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作者:一節藕      更新:2022-08-21 09:57      字數:6054
  第六十三章

    奚水到了淩晨才迷迷糊糊睡著, 他抱著手機,快睡著了也舍不得掛。

    周澤期在奚水徹底睡著過後,叫了他幾聲, 確定對方已經睡著後他才把電話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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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紐洛, 清晨有些涼意, 奚水穿了奚禾的風衣, 由奚禾帶他和藍蘭到團長辦公室。

    紐洛芭蕾舞團隸屬於紐洛歌劇院,舞團一共有一百七十八名芭蕾舞者, 舞者們按照首席、獨舞,群舞、實習舞者分級清晰嚴明, 想往上升必須經過嚴格的選拔。

    每個舞團的內部結構大同小異, 但分工都是極為明確的。

    辦公室裏除了團長, 還有他們舞團的幾個老師也在,看見奚水和藍蘭,團長給了兩人一個很熱情的擁抱。

    坐在沙發上的一名氣質高雅的女士看了會兒奚水, 問團長:“這就是您一個月前說很欣賞的中國學生?”

    奚水看了一周,發現這幾名老師中,隻有一位是亞洲人麵孔, 其餘的全是標準的金發碧眼,男士隻有一名,年紀看起來都不小。舞團的老師大都是團內曾經優秀的舞者退役後擔任, 他們看奚水和藍蘭的眼神不僅有身為前輩的嚴苛, 還有原住民的打量和挑剔。

    奚水做完了自我介紹,團長讓奚禾帶他們去實習舞者的排練室, 排練室裏有老師在。

    奚禾看了眼奚水, “還好嗎?”

    奚水挎著他在國內的帆布包, “沒什麽不好的。”

    反正都不認識, 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

    歌劇院麵積很大,主體劇院,連著一棟精致的四層小洋樓是排練室,背後是公園,一種淺紫色的花在公園中央開得正熱烈,公園緊挨著的一棟樓是員工宿舍,可以住,也可以不住。

    奚禾推開實習舞者的排練室,裏頭人不少,比奚水在大學裏的一個班還要多一倍,當然排練室起碼比他們的練功房大三倍不止,老師喊節拍的聲音很響亮,混合著教鞭在空氣中拍打的聲音,四麵的鏡子可以讓舞者們全方位檢查自己的動作是否標準。

    看見奚禾,老師示意大家先停下。

    奚禾在七月中旬剛過了預備獨舞的選拔,他正年輕,前途無量。

    奚禾把奚水和藍蘭帶到了這裏,簡單地和老師說了兩句之後就離開了,老師把教鞭夾在腋下,“叫我簡。”

    “在正式參與排練之前,我需要察看你們的專業水平,你們,誰先來?”簡化著淡妝,頭發抓得一絲不亂,用發網固定在腦後,麵孔透露出師者的嚴厲刻板。

    藍蘭看了眼奚水,“我先吧。”

    藍蘭的跳躍是一絕,哪怕沒有音樂。

    她173的身高,比例優越,氣勢並不弱於他們。

    奚水坐在長椅上,旁邊一男一女走過來,“你好。”很標準的紐洛口音,眼神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高高在上。

    “你們好。”奚水也禮貌回應。

    李婉芝之前給他請的舞蹈老師在紐洛出生,在紐洛曼蕾區長大,於是奚水跟著他,也學得了一口標準的紐洛曼蕾區發音。

    聽見奚水一點都不蹩腳的英文,兩人對視一眼,露出喜色,“你不是中國人?”

    “我是。”

    “好吧,”阿曼達聳聳肩,“你跳舞很棒嗎?”

    奚水的身形並不是孔武有力的肌肉型男,身高不算特別占優勢,骨架偏纖細,但他氣質卓越,超越許多人一大截,而他的專業水平,在這些人眼裏還是未知。

    沒給奚水回答的機會,阿曼達旁邊的艾倫便說:“他們中國人都很謙虛的,你應該換個方式向他提問。”

    阿曼達看向奚水。

    奚水雙手搭在膝蓋上,他緩緩道:“我跳舞很厲害。”

    艾倫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他張了幾次嘴,被奚水平靜地注視著,“我不謙虛。”

    這邊劍拔弩張,藍蘭那邊的小測驗已經結束,掌聲響起的時候,奚水知道輪到自己了。

    奚水跳的就是前不久在京城大劇院演出的《舞姬》男主變奏,他並不會為了他人的輕蔑和刺激而刻意去表現自己,去讓自己的情緒不受控,那不是一名合格的舞者。

    在表演的時候,他不是奚水,周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撇去那點隱隱的不舒服,這些人對他造成不了任何影響。

    《舞姬》的難度是國際上公認的,在業內小有名氣的舞蹈片段,演出者也都是本就有多年從業經驗的優秀舞者。

    考慮到他們還是學生,許未和江蝶特意將舞蹈動作改編得稍微簡單一些,可奚水這段變奏是沒有一絲改動的,動作翻來覆去就是那些動作,可舞者的情緒可以賦予角色更豐富的情感,給觀眾傳遞更真切動人的感情。

    索羅爾本就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愛著舞姬,又與公主結婚,舞姬死後,他又痛不欲生。

    奚水的舞蹈是有情感的,是能感受到男主如何內疚,如何想念死去的愛人,如何步入瘋狂。

    簡首先鼓起了掌,展開笑臉,“太棒了!”

    簡:“我要去告訴布萊恩,讓他把你留下來。”

    奚水看了看藍蘭,藍蘭攤攤手,眼神分明是在說,這不是早就料到了的嗎?

    辛苦的異國學習生活從八月初一正式開始。

    大家逐漸都知道了那個實習班的漂亮中國男孩隻是來交換學習的,對他們造不成任何壓力,又是奚禾的弟弟,奚禾近來又和喬凡尼走得近,於是整個舞團的人都樂意和奚水親近,一是覺得奚水跳舞很厲害,雖然有些地方稍顯青澀,但他們可以互相學習,二是奚水真的很可愛,他們很喜歡。

    奚水也遇到過那幾個欺負奚禾的人,的確,比奚禾高,比奚禾壯實,他們在休息時間找上奚水,被奚水一通反問給問懵了,想動手時,奚水伸手按響了消防報警器。

    “……”

    除了奚禾和藍蘭,奚水也在班裏認識新的朋友,一個很內向的亞洲人,叫諾亞,比奚水略略高一點,每天來得最早,走得最晚,練得最賣力。

    奚水很欣賞和喜歡努力的人,他觀察了對方一陣子,發現對方雖然很努力,但簡……不止是簡,是這一行,都是隻看結果的,諾亞的十次考試有一半是不合格的。

    他在以前可能是佼佼者,可是這裏強者如雲,諾亞很沉默,獨來獨往,沒人欺負他,因為他不夠格,沒人喜歡他,因為他不夠格。

    有點像以前的林小金。

    考試的失誤通常不是因為自己的基本功不夠紮實,練習得不夠努力,而是老師的一聲咳嗽,同學的交頭接耳,都會讓他驚慌失措,以為自己鬧了笑話。

    奚水主動去和對方交了對方,發現諾亞雖然內向靦腆,但卻真的很善良,還會給他做好吃的各國菜肴,廚藝一絕。

    雖然在舞團的學習生活很豐富充實,可奚水還是每天都想念著周澤期,十個小時的時差,他們連打電話的時間都不多,互發消息也是斷斷續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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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澤期也很忙,周爸並沒有讓他一進去就去當養尊處優的少爺,他跟著實習生一起在商務部實習,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公司未來的接班人,會客氣一點兒,但也客氣不到哪裏去,周爸打過招呼,不用客氣。

    他早上九點到公司打卡,上午在公司寫企劃案,開部門會,商務會,小組會,實習生學習課,下午要出去跑業務,晚上可能還要為了業務去喝酒吃飯。

    [漂亮老婆:你今晚也要加班嗎?]

    [周澤期:今晚陪我爸去參加一個慈善晚宴。]

    [漂亮老婆:期期,我好想你。]

    [周澤期:我也是,再有半個月就是國慶,我來看你。]

    [漂亮老婆:那到時候我來接你!!!]

    [周澤期:好。]

    [漂亮老婆:我在這邊交了新朋友,大家都很喜歡我,三哥還是那麽想贏,我說了他那個心理醫生肯定不專業,他還不信我的,那你到時候來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不過我還是比較想吃你做的飯,我在這邊總是吃不飽飯。]

    奚水捏著手機等,外麵暮色濃濃,他得睡了,國內現在是午休時間,周澤期在做什麽呢?

    周澤期躲在洗手間玩手機被部長逮到了,部長把他拉出來,“你上個月工資都扣沒了,還玩兒呢?”

    部長是京大經管博士畢業,畢業好幾年了,也算是周澤期的學長,平時對周澤期格外“照顧”。

    周澤期把手機塞到兜裏,“扣就扣唄,扣了我媽再給我十倍打到卡上。”

    部長一噎,“富二代了不起?”

    周澤期回到自己的工位,擺弄著桌子上的相框,“那幾千塊的工資我還瞧不上,我爸也不是讓我來賺錢的,學到東西就行,玩個手機就扣我錢,怎麽不見扣你們的?”

    部長靠在桌沿上,看了那相框好幾次,“我早就想問了,你擺這麽個跳芭蕾的照片在桌子上做什麽?你喜歡跳芭蕾?”

    ——相框裏照片中是個男生,單膝跪在地麵,舞台四周都是黑漆漆,一束光落在這個男生的發頂,半張臉近乎透明,擁有著神明般不可褻瀆的神聖感。

    周澤期笑了聲,“這我對象,我對象跳芭蕾的。”

    部長呆了呆,伸手摸了摸周澤期的額頭,“你怕是單身單糊塗了。”

    “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還真是啊?”

    “真是我對象,不過現在不在國內。”

    部長看周澤期表情頓時變得淡淡的,知道話題好像走偏,他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努力工作,努力學習,晚上的晚宴別忘了,和周總一起,我也去。”

    “嗯。”

    部長走後,周澤期又把手機拿了出來,他斜上方就是監控,周澤期完全無所謂,他靠在椅子上,一邊轉著椅子一邊回奚水消息。

    [漂亮老婆:你還在嗎?]

    [漂亮老婆:那我睡了哦,明天我們歌劇院有演出,簡幫我爭取了一個群舞名額。]

    [漂亮老婆:晚安~]

    周澤期回了晚安,開始看國慶飛紐洛的機票,他幾乎每天都會看一次,哪怕知道現在去不了,看看過過癮也可以。

    晚上的晚宴。

    周澤期換上整套的黑色正裝,他器宇軒昂,不笑時淩厲感十足,立體的輪廓讓他氣息更顯鋒利,與在學校穿背心大褲衩時判若兩人。

    這種晚宴都是形式,周澤期跟在他爸後邊,這個叔叔,那個大哥,一口接一口,喝了不少,周爸看他心不在焉,擺擺手,“滾滾滾,沒你的事兒了,談你的戀愛去。”

    奚水這會正排練,也沒空搭理周澤期,周澤期拎了瓶酒窩在沙發裏慢悠悠的喝。

    他腦子裏想的全是奚水。

    以前沒在一起的時候也沒這麽想,但在一起之後,哪怕幾個小時不見,他都想得抓心撓肝。

    “周澤期?”身後傳來低低的一聲男聲。

    周澤期慢悠悠地扭過頭去看,對方穿著白色的西裝,眼神驚喜,秀氣的臉搭配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有一種林間小鹿般的天真。

    周澤期收回視線,繼續看老婆的跳舞視頻,喝自己的酒。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的呀,我叫萌萌。”

    “……”周澤期往旁邊坐了坐,和對方保持距離,“離我遠點。”被酒精浸泡過後的嗓子,有一種別樣的沙啞,他脫離了校園後飛速成長變化,逐漸有了成熟男人應該有的性感荷爾蒙。

    萌萌腿都快軟了,“為什麽呀?”

    周澤期撩起眼皮,往嘴裏倒了半口酒,慢條斯理咽下去,“在我這裏騷,別怪我不給你麵子。”

    萌萌臉一白,“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的。”

    “和我玩過的多了去了,我都要記得?”周澤期如果看不出對方的來意,那就是白混了,他拎起酒瓶,站了起來,“真煩。”

    和奚水分開後的這段時間,周澤期壓抑著煩躁的心緒不表現出來,實際上一點就著,一引就炸。

    萌萌不甘心地追上去,“阿姨說你有男朋友了,是讓我不要打擾你的意思,可我還是不甘心,他有我愛你嗎?我默默喜歡了你這麽多年。”

    周澤期拿了塊巧克力丟進嘴裏,“他愛死我了。”

    “……”萌萌追問,“你怎麽知道?”

    “管你什麽事?”

    剛剛好,周澤期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喝了酒,反應沒平時快,萌萌眼疾手快從他口袋裏把手機奪走,接通了。

    是視頻電話。

    萌萌瞪大眼睛看著屏幕那邊化著舞台妝的男生,漂亮得不像話,兩邊太陽穴還貼了白色的幾片羽毛。

    “他怎麽這麽好看?”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周澤期。

    周澤期麵無表情地把手機從他手裏拿走,轉身離開。

    “我還以為是我打錯了。”奚水垂著眼,他睫毛上有亮晶晶的亮片,“他是誰?”

    “我媽閨蜜的兒子,一個蠢貨,我在晚宴上,他應該也在受邀名單上。”周澤期看著奚水,“怎麽了?”

    奚水摸摸羽毛,“我等會就要上台表演了,這是我過來這邊的第一場演出,可惜隻能看現場,他們沒有直播,我給你看我的羽毛。”

    “你跳什麽角色?”

    “小天鵝,很多小天鵝,我也是其中的一隻。”奚水興奮開心得不行。

    那就是群舞之一了,群舞也是舞團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實習舞者連群舞都沒資格跳,奚水隻是過去學習的,卻能得到群舞的機會,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自己也很開心。

    但周澤期笑不出來,在國內從來都是主角的奚水,出了國,為了一個群舞的名額歡天喜地,是,他懂那幾個大舞團在業內的地位,但私心,他覺得奚水值得最好的,奚水永遠都是主角。

    奚水坐在地上,偶爾和其他人打打招呼,他的注意力主要還是在周澤期身上,“那剛剛那個男生,他喜歡你嗎?”

    “哪那麽簡單,說不定是想整合資源。”

    豪門聯姻,小說裏經常搞這一出,奚水明白周澤期的意思,他頓了會兒,湊近手機,小聲問周澤期,“那我沒有資源給你們家。”

    “我們家不興這些,我媽早就把我不是單身的消息傳開了。”

    “那你以後要離這個人遠一點。”奚水說。

    “你吃醋了?”周澤期挑了挑眉,眼梢眉角,滿滿的笑意,隔一段距離,是周爸和部長在和人寒暄,部長餘光瞥見小周這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樣子,心裏喲嗬了一聲,還真沒騙人,真有對象。

    奚水摸了摸臉,“我當然吃醋啊,我肯定要吃醋的啊。”

    周澤期笑著,正想說話,視頻裏,奚水的旁邊蹲下來一個青年,看著比奚水大幾歲,清秀的類型,他拍了拍奚水的肩膀,“走吧,要彩排了。”

    奚水衝諾亞點點頭,又看向周澤期,“這是諾亞,我和你提過的,我的新朋友。”

    諾亞已經站起來走了,周澤期抿了口酒,“我吃醋了。”他言簡意賅。

    “啊?”

    “我說我吃醋了。”

    “這是新朋友。”

    周澤期看著奚水,許久不說話,那邊在叫奚水,奚水忙和周澤期說:“等我演出結束,給你打電話,啵啵~”

    視頻被掛斷,周澤期沒什麽表情地把手機收了起來。

    他知道奚水和那個諾亞沒什麽,他吃醋隻是因為,奚水在他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認識了他不認識的人。

    犬類對此有著敏銳的直覺,它們不喜歡自己的所有物沾染上別人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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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慶放假,但國外是不放的,奚水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緩慢過,等待周澤期的過程變得無比漫長。

    一天的排練結束,奚水晚飯都隻草草吃了幾口沙拉,就洗漱躺到床上,盯著時間,數著周澤期還要幾個小時才到。

    要明天中午才能到。

    但奚水已經睡不著了,他在床上翻滾了無數圈,希望自己能快點睡著,明天可以活力滿滿地去機場見周澤期。

    但還是不行。

    十二點多,他又爬起來翻箱倒櫃。

    過來兩個月,他和藍蘭諾亞經常出去逛街,買了不少他以前不曾嚐試過的風格,穿什麽呢?奚水赤腳站在地板上想道,要帥死周澤期。

    周澤期應該也變帥了吧,不過他經常加班,說不定累醜了呢?

    奚水躺回到床上,睜著眼睛,每分每秒都被拉得無限長。

    在這種焦渴的期待中,奚水迷迷糊糊地睡著。

    窗戶沒關,外麵的風聲傳進室內,奚水抱著被子,睡得很沉,連房門被人從外輕輕推開,他都毫無所覺。

    周澤期風塵仆仆地站在奚水的床邊,看著奚水熟睡的樣子,露台的燈沒關,奚水的麵容籠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周澤期產生了一種近鄉情怯的無措感。

    大概是彼此靠得太近,奚水在夢裏都感知到了周澤期的到來,他迷迷蒙蒙睜開眼睛,在看見周澤期模糊的身形輪廓時,他呐呐道:“我是在做夢嗎?”

    周澤期在他說完過後,俯身吻住奚水,周澤期的唇有些幹,撞在一起,唇齒都有些發疼發麻,他微涼的手掌探進被子,奚水這才知道不是做夢。

    奚水坐起來,緊緊地抱住周澤期,他聽見彼此混亂的呼吸聲和心跳,奚水聲音沙啞,帶著些微的哭腔,“我好想你,你怎麽像個小偷一樣悄悄來了?我沒去接你,你要是迷路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