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第十年的某一日, 蕭夕禾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這可奇怪了, 成婚多年以來, 除了謝摘星逼著她去上課那幾日不在，每個清晨她隻要睜開眼睛，他都會在她身邊的。

  “魔尊大人？謝摘星？摘星寶貝？”她一邊胡亂叫他的名字, 一邊慢悠悠地梳洗打扮。來這個世界越久，生活方式越返璞歸真，如今除了每天用用清潔咒之類的, 其他事她更傾向於親力親為。

  她簡單挽個發髻, 正要再喚人，便看到謝摘星從外頭進來了。蕭夕禾當即笑眼彎彎地抱怨：“謝摘星, 你跑哪去了？”

  謝摘星不理她, 隻是麵無表情地到桌邊坐下，然後直勾勾盯著床褥看。

  “謝摘星？”蕭夕禾跑到他麵前揮揮手。

  蕭夕禾表情略僵：“……你幹嘛呢？別嚇我啊。”

  他還是不言語, 隻是安靜看著床鋪。

  蕭夕禾幹笑一聲, 正要問他到底怎麽了，屋外突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嬰孩哭。她愣了愣，抬頭的瞬間便看到林樊來到了門口，抱著孩子一臉擔憂地問：“少主, 小少主又在哭個不停，您要安撫一下嗎？”

  小少主？蕭夕禾眼底閃過一絲疑惑，立刻大步朝林樊走去，結果一靠近赫然看到了嬰孩的臉……正是小宸！

  她雖然缺失小宸的生活十三年，卻從未忘過他剛出生時的模樣, 如今一看立刻對上號了。

  可是為什麽？小宸不是已經長成十二歲的模樣了嗎？蕭夕禾心念電轉間，突然意識到這裏並不是現實。

  蕭夕禾想起昨日胡鬧，非要去謝摘星的識海轉一圈的事，心中便有了計較。她重新打量這間寢殿，看到了她臨終前吃剩的半個靈果。

  這靈果保質期最多兩個月，如今已經稍微有些發黃，想來此刻是她離世一個月左右的時候。

  謝摘星總算回神，起身朝門口走來。蕭夕禾下意識要後退，卻眼睜睜看著他穿過自己的身體，將孩子抱在懷中。

  孩子還在哭，聲嘶力竭，小臉漲紅，說不出的可憐。

  蕭夕禾心疼不已，卻也沒有半點辦法。

  “你回去吧。”謝摘星淡淡開口，是對林樊說的。

  林樊猶豫一瞬：“少主，我留下陪你們吧。”

  林樊無奈，隻好轉身離開，隻是剛走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少夫人隻是出門遊曆，很快便回來了，您不要太傷心……”

  話說到一半，眼圈卻紅了。

  蕭夕禾想起謝摘星先前與自己說過，他曾經瞞下了她的死，謊稱她出門遊曆了，將所有人騙了好幾年……現在看看，這些人哪上當了，分明是配合他而已。

  情緒陰沉的謝摘星沒有看出林樊的不妥，抱著孩子便進屋了。

  重新鎖上房門，將風聲阻隔在外，孩子的哭聲更厲害了。謝摘星卻不去哄，隻是將孩子放在床上，自己則坐在桌邊繼續發呆。

  蕭夕禾心疼他，可也心疼快哭到窒息的謝宸，明知他看不見、聽不見自己，也忍不住衝到他麵前：“摘星，你去抱抱小宸，你去抱抱他。”

  謝摘星垂著眼眸，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原本光潔的下頜已經冒出青色的胡茬，眼底也泛著淡淡的黑，身上衣袍微亂，扣子也扣錯了兩顆，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無形的頹喪，仿佛一個沒有生命力的布偶。

  蕭夕禾認識他幾十年，第一次看到他這副樣子。

  她的眼圈倏然紅了，心痛與無可奈何在這一刻無限放大。

  她深吸一口氣，咬牙來到孩子麵前，盡管知道他什麽都看不見，卻還是努力去逗他開心。

  “小宸不哭，娘親在呢。”

  “小宸寶寶不要哭啦，娘親給你做好吃的。”

  “乖，別哭了，你的臉都發紫了……”

  蕭夕禾哄了許久，繈褓裏的孩子一無所知，依然嚎啕大哭，她不禁一陣絕望。剛重生回來那會兒，謝摘星與她聊起小時候的謝宸，也提過他剛出生那會兒大哭的事，她當時隻是聽一樂，如今親眼看到，隻覺頭都快炸了。

  ……是什麽時候不哭的來著？

  “就一個早上，莫名其妙就好了。”謝摘星別開臉，不甚自然地說。

  所以到底是哪天早晨啊？總不能在那之前一直哭吧？蕭夕禾正心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時，一旁的謝摘星總算動了。

  “快去哄他！”蕭夕禾忙道。

  謝摘星來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盯著床上啼哭不止的嬰孩。

  蕭夕禾心底生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你想做什麽？”

  “她走之後，你便一直哭，”謝摘星聲音沙啞，“是熬不住了吧？”

  蕭夕禾怔怔看著他：“摘星……”

  “我試過了，還是不行，”謝摘星直勾勾盯著孩子，“我帶你去找她吧。”

  說著話，他緩緩抬起一隻手，靈力在指尖不斷匯聚，形成小小的一團強光。

  蕭夕禾心裏咯噔一下：“謝摘星，你想幹什麽？！”

  謝摘星不語，隻是安靜地看著謝宸。

  蕭夕禾都快瘋了，拚命去抓他的手指，手卻一遍遍從他指尖掃過。明知不可能有事，她還是絕望不已，紅著眼圈撲到床上，一邊以身軀擋住謝摘星，一邊小聲乞求還在哭鬧的孩子。

  “不哭了，別哭了……”她聲音發顫，“求求你別哭了，小宸你乖一點，求你乖一點。”

  謝摘星的手指已經抬到眉側，即將朝謝宸擊來，蕭夕禾絕望地閉上眼睛，一直縈繞在耳邊的哭聲卻戛然而止。

  蕭夕禾歎了聲氣，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看到了你的記憶，那十三年的。”

  蕭夕禾無語：“你能不能盼我點好？”

  “就看到了那一幕。”

  “需要照照鏡子嗎魔尊大人，你的唇角都快咧到天邊去了。”蕭夕禾一臉真誠。

  蕭夕禾深吸一口氣，將一樣東西悄悄塞進他手中。幾乎是碰觸到東西的瞬間，謝摘星便判斷出這是一塊石頭。

  謝摘星微微一怔，總算明白她那天為何會哭了。

  “我那幾年有那麽慘嗎？”謝摘星嘖了一聲，“我覺得挺體麵啊。”

  蕭夕禾悲哀地發現，自己跟反派在一起太久了，三觀也歪了不少，至少現在……她還覺得挺浪漫的。

  “你弄這個做什麽？”謝摘星問。

  許久，蕭夕禾總算不哭了，哽咽著抱緊他：“謝摘星，我愛你呀。”

  “為免轉世之後遇不到，幹脆神魂覆滅，永世不得超生。”

  “我知道，”謝摘星勾起唇角，眼底情深一片，“你都快愛死我了。”

  “我下次如果再死，肯定帶上你，省得你總打我兒子的主意。”蕭夕禾一本正經地說著恐怖的話。

  “說吧，何事。”謝摘星抱臂問。她這幾日有多異常，他可都看在眼裏，隻是懶得深究罷了。

  紅色，是天生一對，命中注定。

  蕭夕禾不理，繼續哭。

  “謝摘星。”她又喚了他一聲。

  “我有什麽可高興的，”謝摘星一臉嫌棄，“上這破石頭的當已經夠多了，你覺得我還會信這個？”

  蕭夕禾破涕為笑。

  “你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了？”謝摘星眯起眼睛。

  謝摘星愣了一下：“不過是說你一句，至於哭嗎？”

  “不是噩夢，那便是幹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謝摘星挑眉。

  “那你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謝摘星頓了頓，還是沒忍住笑了。

  嗯，很浪漫吧。

  成婚十年，謝摘星的嘴越來越碎，抱她的力度也越來越深。

  謝摘星：“……”那他也是夠倒黴的。

  謝摘星表情一僵：“你都知道了？”

  “你是不是移情別戀了？”

  “……做噩夢了？”

  蕭夕禾看他一眼：“哄你高興唄。”

  一陣眩暈感襲來，她下意識閉了閉眼睛，等再次睜眼時，便看到謝摘星正躺在她旁邊。

  蕭夕禾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抱住他嚎啕大哭。

  “你今日醒太晚了。”謝摘星抱怨。

  “高興吧？”蕭夕禾笑彎了眼睛。

  蕭夕禾討好一笑：“你先閉上眼睛。”

  蕭夕禾愣了愣，趕緊回頭看謝摘星，果然也從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絲怔愣。

  許久，謝摘星放下手：“不去了，我們留下等她。”

  “行。”

  蕭夕禾停頓一瞬。

  謝摘星想了一下：“不用你帶，我自己跟上。”

  謝摘星看向她，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嗯？”

  又五日後，她神秘兮兮地將謝摘星叫進屋裏。

  “可以睜眼了。”蕭夕禾道。

  “……行。”

  謝摘星隻能閉上眼睛。

  蕭夕禾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可補償什麽呢？他好像什麽也不缺，唯一的愛好就是吃，她已經變著花地給他做飯了，再多做兩道也算不上補償。

  床上，小謝宸還是眼淚汪汪，卻不再哭了。

  “閉眼。”蕭夕禾催促。

  一場大夢做完，她突然變得黏人，整天跟著謝摘星不說，還總想補償他點什麽。

  謝摘星掃了她一眼：“你近來為什麽這麽乖？”

  蕭夕禾盯著他看了許久，直到他重新正經起來，才小聲道：“你差點弄死兒子的事，就別告訴他了吧。”

  蕭夕禾絞盡腦汁想了好幾日，總算想到了一樣東西。

  謝摘星緩緩睜開眼睛，便看到兩人合握一塊姻緣石，石頭此刻正發著紅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