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 一點點攢起的失望(1)
作者:久則征      更新:2022-08-26 13:23      字數:5885
  第83章 番外 一點點攢起的失望(1)

    那是一場很濃的秋。

    車流在立交橋上穿梭。

    黑色的賓利從橋上下來, 駛進一條年代較久的道路,兩旁的行道樹是梧桐,高聳又粗壯, 看起來已經有幾十個年頭。

    樹上葉子枯黃, 掉落一半, 還有一半搖搖欲墜地掛在枝幹,應該堅持不了幾場秋寒。

    那一年,林昭穆大三。

    那時候, 她在網上寫一些文藝傷感的博文時,會偶爾有人留言說,為賦新詞強說愁。

    “你腦子壞掉了嗎!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要拒絕?M大的交流機會啊!還給全額獎學金!你怎麽能拒絕!”

    電話裏,俞芷旋劈頭蓋臉地罵著。

    “是不是因為陸承則?有毒吧他!難道連讓你出國交流一年他都不給嗎!林昭穆你能不能支棱起來!管他幹嘛!”

    林昭穆沒戴耳機, 手機聲音外露,在這封閉又狹小的空間,坐在身旁的人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悄悄瞧了一眼神色淡淡好似完全沒在意自己被罵的陸承則, 輕聲向電話裏說:“回頭再講好不好?我現在要去杜總兒子的滿月宴。”

    俞芷旋不客氣地回:“我也正在過去的路上,你等著,等到了酒店我過去找你算賬!”

    林昭穆掛了電話,小心翼翼地側過頭看了陸承則一眼。

    她覺得他大概聽見了, 但從神色中又看不出什麽, 所以她就糾結要不要替俞芷旋說句話,要不然被陸承則聽到俞芷旋罵他,不太好。

    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太明顯,陸承則側頭看過來,說:“你沒告訴她你懷孕了嗎?”

    林昭穆下意識地將手掌覆上小腹。

    除了掌心溫暖,沒有別的感覺,很陌生, 很無措。

    陸承則從她略顯呆滯的神情中看到答案,又問:“也沒跟學校裏講?”

    林昭穆抿了抿嘴。

    “得開始辦理休學了,”他說,“你這樣繼續上課,我不放心。如果你不知道怎麽跟學校講,我讓小餘——”

    “不用!”林昭穆急急打斷他,“我會自己辦好休學流程的,我都了解過了,休學一年,會保留學籍。”

    陸承則稍加思索,說:“我記得最多可以休學兩年?你申請兩年吧,孩子出生沒兩個月你就會學校,這樣不好,你得多養養身子,孩子也不能這麽小就離開母親。”

    林昭穆想說月子坐一個月也就夠了,但她抿了抿嘴,還是沒說出來。

    兩年啊,挺長的,等兩年後再回到學校,也不知道會怎麽樣。

    車子停在一高檔酒店旋轉大門前,門童上前來打開車門。

    林昭穆拽了拽禮服長長的裙擺,小心翼翼地從車上下來。

    秋風橫掃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她一陣瑟縮,下一秒,一西服外套就罩在了她身上,滿滿的都是熟悉的味道。

    林昭穆側頭看了眼身側的陸承則,高大的身形總能給她很多安全感,特別是在這樣的場合。

    她挽上他的手臂,跟著他往裏走。

    宴廳裏觥籌交錯。

    那些奢華的擺件堆積出林昭穆陌生的世界。

    她從認識陸承則到現在,已經有兩年多,這樣的場合陸承則帶著她參加過很多次,他也從來不吝嗇於將她帶入他的圈子,可是,林昭穆到現在依然沒有習慣,依然是那樣格格不入。

    她熟悉的隻有身邊的這個人,可陸承則在這樣的場合裏不可能隻顧著她,他時常是拿著紅酒杯與那些人交談著,有時候聊生意,聊項目,有時候則聊獨屬於他們圈子裏的日常。

    那些對話都是林昭穆加入不進去的。

    她百般聊賴地站在陸承則身邊,因為有孕,也喝不了酒。當侍從前來給她紅酒杯時,就被陸承則攔下,“她不喝酒。”

    所以,她站在他身邊,是真的什麽都做不了,最多就是當有人前來打招呼時,露出一個標誌性的微笑。

    笑久了,嘴角都有些僵硬。

    林昭穆想到俞芷旋也會來,便環顧著四周,試圖找到那熟悉的身影。在俞芷旋身邊都要比在陸承則身邊來得自在。

    陸承則同人交談之餘,餘光還是注意著她的,見到她四處張望著,便側過頭來對她說:“要是覺得無聊,就自己去玩吧。”

    自己去玩……仿佛是一句跟小孩兒說的話。

    林昭穆垂了垂眼,察覺到周圍投遞過來的一些探究的目光,略一遲疑後,微笑著輕聲對陸承則說:“我去下洗手間。”

    陸承則點點頭,隨即他又想到什麽似的,問:“沒有不舒服吧?”

    林昭穆搖頭。

    “要是身體有哪兒不舒服,就跟我說。”

    林昭穆微笑著,“嗯。”

    她離開陸承則,走出圍繞在他身邊的三五人群,遠離一個中心地帶。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隻不過這聲音在鬧哄哄的宴廳裏可以忽略不計。

    她以前穿不慣高跟鞋,隻是跟在陸承則身邊,有的場合穿著不能隨意,高跟鞋這樣的“戰靴”是必不可少的,慢慢的她也就習慣,現在即使有孕,穿起高跟鞋來也半點不慌。

    不過她還是想,以後還是少穿穿,畢竟走起路的舒適度跟平底鞋不能比,既然懷了孩子,總應該小心些。

    林昭穆滿懷紛雜的思緒往休息室的方向走,隻不過她跟在陸承則身邊久了,在這個圈子裏也算個名人,一路難免會碰到些人同她打招呼。

    有的她認得,有的隻是臉熟,有的她完全沒有印象,但每一個人,在喚她一聲“林小姐”之後,下一句就會問起陸承則,然後她指一個方向,說他在那兒。

    等終於走出主宴廳,林昭穆長長舒出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有鬆完,她就看到秦詩語正從休息室裏麵走出來。

    她眸色暗了暗,不太想見到她。

    但秦詩語的目光已經放在了她身上,在這條長廊裏,兩人的距離不過十幾米,秦詩語直直地向自己走來,這時候避開就顯得尤為刻意。

    林昭穆不想做一個連和男友的前女友碰麵的勇氣都沒有的人。

    所以,她抬步迎上前,露出一個社交必須的微笑。

    秦詩語同樣回以微笑,並說:“昭穆,你跟著則哥來的?你這件禮服真好看,是哪家的新款嗎?我都沒見過,還是定製的?應該是私人定製的吧,要不然我不會不認識。”

    她很擅長社交,至少跟林昭穆這個大學還沒有畢業的人來說,要擅長得多,明明兩人沒多少交集,更不用說交情,可她一張口,就好似兩人是閨蜜一般。

    林昭穆正要開口,誰想秦詩語連讓她回答的時間都沒給,緊接著就說:“哎呀,這肯定是則哥給你準備好的,你都未必知道吧?他一直這麽貼心,你可真有福。”

    林昭穆垂了下眼。

    這就是她真的不想跟秦詩語碰麵的原因,她總有本事三言兩語就往自己心上紮刺,還一連就是好幾根。

    秦詩語好似是在歆羨地將她捧高,可是這話的背後卻在拿她那平凡的背景說事——禮服不是自己的,是男友的,她都未必知道是哪一家的禮服。

    在林昭穆耳裏,這樣的暗諷並不高明。

    以及,“他一直這麽貼心”,這個“一直”,耐人尋味……

    不過林昭穆被紮刺而起的失神也隻那麽一瞬,她依然是一個得體的微笑,說:“是啊,他真的很貼心,什麽都能安排妥當,跟他在一起我都不需要操心別的。”

    秦詩語笑著附和,“可不是嘛,還有小餘這麽一個得力助手在,哪有什麽需要操心的。”

    哦,又開始說操心的都是餘特助、而不是陸承則本人上心了。

    林昭穆還是那個笑容,“是啊,聽說你的離婚律師也是餘特助找的,怎麽樣?那位律師好像很厲害,你離婚辦得順利嗎?”

    “嗯,很順利,”秦詩語說,“替我謝謝則哥,他幫了好大的忙。”

    這會兒又成了則哥,得力助手小餘已經沒了姓名。

    真沒勁啊。

    林昭穆想。

    她沒再跟秦詩語繼續這場沒有刀光劍影的隱晦交鋒,說了句“我去趟洗手間”便與她擦身而過。

    林昭穆真的很不喜歡、非常不喜歡,這個人,這樣的場合,這樣的對話。

    可是那幾根尖刺又那麽真切,因為秦詩語的話在她看來並不是憑空捏造。

    她走進衛生間,沒有去隔間,就在洗手台前靠著,從手裏拿著的小包裏翻出手機,問俞芷旋到了沒。

    等了好幾分鍾,俞芷旋回複過來,【到了,碰到個長輩,在說話,你在哪兒,過會兒我來找你】

    林昭穆回了句她在洗手間,之後就玩起了消消樂。

    幾分鍾後,她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

    這兒認識她的人很多,她不想在躲在洗手間裏玩遊戲的時候被認識她的人撞到,於是她走進了隔間裏,關上門。

    聽聲音,走進來的有兩人,她們也不管洗手間裏還有沒有別人,就這麽聊著天。

    一個說:“我聽說杜家沒有同意他們結婚啊。”

    另一個:“何止是沒同意,連談都沒談過,生了兒子後就給了幾千萬的獎金。”

    “一個兒子換幾千萬,倪雅也不虧。”

    林昭穆猜,倪雅大概就是杜總的女朋友,這場滿月宴主角的母親。

    “何止不虧?”那人說,“好歹是杜家的長孫,除了一張結婚證,她其他的什麽都有,不照樣是麻雀變鳳凰?”

    “倒也不是什麽都有,自尊可就半點都沒了,也不嫌丟人。”

    “她說不定還想著以後能把證補上呢,再丟人都忍得下去。不過要我說,她就是再多生幾個兒子,也不可能嫁進杜家的。別說杜家長輩不同意,我看杜少也沒那個意思,他下個兒子會是誰生的還不一定呢!”

    在隔間裏的林昭穆不想聽這些,可人就在外頭講,她不得不聽。

    她們兩個說的話跟她半點關係都沒有,但下意識地,她將手撫向腹部。

    她甚至已經聯想到,在不久的將來,她的孩子滿月宴上,是不是大家也會這樣看待她。

    她知道陸承則是不婚主義。

    意外懷孕之後,陸承則負責任的態度其實讓她挺安心的,產檢也好,身體的調理也罷,他都很上心,貼心的照拂讓她覺得,這個意外不是個事兒。

    好像隻要有陸承則在,她沒有什麽可擔心。

    可是,這一切的安心,是除卻婚姻問題以外的。

    陸承則是不婚主義,這點他從來沒有對她有過隱瞞,她一直都知道。

    她不知道有了孩子之後會不會不一樣,但至少從現在看來,好像並沒有不同,陸承則依然從未講起過結婚相關。

    外頭兩個講閑話的人上完廁所後便離開,說話聲越來越遠,一直到聽不見。

    林昭穆從隔間裏出來。

    她又收到了俞芷旋的消息,說她走不開了,又被一熟識的長輩拉了去。

    林昭穆挺理解,俞芷旋跟她不一樣,她是被陸承則帶來的“plus one”,別人碰到她,隻會問起陸承則,而俞芷旋,本身就是這個圈子裏的人,有熟識的長輩、世交,跟誰都能寒暄兩句。

    於是林昭穆沒繼續玩消消樂,她從洗手間裏走出來往回走,在偌大的宴廳內繞了大半圈,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陸承則。

    走近了才發現,陸承則在跟秦詩語說話,她過去時,正聽到他詢問秦詩語離婚事宜談得怎麽樣,有什麽困難可以跟他講。

    林昭穆腳步頓了頓。

    她知道在秦詩語離婚這件事上,陸承則一直在幫她,前幾個月在一場宴席上,秦詩語和她丈夫當眾鬧了起來,陸承則把秦詩語護得緊。

    當時她也在場,是真的生了氣,第一回 在外頭甩了臉色,提前離席。

    隻是後來這說不上冷戰的冷戰也沒個結果,在陸承則通過買禮物表達服軟的態度後就沒了下文,當然,秦詩語的困難,他照樣會幫,因為是朋友,因為他自己坦蕩。

    “昭穆,你回來了。”

    就是在林昭穆稍稍一頓的那個瞬間,秦詩語看到她,先開了口。

    緊接著,她就轉向陸承則,說:“剛才我碰到昭穆,還誇呢,禮服真漂亮,可羨慕死我了,是定製的嗎?哪家的?能介紹下設計師嗎?”

    陸承則道:“我哪懂這個,回頭問一下小餘。”

    林昭穆睫毛輕輕一顫,斂下暗淡下來的眸色。

    陸承則回過身攬住她,“回來了?走吧,我們落座。”

    林昭穆小聲嘟囔了句,“差點沒找著你。”

    陸承則輕笑,不甚在意地說了句:“下次我盡量不挪地方。”

    好在他們的座位並沒有跟秦詩語安排在一桌。

    林昭穆終於不用再見她。

    到宴席結束,倒也安然。

    林昭穆跟俞芷旋碰麵的時候,宴席已經快散場,周圍都是人,俞芷旋沒找到機會質問林昭穆出國交流的事兒,就問她晚上回不回學校。

    林昭穆下意識看向身邊的陸承則。

    陸承則說:“她不回。”

    俞芷旋想翻白眼,但在陸承則麵前不太敢,就隻說了句:“她明天早上有課。”

    陸承則道:“明早我會讓司機送她去學校。”

    俞芷旋撇了下嘴,“哦”了一聲,然後給了林昭穆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回到陸承則的住處,林昭穆已經挺疲累,隻想趕緊洗漱上床睡覺。

    隻是才進門,陸承則就攬過她的腰,將她壓在門板上用力地吻。

    林昭穆“唔唔”兩聲,之後聲音就被吞進了他肚裏。

    半晌後,是禮服撕裂的聲音。

    陸承則在她耳邊用氣音說:“裙子真的很好看,撕起來更好看。”

    林昭穆隨即就想到秦詩語對她禮服的誇讚,身體被陸承則帶起的燥意熄了大半。

    她推他,用了點力道,說:“你別亂來。”

    陸承則動作頓住,聲音喑啞,是極力的忍耐,“也是,現在不能亂來了。”他手掌撫上她腹部,目光和動作一樣溫柔,好似在感受裏麵的小生命,“臭小子……”

    想到在宴席上聽到的話,林昭穆沒忍住,打破了好氣氛,說:“今天我聽到好多人悄悄說著閑話,笑話杜總的女朋友,兒子都生了,杜家還是不讓她進門。”

    陸承則大概不太喜歡杜家,也不喜歡談論,敷衍地說了句:“杜家就是迂腐。”

    林昭穆嘟囔:“你不也不願意結婚……”

    陸承則抬眼,目光從她腹部移到了她臉上,眼尾溫柔的眸色淡了下來,“你還在介意這個?”

    林昭穆抿著嘴。

    陸承則:“倒也不用拿我跟杜成容比吧?”

    林昭穆沒說話,心裏想著,在不結婚這一點上,你跟杜成容確實沒差。

    他道:“我跟你講過,在我眼裏,結婚證跟一張廢紙沒有差別,恩愛的人,不需要它日子照樣美滿,感情破裂的,就算有這張證,又能如何呢?照樣能離,除了一地雞毛之外,什麽都不會有。婚姻這東西吧,更像是兩個人搭夥過日子來降低生活的風險,而我並不需要,隻會變成一個麻煩。我喜歡你,就會跟你在一起,跟一張沒用的紙半點關係都沒有。”

    林昭穆難得地回懟了一句,“你是不是擔心如果結婚,等你不喜歡我的時候,我會分走你一半財產?”

    陸承則輕嗤一聲,“你當我公司裏養的法務是廢物嗎?”

    說罷,他自覺這話不妥當,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尖,找補了一句,“胡思亂想什麽呢?我不會不喜歡你,再說了,我也沒那麽小氣吧?哪裏會短你吃穿?或者,我把這房子劃到你名下,怎麽樣?”

    後背的禮服已經破了,敞開著,她肌膚貼在門板,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冰涼。

    這跟杜總的女朋友生了兒子後拿到幾千萬獎金,有什麽區別呢?

    林昭穆淡淡地回了句,“我沒平城社保,你劃不了。”

    大約是看出林昭穆不高興,陸承則擁她入懷,說:“累了吧?我抱你去洗洗,早點休息。”

    他說著,將她橫抱起,進了主臥的衛生間。

    半小時後,林昭穆躺在床上,陸承則攬著她,鼻尖蹭著她的發絲。

    他輕聲說:“小時候,我爸媽離婚,家裏鬧得不可開交,天天吵,天天吵,在外邊很有修養的兩個人,到了家裏,撕破了臉後變得醜惡不堪。我經常放學回家就看到一地碎玻璃,阿姨在那兒打掃,一直到爺爺把我接過去住,日子才算是清靜了。”

    他又說:“我討厭婚姻,但不代表我不喜歡你。”

    林昭穆輕輕嗯了一聲。

    但她好像也沒聽到多少,思緒胡亂地飄著,想著她才不要陸承則的錢,不稀罕房子,陸承則給的那張黑卡也半點都不想用,想著畢業後是讀研還是工作,想著那個出國交流的機會丟失真的好可惜,不知道休學兩年後再回去,還能不能再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