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陸承則一聲未吭, 很平靜的模樣，像是早就知曉了一般，隻這麽靜靜地看她一眼, 爾後, 轉頭就走。

  　　林昭穆怔了下, 想，他大概是要摔門而去，跟她分手了。

  　　誰知陸承則隻是走進了衛生間, 不過片刻, 拿了吹風機出來，也不說話，插上插頭，打開吹風機，撥拉起林昭穆濕噠噠的長發。

  　　吹風機工作的聲音在林昭穆的耳邊咆哮，這樣的嘈雜讓她沒法再繼續說話。

  　　她仰頭看陸承則, 希望從他神色中看出些什麽，卻無果。

  　　陸承則依然很平靜，仿佛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隻做著他自己的。

  　　林昭穆仰著看他看得久了, 陸承則垂眼對上她的視線，嘴唇動了動，說了句什麽, 但聲音湮沒在吹風機的嘈雜裏，林昭穆沒有聽清, 不過看嘴形，好像是讓她低頭。

  　　果然，下一刻, 陸承則的手掌摁了下她的後腦勺，迫使她低下頭去，隨後便吹起了她頭頂的濕發。

  　　陸承則的吹頭發的手法很嫻熟，稱得上半個Tony老師，顯然不是第一次吹。

  　　林昭穆的頭發又多又密，她時常嫌自己的頭發洗起來麻煩，吹起來更麻煩，所以常常在洗完頭發後，隻是用幹毛巾吸水，讓它自己風幹。

  　　陸承則卻見不得她這樣，覺得容易著涼、容易頭痛，所以每回見林昭穆如此，他就會拿來吹風機幫她吹。

  　　起初他對吹長發不太熟練，時常扯到她頭發，但一來二去，手法也就越來越純熟。

  　　林昭穆坐在床邊，摳著手指，心中不安。

  　　陸承則越是這樣，她越是不安，她寧可他大鬧一場，或是摔門離開，也比這樣強。

  　　可是，再如何，這場對話也得進行下去。

  　　林昭穆籲出一口氣，抓住陸承則拿著吹風機的手，站起身來，按下吹風機的開頭。

  　　嘈雜的聲響褪去。

  　　陸承則抬了抬眼皮，說：“先吹幹，吹幹再說，不然容易著涼，還會頭痛。”

  　　林昭穆卻堅持，“等等再吹，你先聽我說完。”

  　　陸承則垂下手，手裏的吹風機依然拿著，“你還不想結婚，我知道了。是我會錯意，自作主張買了戒指，這跟你沒什麽關係，你不用覺得抱歉。”

  　　林昭穆眼神閃躲，嘴巴張開又合上，最後還是說出了那話，“不是……還不想結婚，是不打算結婚。”

  　　好半晌，她都沒聽到陸承則應聲。

  　　於是她抬起頭，看向他。

  　　陸承則依然垂手站在她麵前，動作絲毫未變，因為一動不動，看上去就顯得僵直。

  　　他看著她，眸色裏是一眼望不見盡頭的晦澀。

  　　林昭穆看他一眼後，很快就別開了眼，眼瞼垂下，目光落在陸承則拿著的吹風機上，解釋說：“我以前……並沒有下過這樣的決定，隻不過最近、最近意識到，我對下一段婚姻非常排斥，我不想結婚，未來幾十年，都不想，我覺得我應該跟你說清楚……”

  　　她不大敢看他，覺得自己辜負了他的心意，有愧對，有歉疚，但這些並不足以讓她改變想法。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承受不住他的深情和堅持，如果現在斷掉，斷幹淨些，倒也行，不算晚。

  　　隻能說他們的緣分在幾年前她坐上前往意大利的飛機時便已盡了，她不應該因為那點兒升起的溫暖便嚐試著邁開一步，倒讓他更加傷筋動骨。

  　　林昭穆深吸了口氣，繼續說：“是我不對，一直拖著你，如果你想分……”

  　　陸承則輕笑了聲，或者是輕哼，總之就是一聲氣音，打斷了她的話。

  　　林昭穆抬起頭來，就見他扯著嘴角，應該是笑的，就是笑得很難看，笑得荒涼。

  　　她聽到他說：“真是報應。”

  　　林昭穆抿著嘴，一時接不上話。

  　　她知道他指什麽，無非就是，從前是他堅持不婚，如今風水輪流轉，輪上了她，而他卻成了那個很想結婚的人。

  　　又是許久的沉默。

  　　在這越來越深的夜裏，蒼穹沒有星光，他們麵對麵站著，使得這個夜愈發壓抑。

  　　陸承則沒有如俞芷旋那般說什麽未來很長也許會改變想法這樣的話，因為他了解她，知道她一旦下定決定，就可以用執拗來形容，要想改變，很難很難，正如當年她同他分手。

  　　“就這麽忘不掉嗎？哪怕我使出全身力氣、盡我所能地愛你、對你好，還是比不過他嗎？永遠都比不過？”

  　　他依然望著她，目光沒有移開過分毫，就這麽直直地望著她，看她躲閃的目光，看她染上歉意的眼。

  　　其實沒必要問這話的，他知道答案，可是有時候就是這麽不自覺地問了出來，妄圖在她眼裏找到些希冀。

  　　事與願違。

  　　林昭穆囁嚅半晌，再一次，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她沒有回答是與否，但她已經說了答案。

  　　這個答案她雖然說得艱難，但陸承則沒有從她的神情中看到猶豫。

  　　真是報應，明明當年，她滿心滿眼裏，都是他。

  　　長久的靜默，再一次席卷而來。

  　　陸承則沒有應聲，林昭穆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

  　　就他現在的反應來看，她覺得他應該是會分手的，隻不過這會兒他還沒想明白。

  　　於是她就想，她應該給他時間空間好好想一想。

  　　林昭穆摸了下後脖頸，說：“很晚了，先休息吧。”頓了頓，又補充，“我去外麵睡。”

  　　今天是她對不住他，總不能把他趕出去的。

  　　林昭穆拉開櫥櫃拿被子，被陸承則攔下。

  　　他手掌壓下來，把櫃門關了回去。

  　　“好端端的，去外麵睡幹什麽？”他說。

  　　林昭穆一時無措。

  　　現下這狀況，無論如何也說不上“好端端”吧？

  　　她抬頭愕然看向他。

  　　陸承則又扯了扯嘴角，還是那個荒涼又滿是自嘲的笑容，“我知道了，不結婚就不結婚吧，想當年我也是不婚主義，所以本質上來說，殊途同歸。”

  　　林昭穆愣在那兒。

  　　她的錯愕和怔然，在陸承則眼裏，更加刺眼。

  　　看吧，她說這些，就已經做好了分手的打算，他不提分手，她反倒很驚訝。

  　　她在等他提分手呢。

  　　弄得好像選擇權在他身上似的。

  　　真好笑。

  　　陸承則又聽到她說：“你不如……再想想？不用勉強。”

  　　他笑得更加嘲諷，“我不勉強又能怎樣？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是把你綁了逼著你去領證？”

  　　林昭穆沉默。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又重複了遍，“我能怎樣呢？我還能怎樣？”

  　　林昭穆還想去開櫃門拿被子，但被陸承則拉回床邊，按著她，讓她坐下，“吹頭發吧，再不吹幹，你真的會著涼。”

  　　他說著，拿起吹風機，繼續幫她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