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更)
作者:香草芋圓      更新:2022-08-28 11:08      字數:2556
  第61章 (二更)

    “五十兩的長金鋌, 重三斤有餘。兩塊足有六七斤重。”裴顯對著手裏金燦燦的長金鋌,仔細檢查下端的銘刻。

    “難為你從東宮大老遠扛過來,沉甸甸的放身上。受苦受累不是你做事的路子, 想必要和我說的是大事?”

    他仔細查驗三遍,確認金鋌上並無任何印記, 顯然不是官府入庫的金鋌,而是私鑄。

    裴顯往值房門裏走進了兩步, 反手關門, 撩袍坐在薑鸞落座的長案對麵。

    “說吧。”

    故事是極有趣的, 但薑鸞並不打算和他說全部的故事。

    她挑挑揀揀地從中段說起,“有人求到東宮來, 用一窖子金,保下盧四郎的性命。我呢, 正好既缺金子, 又缺狸奴——”

    裴顯抬手揉著眉心。

    “——所以, 見者有份,一窖子金分我一半, 要我在京郊撥個宅子,供你養‘狸奴’。”

    “外宅。”薑鸞糾正地說。

    裴顯深吸口氣,“……撥個外宅,供你養狸奴。再調出兵馬, 把宅子團團圍住, 嚴防死守盧四郎,不至於被人偷走。”

    “確實要看顧好了。”薑鸞再度糾正,“我時不時要過去看我家狸奴的。”

    裴顯不說話了。

    他改揉著青筋隱約的太陽穴。

    “所以……”在腦海裏把整件事梳理了一遍, 他緩緩道,

    “你把盧四郎從我的兵馬元帥府裏帶出去, 繞了一圈又還給我,給了半窖子金做補償,盧四郎從此就成你的了。”

    “對。你派人看守著。但狸奴是我的。”薑鸞給出了半窖子金的大價錢,答得理所當然。

    “表麵看起來,你是白得了半窖子金。但做事就怕聰明反被聰明誤,殿下。”裴顯聲線沉了下去,

    “給你送去一窖子金的人,當真隻要盧四郎活著就滿意了?一窖子金不是小數目,他的目的隻怕遠遠不不止於此。”

    薑鸞當然不會當著他的麵,說起對方‘繼承盧氏血脈’的要求。裴顯做事向來斬草除根,盧四郎至今安然留在東宮,已經是給足她麵子了。

    她說起她的下一步籌劃,“對方手眼通天,不是善茬。我已經在宮裏準備搬運狸奴了,動靜不小,很容易探聽。借著安置盧四郎的外宅,把對方的狐狸尾巴揪出來。”

    計劃是好計劃,就是風險極大。

    裴顯身子往後一仰,同樣靠在白牆上,狹長的鳳眸又在睨著她了。

    “稍有差池,對方察覺你的意圖,就會含恨反撲。殿下不怕?”

    薑鸞把玩著手裏沉重的長金鋌,嗤之以鼻,“你幾時見我怕過。”

    裴顯似笑非笑盯著她的動作。

    “怎麽了?”薑鸞順著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服飾穿戴並無不妥當。她詫異地問,“這麽古怪的看我做什麽。我又沒穿錯了衣裳。”

    裴顯:“在等。”

    “等什麽?”薑鸞更納悶了。

    “臣在等……”裴顯不緊不慢地說,“正事已經商議完了。今天殿下過來,如果準備了什麽格外出色的話,現在可以當麵說了。”

    “嗯?”薑鸞反應過來了。

    她捧腹悶笑了幾聲,起身往前探,身子湊近了些,仔細打量他的表情,

    “我也沒罵你幾次啊裴中書,你怎麽這麽記仇的呢。”

    裴顯從長案上擱著的五彩大琉璃盤裏拿起一個橘子,從容剝起橘皮,“被迎麵澆了滿頭滿身的大潮巨浪,下次站在海邊時,總是會提前提防些。”

    “……大潮巨浪?澆了你滿頭滿身?”薑鸞訝然指著自己,“我?”

    “還有哪個?”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有力,動作不急不忙,剝起橘子來極好看,

    “聖人的脾氣極好。幾次禦前奏對,聖人連大聲喝問都沒有。宮裏對政事堂裏的幾位宰臣不假辭色的,除了皇太女殿下,還有誰?”

    剝好的橘子往前推了推,薑鸞接過來,剝了一瓣丟進嘴裏。

    “得了吧,裴中書。別口口聲聲的拉著政事堂幾位宰臣下水,直說你自己得了。”

    她鼓鼓囊囊嚼著橘子,讚歎說,“裴中書剝的一手好橘子,橘絡剝得幹幹淨淨,吃起來汁水更甜了。看在這麽好的橘子份上,今天跟你說句實話,沒有準備什麽迎頭巨浪,真的過來找你商量事情。”

    她吃了幾片橘子,把自己剛才對話時拿在手裏剝的橘子從琉璃盤裏挑出來,放在裴顯麵前,起身,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吃一個。事情商量完了,時辰不早,我該回了。”

    往門外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回頭說,

    “對了,送你的那幾盆蘭草不會硬退回來吧?我真不收的。”

    裴顯仿佛沒聽見般,長腿曲起,後背靠著白牆,自顧自地剝著新橘子,沒有應她。

    薑鸞知道他遇到不想回答的時候,慣會裝聾作啞,也不再追問,叫了外頭等候的幾個大宮女,溜溜達達地出去了。

    裴顯收回視線,目光落在了薑鸞剝好推給他的那個大柑橘上。

    薑鸞剝起橘子來可沒有多少耐心。橘絡撕了一半,還剩一半,零零落落地掛在飽滿滾圓的金黃橘子瓣各處。

    他記得這隻柑橘是薑鸞和他對話時就拿在手裏一直剝著的。無聊時隨意的動作,並不是特意剝給誰。

    如果今天來得是謝瀾,和她談論起邸報時事,她聽得無聊了,說不定也會如此的隨手剝開一個橘子,隨手賜下。

    他視線從木案上轉開,透過半開的窗,望向天邊的流雲。

    深秋天氣的天空總是顯得高。

    天邊一抹沾染了夕陽點點金色的流雲,在大片湛藍天幕的映襯下,顯得倏忽而淺淡,仿佛下一刻便被風吹散,消散地無影無蹤。

    再細看時,流雲卻依舊還在,隻是變幻了形狀,千般變化,顯露出了萬般捉摸不定。

    好看當然是極好看的。於普通人來說,天上的浮雲遙不可及,落入眼中,隻是浮光掠影的一抹驚豔,可以讚歎,不可接近,倒也不會生出多餘的心思。

    然而,對於有心人來說,天上的浮雲雖高,卻也不是不能接近。

    你若想仔細探究它的本體形狀,就會存心接近,一直盯著,瞧著它如何變幻,盯著盯著,從此視線便再也離不開那抹流雲了。

    然而,流雲實在變幻不定,若即若離,不可捉摸。

    再繼續盯著下去,花費的心神精力太多,那抹流雲就會從漫天的雲霞中格外地彰顯出來,越來越顯出不同,地上盯著那抹流雲的人就會逐漸升起不一般的心思,想把變換不定的流雲牢牢攫在手裏。

    然而流雲肆意慣了,哪裏會甘心被攫取?必然會生出萬般怨懟。

    對於那天邊肆意流動的流雲,對於地上時刻盯緊、試圖攫取流雲的人,都不是什麽好事。再往前便是深淵。

    倒不如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個繼續在天上飄著,一個繼續在地上看著,給彼此個容身之地。偶爾相逢時,還能平心靜氣說笑幾句,互相道聲安好。

    裴顯起身離開了值房。

    橘絡撕了一半的剝好給他的甜橘子,完好不動地留在長案上。

    臨出門時回身看了一眼。

    終究還是沒有拿走。

    作者有話說:

    晚上悄咪咪加個更~

    字數少了點哈,再多擠不出來了

    離文案不遠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