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更)
作者:
香草芋圓 更新:2022-08-28 11:08 字數:3839
第44章 (二更)
“朔方軍夜入京城, 意圖動亂。裴顯已經率京畿守軍前往平定亂軍。我不知道你謝節度帶了多少兵馬入京,也不知道你入京的目的何在。”
薑鸞邊說著,邊護著她二姊緩緩後退, 示意文鏡過去關門。
“如果你謝征心裏還有幾分家國大義,君臣規矩, 別動我的公主府,別去皇宮摻和, 帶兵退到城外去。”
謝征手扶刀柄, 不應答。
朱紅大門即將關閉的時候, 懿和公主突然喊道,“慢著!”
她的聲音向來不高, 在秋季的夜風裏帶著明顯的顫音,更顯得荏弱。在所有人驚異的目光裏, 她掙脫了薑鸞的手, 幾步往前站在門檻邊。
“謝征。”她麵對麵站在門外的謝征跟前。謝征身材魁梧, 背後火把的影子映過來,懿和公主被完全籠罩在大片陰影裏。
薑雙鷺強忍著不退避, 顫聲問了句和薑鸞同樣的問話,“老實告訴我,你帶了多少兵馬入城?今夜入城的目的何在?”
謝征站在原處,久久地沉默了。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 他卻突兀地開了口, 如實地回答了兩個問題。
“帶前鋒營八千兵入城。見機行事。”
聽到‘八千兵入城’的時候,薑鸞腦海裏轟然一聲,衣袖下的手指倏然握緊了。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她恍然意識到——
前世那個混亂的秋夜, 謝征多半同樣地帶兵進了城。他帶進來的八千精兵, 說不定也是當夜從四麵八方徹底撕開皇城防線的一部分。
擅長突擊的八千前鋒營精銳, 就像一把尖刀最尖銳的部位,盯住一個防禦點猛攻,輕易就能撕裂防線。
文鏡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之極,右手猛按住了腰間刀柄。
若不是薑鸞還在這裏沒有發話,他隻怕已經拔刀上去拚命。
薑鸞站在門邊,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心髒劇烈跳動著,跳得如此激烈,她幾乎聽不見其他的聲音了。
前世那個極度混亂的夜晚,皇宮淪陷,屍橫滿地,身邊人無一生還,映紅了天際的熊熊大火,已經久遠褪色的種種經曆,突然又從某個難以觸及的記憶深處跳了出來,無比可怖,又無比清晰,和今夜濃黑的夜色融合在一起。
她站在門邊,呼吸急促,抬手指著兩步外的謝征,幾乎要戳到他臉上,怒罵道:“你這廝——!”
一隻手突然扯住了她的衣袖,把她往後拖。那隻手的主人的力道不大,把她拖到後麵就顯得吃力。
薑雙鷺把妹妹從門檻邊緣吃力地拖回來,又往後推了一把,被謝征氣到渾身發抖的薑鸞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推到了身後,眼睜睜看著二姊自己往前跨出了門檻,她纖弱苗條的身體擋在了門前。
“出城去!”耳邊傳來薑雙鷺抬高的嗓音。深宮裏嬌養多年的貴女,拚盡全力也喊不大聲,呼喊到最後全是發顫的尾音。
她張開雙臂,把幼妹擋在身後,迎麵對著謝征,用盡所有力氣,竭盡全力地喊,“帶著你的兵,出城去!不要動我的妹妹!不要進皇城!不要毀了我的家!”
“出城去!”
公主府正門周圍的空氣仿佛凝滯了。熊熊火把光芒明滅,映亮了四周將士各異的神情。也映亮了門外謝征的麵容。
謝征此刻的神色極為複雜。
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懿和公主竭盡全力的呼喊嗓音,帶著極明顯的顫聲,漸漸消散在黑夜的空氣裏。
謝征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他轉過身,幾步下了公主府的石階,踩蹬上馬離去。
公主府外人喝馬嘶,大批騎兵跟隨主帥離去,狂風驟雨般的馬蹄疾馳聲許久後才消散。
文鏡帶著親衛緊關了正門,各就各位,嚴防死守。
今夜是絕沒有人能入睡的了,薑鸞攙著二姊的手往水榭方向走。
走出幾步,薑雙鷺突然腿腳一軟,軟綿綿地原地就往下倒,差點連帶著把身邊的薑鸞也帶得摔倒在地。
還好兩人周圍跟隨著各自的親信大宮女,春蟄和夏至兩個眼疾手快,趕緊把薑鸞扶住了。
薑鸞自己站穩了,又扶了一把腿軟得站不起來的薑雙鷺,想起剛才門外的驚險局麵,挽住二姊的手,親熱撒嬌地搖了搖,
“二姊剛才在門外好厲害。別說謝征那廝,我都被鎮住了。”
薑雙鷺紅著臉站穩了,呸了聲:“少笑話我。”
薑鸞忽然想到了後續,吩咐文鏡立刻去望樓查看,謝征領兵退出了麒麟巷,到底是往那邊去了。八千前鋒營的精銳兵力始終是個極大的變數。
文鏡知曉厲害,親自飛奔上望樓高處查看動向。
片刻之後,急喘著奔下來,“謝節度領兵往城東出城的方向徑直去了!”
薑鸞繃著的一顆心放鬆了下來。
“去給你家督帥報個訊吧。他的兵馬元帥府的望樓更高,謝征的八千兵是不是出城了,看得更清楚。”
她對文鏡說,“他今夜坐鎮調度八方,夠他忙活的。”
————
深夜。皇城宮殿最深處。
燭火搖曳不定,眼前鬼影憧憧。
晉王薑鶴望幾度以為自己死了,沒想到自己還活著,還在人間地獄裏掙紮。
耳邊傳來隱約水響。清澈的水盛在金盆裏,水波在模糊的視線前晃動著。
曾經是他每日早晚習以為常的場景,如今卻成了他最恐懼的畫麵。
“不……”薑鶴望虛弱地拒絕,“不……”
沒有人聽他的。一隻手按住他的後頸,把他的頭臉整個浸入盛滿清水的金盆裏。
寢殿裏再度響起細微的掙紮水聲。
延熙帝靠坐在龍床浮雕木板床頭,閉目聽著狹小內殿傳來的痛苦掙紮的聲響,露出滿意的陰鷙神情。
瘦到脫形的麵孔睜開一條細縫,露出發紅的眼珠,看向牆邊擺放的漏刻。
“快要四更天了?”
延熙帝自言自語地道,“是時候送晉王上路了。”
“韓震龍。”他閉目吩咐道,“動手吧。”
和今夜秘密從水路潛入京城的朔方軍士不同,朔方軍節度使韓震龍,於今日早上光明正大地入宮覲見,‘君臣長談’。
至於為什麽下午出宮的外臣會半夜出現在天子寢殿,領兵埋伏在龍床帷帳背後,那是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的秘密了。
延熙帝對韓震龍很滿意。
城外的謝征,原本是他寄予極大期待的。四大姓的外戚出身,手裏握有重軍,為人又謙和溫厚,看起來比鋒芒畢露的裴顯好控製得多。
沒想到他賜婚籠絡,連下兩道密令,謝征竟然抗命,擱置了他的手諭,至今未給明確回應。
延熙帝心頭的戾氣升起,閉目暗想,這些領兵鎮守在外的節度使,一個個的都是肘腋之患,一個都不能留。
不,眼前就有一個,兵力雖不多,出身不高,人也格外貪心。但他就看中了韓震龍的貪心。
貪心好啊,貪心才好控製。給足了肉,韓震龍就是他手下一條咬人的狗。要他咬誰,他就咬誰。
京城裏聲望赫赫的晉王,人人敬重的賢王,不就被這條惡狗咬了嗎。
其他的節度使都不留,這條惡狗或許可以留一留。
延熙帝滿意地想到這裏,閉目催促道,“韓震龍,怎麽還不動手。不要怕,你是奉了朕的旨意。有朕替你撐腰。”
韓震龍轉身從金盆邊走過來。
他是個中等身材的精悍漢子,出身不高,能爬到節度使的高位上,自有他自己的本事。
“陛下,”韓震龍雙手抱胸,眯著細眼看龍床上病中的天子,
“晉王已經半死不活了,殺他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但畢竟是個天家血脈,他帶進宮的五百兵就在殿外,待會兒消息傳出去,少不得要廝殺一場。臣聽聖命要了晉王的性命,臣自己冒了極大的風險呐。”
說到這裏,韓震龍笑了笑,“殺晉王之前,臣想跟陛下討點賞賜。”
延熙帝冷笑,“討什麽,你說。”
韓震龍卻話鋒一轉,提起了城外的謝征。
“謝節度和臣一起發兵勤王,他的騰龍軍和臣的朔方軍是前後腳到的京城地界。嘖嘖,可惜臣不是四大姓的高門出身,謝節度吃飽了肉,臣隻喝到點肉湯啊。”
韓震龍抬眼放肆打量著四周華麗莊嚴的寢殿布置,
“陛下,臣跟你商量個事。謝節度得了陛下的賜婚,懿和公主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但臣聽說,陛下還有個小妹妹,漢陽公主也是個少見的美人兒,開了府的公主,性子據說野得很。臣就喜歡長得美性子野的。陛下給臣也賜個婚,以後臣也算是皇親國戚了。臣二話不說,現在就替陛下把晉王殺了。”
他話說到一半,延熙帝的臉色已經沉下去了。
“要的太多了,韓震龍。”他冷冷道,“你出身太低,不配和皇家聯姻。朕給你的賞賜已經足夠厚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韓震龍嘿地笑了。
他拿刀鞘往金盆那兒一攔,被摁在水裏的晉王被放開,他虛弱地倒在地上,劇烈地咳喘不停。
“晉王殿下,聽得清我老韓說話嗎。”
他輕佻地拿刀鞘去拍晉王的臉,“龍床上的那位陛下不肯允諾皇親國戚的身份,嫌老韓出身低,不肯把漢陽公主賜給我。晉王殿下,你願不願把漢陽公主賜給我?你看得起老韓,願意提拔老韓我做皇親國戚,老韓我也不是不能考慮送你出殿。”
延熙帝勃然大怒!
“韓震龍!你放肆!”他猛地坐起身,枯瘦的手指直指寒震龍,眼底因為憤怒顯出大片通紅。
“恪守你做臣子的本分!你——咳咳——” 他倒回龍床,撕心裂肺地咳嗽不止,邊咳邊斷斷續續地倒氣,怪異的倒氣聲充塞了內殿。
韓震龍仰頭大笑起來。
氣息憋悶的皇帝內殿裏,一邊是病重不起的皇帝,一邊是半死不活的藩王。除了老弱內侍,隻有他手下忠心耿耿的精兵。
他攤開手臂,對著富麗堂皇的宮廷陳設,做出一個摟抱的姿勢,野心勃勃。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河東裴顯可以有的,我韓震龍為何不能有?他四大姓謝征可以有的,我韓震龍為何不能有?亂世出英雄,如今就是亂世,出了我韓震龍這個英雄!我要——”
門外猛烈響起的轟然大響,打斷了他自得的囈語。
阻隔內殿和外殿的厚重楠木門,被人一腳踹倒在地。
徐公公嚇得滿眼都是淚花,抖著手縮著頭,顫聲指點著韓震龍,“裴督帥!就是他……就是他!”
沉重的木門轟然倒地,激起灰塵飛揚。
裴顯披甲站在倒塌的木門邊,一眼望進內殿,把裏頭的景象盡收眼底,極冷靜地接了徐公公沒有說完的下半句,
“就是他,韓震龍,今夜領兵潛入皇宮,意圖弑君叛亂的逆臣。”
作者有話說:
白天摸魚加個更
加更就像是海綿裏的水,擠一擠,3千字總是有的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