寫他的卷牘,坐在燭火下麵幫著對起那一筆筆開支。

    見可憐蟲打起哈欠,便揉了把她的頭道:“先去睡吧。”

    施喬兒起身趴在他背上,摟住他脖子親了口臉頰,軟聲道:“你和我一起。”

    沈清河笑說:“再看這兩行。”

    施喬兒實在困得沒招兒,便道:“那說好了啊,就兩行,你明日還要去學堂,不能睡那麽晚。”

    沈清河點頭應下,催促她快些上榻。

    施喬兒又膩歪片刻,方慢悠悠回到榻上,閉眼不久,人便睡過去了。

    沈清河看著她熟睡後的容顏,想到這些時日她是真的累壞了,不免又是心疼,回過臉繼續對起賬本子。

    直至天亮時分,施喬兒悠悠睡醒,起身伸了個舒服的懶腰,發覺身旁沒人,先是一怔,接著心裏咯噔一聲,連忙下床跑去案邊。

    一看,沈清河果然伏在上滿睡著了,手中的筆尚未放下。

    施喬兒眼裏的淚花子差點一下湧出來,想喊他去床上睡,又不忍就這樣將他吵醒,便悄悄上前,想將他手中的筆先拿下來。

    不料這一靠近,便讓她看到沈清河的神情有些怪,不僅眉頭緊鎖,牙關還咬得極為用力,似乎很是驚慌。

    “漠南……百姓……別……”他如此囈語,全身都在輕輕發顫,“別傷害……”

    施喬兒再也按捺不住了,手放在他肩上推了推,悄聲道:“相公?相公?”

    沈清河猛地驚醒,嘴裏大喊出聲:“放過他們!”

    施喬兒被嚇了一跳,人都愣住了。

    沈清河大口喘著粗氣,用力揉了揉頭讓自己清醒,轉臉看施喬兒,朝她伸手:“嚇到了嗎?”

    施喬兒搖搖頭,抓住他的手靠過去,定了定神問他:“相公,放過誰啊?你剛剛還說漠南,百姓什麽的,可是夢到蠻人殺進漠南,肆意屠戮百姓了?”

    沈清河摟住她,麵龐貼在她的懷中,靜了靜氣輕聲說:“的確做了個噩夢,不過還好,現在醒來了,娘子不必為我擔心。”

    施喬兒摸著他的發,仍有些不放心道:“要不讓猴兒代你前去教學,你好好歇上一天如何?他雖是個孩子,但學問已然高於不少人,代教一天也是無妨的。”

    很意外的,沈清河並沒有駁回她的話,同意下來道:“好,賬本我已經全部給你對過一遍了,有些不合理之處,皆用朱砂標注,交去管家審理即可。你今日什麽都不要做,隻陪著我,可好?”

    聽出他語氣中的祈求意味,施喬兒心軟一下,拍著他的後背哽咽道:“當然是好的啊,我恨不得什麽都不做,與你時時粘著才好。”

    沈清河如此放下心來,又與她貼了貼:“多謝娘子。”

    二人相依靜默片刻,施喬兒捏了捏他臂膀,柔聲說:“我們去榻上歇息可好,你昨晚一夜沒能好好睡,可不能熬了。”

    沈清河聽話,小孩似的,娘子說什麽便聽什麽,乖乖跟她上床去休息。

    頭沾上枕頭沒片刻,便沉沉睡去了。

    施喬兒再是心眼粗,也能瞧出沈清河的不對勁。本想等他睡醒便將他好好盤問上一頓,沒想到摸著她相公那張憔悴好看的臉,她自己也慢慢眯過去了。

    待一個回籠覺起來,想問的便忘到九霄雲外,哪裏還記得什麽漠南漠北。

    ……

    三月天暖,衣輕便,桃花開得甚好。

    施虎本打算早起繼續裝瘋的,結果到園子裏一溜達,發現自己心心念念想用來泡酒喝的桃花瓣子被擼幹淨了,光剩下光禿禿的樹杈子杵在那,氣得差點當場吐血三升不省人事,不用問就知道是自己那倆好外孫幹的。

    老頭子臉沒洗頭沒梳,跑到通乾門外蹲著,一直蹲到大晌午,把沒精打采的老齊王蹲到手,跳上去就是一個腦瓜崩兒。

    “你孫子孫女把我泡酒的好料子薅光了!你賠我!”施虎嗷嗷大嚷。

    朱為治平白無故得了記冒眼黑,本來在裏頭就憋了一肚子火沒處發,這會正好發作,捂著腦門二話不說罵回去:“什麽好料子爛料子!你他娘少喝點猴尿沒壞處!我們霜兒丘兒懂事罷了!怕你這老小子哪天喝死過去一頭紮池子裏淹死!所以幫你消耗消耗!你一把年紀怎麽這般不懂事!”

    “屁!我園子裏頭那株桃花一年就開一回!一次薅光今年就沒了!你賠我!賠我!”

    “老子當什麽好東西!二兩破桃瓣子值得你在個宮門口亂叫!等著!我今日就給你備上一車送過去,我還要往裏摻點耗子藥,我藥死你我!”

    “臭蚊子你是不是想打架!”

    “我看是你想打架!”

    半個時辰後,禦前金殿——

    施虎和朱為治齊齊跪在個殿中央,一個胡子被扯掉了,一個頭發快被拽光了,皆是鼻青臉腫,灰頭土麵。

    在他們二人的前方,有股極具壓迫感的力量似泰山傾來,使得整個殿中無形中充斥肅穆威嚴。

    那道明黃的身影負手持書,在白玉階上慢悠悠踱步,徐徐道:“你們兩個,一個是朕的同宗兄弟,一個是朕的妹夫,大涼的開國功臣。你們倆,平日裏針鋒相對,當著朕的麵多次破口大罵,朕忍了。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扭打,拳腳相向,朕也忍了。偏偏的啊,這回跑到個宮門外,當著百姓的麵那是吹胡子瞪眼互相撕咬宛若瘋狗,你們這是幹什麽?”

    修訂成冊的精美書卷被一把扔到地上,正巧砸在兩人膝前,激得倆老頭渾身一哆嗦。

    那道聲音倏然一厲,洪亮如雷:“這是把朕的臉麵踩在地上!把大涼的皇威當成兒戲!”

    施虎朱為治連忙叩首:“臣等知錯!”

    “知錯?你們還有知錯的時候?”皇帝冷笑一聲,邁下台階細數,“漠南的加急文書朕自三日前便收到了,猜猜為何不公開?因為蠻子已經下了陰山正在邊境練兵了!二十萬大軍,說得響亮啊,這其中究竟有幾分勝算你們比朕還清楚。邊關告急,火燒眉毛,你二人身為宗室重臣,日日裝瘋賣傻,半點正事不做,隻會給朕添堵!大涼要你二人何用!”

    “給朕說話!”

    施虎點頭:“沒用沒用,陛下說得對。”

    朱為治點頭更甚:“臣也一樣。”

    皇帝老子更氣了。

    傍晚,夕陽漸斜。

    宮門外,倆老頭互相攙扶著出來,揚了下手讓車馬都先回去,二人就這麽在街上慢悠悠往家晃。

    “愁啊,愁死了。”朱為治歎著氣,“二十萬大軍,不多不少,雖遠不是大涼全部國力,但底細已經露出來了,這一波要是折了,日後再想站起來就難了。”

    施虎寬慰:“別急,一時半會殺不進來,就這麽耗著唄,反正咱們歲數都到這裏了,等蠻人真打來那天,早腿一蹬管不著了。”

    朱為治頓下腳,皺眉盯著施虎道:“嘶,你現在的想法很成問題啊,心氣兒呢?幹勁兒呢?你過往可是誓死不降刀卷仞就和蠻人拚拳頭的。”

    施虎咧嘴笑了下,邁開一瘸一拐的步子道:“我兒沒了,我什麽都不想了,拚什麽拳頭?我隻想趕緊到下麵,去給他爹賠罪。”

    朱為治啞口無言,再多的勸誡也說不出了,抬腿追上:“哎你等等我!真是的,就沒見過躥那麽快的瘸子。”

    “我今日去你那吃飯,讓多上幾個好菜,再來壺好酒。”

    “你賠我泡酒的花瓣子。”

    “你看看你看看,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二人吵吵鬧鬧,天黑時分抵達國公府。

    施喬兒一聽爹爹回來了,立馬端著自己新研究出來的點心就一路小跑迎上去了,興高采烈道:“爹你嚐嚐我新做的。”

    施虎往朱為治身上蹭了蹭手,摸起一個往嘴裏一填,瞬間眉開眼笑:“嗯!好吃!吃完眼不花腿不疼,人都精神了,來蚊子,餓一天了少在這假客氣,快嚐嚐我閨女的手藝。”

    朱為治拿起塊香噴噴的點心咬了口,立即稱讚:“好吃好吃!比我府上的廚子強太多了,滿嘴桃花味兒。”

    施喬兒頗為不好意思,掩唇直笑。

    但話音落下朱為治逐漸愣住,仔細品了品嘴裏的滋味,強咧嘴角:“三姑娘啊,你這糕餅裏的桃花瓣子,是從哪弄來的?”

    施喬兒一指園子的方向:“那裏邊就有棵桃樹啊!”

    倆老頭俱是一愣。

    不久,整個國公府都能聽到老齊王追殺國公爺的咆哮聲。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自漠南而來的家書越來越多,全是朱傳嗣的。

    沐芳開始看時還能熱淚盈眶感動不已,後來書信接連不斷送上門,姓朱的幾乎吃喝拉撒針眼兒大點事都要寫封信向她絮叨一下,還喜歡故意賣關子,比方上一封信說他最近喝到一種很奇怪的水,無根無源,但是書中常見,讓她猜猜是什麽。

    沐芳抓心撓肝想到覺都睡不著,就是猜不出來無根之水是什麽東西。等到下封書信過來,她迫不及待拆開一看,發現上麵寫著——“因思念夫人而流出的淚水。”

    沐芳:“……”

    從那以後她就不是很想再去拆那些信了。

    她不樂得拆,她爹倒是很樂得拆。

    雲姨娘須保養身體不宜動怒,施虎不敢跑人眼前晃悠了,省得招罵,閑下來的空子便將女婿的書信全抱到屋簷下,躺在搖椅上喝著茶,吹著春風聽閨女念信。

    施喬兒是很不想接這活兒的,畢竟閉著眼睛也知道朱傳嗣滿滿一張信箋全是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字裏行間都是表達對老婆孩子的思念之情,讀的時候她都嫌牙根發酸。

    施虎聽著聽著,上下眼皮也直打架,卻還不讓停。

    施喬兒翻了個白眼,權當念故事哄小孩睡覺了,半個身子支在案上,手掌托著下巴,懶懶洋洋念著上麵的字句。

    施虎便在女兒輕緩的聲音中昏昏欲睡,身心不由放鬆下來。

    念著念著,施喬兒突然大叫一聲,把施虎嚇得全身一抖,睜圓了眼睛徑直看向女兒,像隻受驚的老貓。

    施喬兒手指頭顫著,又不可思議似的揉揉眼睛,仔細看了看信,確定沒看錯,紅著眼圈抬頭道:“找到二姐了!姐夫找到二姐了!”

    施虎的精神頭一下子上來了,起身便要去夠信,偏猛一沾地又頭暈目眩,不得已又坐下,捂著頭伸長胳膊,指著信道:“上麵還寫了什麽!老二現在情況如何?沒遭什麽難吧?”

    施喬兒定睛看著,搖頭:“沒有,姐夫說二姐很好,隻不過一時半會難以回來,讓我們隻管在家中安心等著。”

    施虎一聽便又急又氣,通紅著眼道:“好好的怎麽就一時半會難以回來了?別是她在那邊又捅什麽簍子了得罪什麽人了?”

    施喬兒接著看,仍是搖頭:“不,姐夫說是長途跋涉對她身子不好,因為她……”

    施虎更想吐血了,張口便打斷:“她往那去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長途跋涉傷身子!現在知道了!早幹嘛呢!我不管!立刻寫信讓她滾回家!我非得打死這——”

    “有孕了。”

    平地起驚雷,話音落下,父女倆皆是目瞪口呆。

    直緩了好大一會子,二人才堪堪回過些神。

    施虎一臉懵:“她……有誰的孕?”

    施喬兒同是一臉懵:“我不知道啊信上沒寫。”

    過了片刻,施虎像是在腦子裏確認了一些猜測,那些猜測在他腦海中盤旋許久,日夜相逼,始終不敢確認,但在現在,他終於知道結果了。

    老頭一巴掌拍在額頭上,大滴濁淚從眼眶滾出,嗚咽著叱罵:“那兩個小混賬!”

    作者有話說:

    今天淺陪一下五貴人,明天去六婕妤那兒(頂鍋蓋跑路)

    二姐在漠南的經曆會在番外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