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這天傍晚, 江小滿剛送走兩個來拿快遞的嫂子，遠遠就看到菊英阿婆拄著拐杖、背上扛著一個大編織袋慢吞吞地往這邊走。

  　　江小滿趕緊放下東西，跑過去幫她把編織袋接過來, 背在自己背上，另一隻手還小心翼翼地扶著。

  　　他已經跟菊英阿婆說過不止一次了, 讓她把野菜石筍什麽的曬幹了就放在家裏，他隔幾天上門收一次，省得她這麽大年紀還要往這邊跑。

  　　“不啦，我喜歡到你這邊來坐坐，熱鬧！”

  　　菊英阿婆一句話, 讓江小滿鼻子一酸，眼圈都紅了。

  　　其實自從他在這邊開了快遞驛站、還兼職收購山野菜之後, 確實發現村裏的老人都很喜歡往這邊跑。

  　　以前還以為是他這個快遞驛站的熱度還沒過去，大家是過來看熱鬧的，現在想想, 大概是這些留守在家的老人，實在是太寂寞了吧？

  　　隻是，他沒想到, 今天菊英阿婆特意拿東西過來賣, 不僅僅是因為她一個人在家裏呆著太寂寞了, 而是真的有事情找江小滿。

  　　“小滿呐, 阿婆有個事情要麻煩你。”

  　　菊英阿婆顫巍巍地坐在板凳上, 有些難為情地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拿出了一張寫著手機號碼的紙片。

  　　那紙片居然還是從一個藥盒上撕下來的。

  　　“那天我擱你這賣野菜, 不是賣了一百多塊錢嗎？我回家把這事兒跟我家小柱說了。”

  　　“小柱說他們廠裏一直拖著他工資不給呢, 飯都快沒得吃了, 就、就想叫我跟你說一聲, 往後我過來賣野菜，能不能直接把錢轉到我家小柱手機裏？”

  　　江小滿目瞪口呆。

  　　這特麽還是人嗎？

  　　自己不往家裏寄錢就算了，這麽大年紀的老娘，辛辛苦苦上山挖那點山野菜，每次賣個百八十塊錢的，就指望著拿這點錢買點米糧過日子呢，這人的心得黑成啥樣啊，居然連自家老娘的口糧錢都不放過？

  　　如果怒火可以燒死人的話，這個叫小柱的，現在已經被江小滿的熊熊怒火燒成一堆骨灰了……

  　　見他臉色有些難看，菊英阿婆局促地站了起來。

  　　“手機打錢太麻煩你了，我還是拿現錢吧，回頭讓我家小柱自己回來取好了……”

  　　江小滿簡直快被這個老阿婆給氣死了。

  　　這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他就不信了，那個小柱一個四肢健全腦子也不傻的人，進城打工還能把自己給餓死！

  　　這年頭擺個碗在天橋討飯，都不至於餓死人好嗎？

  　　分明是自己在外麵花天酒地的，廠裏發那點工資不夠他揮霍了，居然把手伸到親媽碗裏來了！

  　　江小滿絕對相信，今天要是讓菊英阿婆從他這裏拿了現金回去了，這老阿婆一聽說兒子在外麵窮的連飯都吃不上了，肯定是一分錢也舍不得花，全部攢起來留給那個小柱啊！

  　　想到這裏，江小滿趕緊攔住了菊英阿婆。

  　　“沒事沒事，手機轉賬不麻煩的，菊英阿婆，你把你兒子手機號碼給我，回頭我加他好友，問問什麽情況。”

  　　“不瞞您說，我在省電視台也認識幾個記者呢，你家小柱廠裏要是真敢拖欠他們工資賴著不給，這屬於欠薪，老板都會被警察抓起來的。”

  　　“你放心，要真是這樣，我肯定會幫你家小柱把工資給討回來了。”

  　　“你這賣野菜的錢呢，我暫時給你記著賬，到時候要是你家小柱實在沒錢吃飯了，我再把你的錢轉給他，你看行嗎？”

  　　“哎！成！那這事兒就麻煩你啦小滿。”

  　　菊英阿婆千恩萬謝地夾著空袋子回去了。

  　　看著老人家佝僂的背影，江小滿肺都快氣炸了。

  　　過了一會兒，就在江小滿氣哼哼地加了那個小柱的微信，準備看看這是何方禽獸的時候，江魚過來給他送吃的了。

  　　最近天氣暖和了，江魚又開始劃著船去江上打漁了，今天他運氣不錯，撈到了一條黑魚，這種魚刺比較少，很適合老人小孩吃，江魚就沒舍得賣，留著給三個丫頭燉了一大鍋黑魚豆腐湯。

  　　想到江小滿還在這邊等人來取快遞，特意盛了一大碗黑魚湯，還拿帶蓋子的搪瓷盆給他裝著，方便他直接放在火盆裏熱一下再吃。

  　　一看到好朋友來了，江小滿瞬間就抓住了這個樹洞，一股腦的把菊英阿婆和她的吸血鬼兒子的故事跟好朋友瘋狂吐槽了一番。

  　　感情上他當然很同情被兒子瘋狂吸血的菊英阿婆。

  　　可他真的很想吐槽這種心甘情願被兒子吸血的老母親啊！

  　　這幫老阿婆明明生活在新時代，腦子卻仿佛丟在了舊社會！

  　　女兒再好也覺得靠不住，兒子再不靠譜，也總幻想著能靠兒子養老……

  　　江小滿敢說，像菊英阿婆這樣勤勞肯幹的農村婦女，要是沒有她那個吸血鬼一樣的兒子，肯定過得比現在好多了好嗎？

  　　說句不好聽的，哪怕菊英阿婆沒兒子呢，大女兒出嫁後，光靠著嫁女兒拿到的十幾萬彩禮，放在銀行裏，每年的利息再加上她自己賺的錢，都足夠她晚年衣食無憂了。

  　　現在倒好，她倒是有了個可以給她養老送終的兒子，可這兒子非但不想著給老娘養老，反倒連老娘賣野菜的三瓜兩棗也不放過。

  　　生這種兒子，還不如多養兩頭豬呢！

  　　聽了他這番話，江魚真的是感同身受！

  　　因為他們家也有一個同款的“吸血小柱”——他大哥江龍，一大把年紀了，連兒子都快上小學了，到現在一家三口還趴在他爸媽身上吸血呢。

  　　想到他大哥，江魚就不由得想到了二姐。

  　　和菊英阿婆的大女兒一樣，二姐也是為了給兄弟娶媳婦，差點就犧牲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

  　　隻不過，他大哥比這個小柱還更狠一點，小柱再壞，也隻是拿了他姐的彩禮錢蓋了房子，他大哥倒好，自己看中了人家的閨女，為了把人弄到手，居然慫恿爸媽跟人家換親……

  　　隻可恨當時江魚還太小了，人微言輕，他爸媽根本就不聽他的話，還騙他說是帶二姐去相親，居然直接就把二姐留在那家了。

  　　後來江魚偷偷跑到那家去過，甚至還偷偷帶上了自己摸魚抓蝦攢下來的幾百塊錢，想讓二姐拿了錢跑出去。

  　　他管大哥娶不娶得到媳婦呢！

  　　大哥不娶媳婦也不會死，可二姐要是遇到沒良心的婆家，是真的會死的。

  　　他們村以前就經常有外麵嫁過來的媳婦，被婆婆丈夫磋磨得活不下去了，喝農藥的、跳河的、上吊的都有過。

  　　江魚真的很怕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二姐也和那些新媳婦一樣，被婆家給磋磨死了。

  　　幸運的是，和二姐換親的那家人的兒子，雖然一隻腿略有點跛，但卻是個說話和氣又厚道的男人，即便比二姐大了五歲，可對二姐卻極尊重。

  　　他家裏人擔心二姐跑了，把他和二姐鎖在房間裏，他也沒舍得碰二姐，隻說等二姐情願跟他再說……

  　　這些都是後來江魚聽二姐說的。

  　　被親生爹媽就這麽丟在了男方家裏，二姐也算是徹底死了心，從嫁過去之後，便和娘家這邊斷了來往，一次也沒回來過。

  　　現在二姐和二姐夫一起去了城裏，二姐夫雖然腿跛了點，但一雙手卻很靈巧，二姐學過縫紉機，就和二姐夫一起進了一家做包包的外貿代加工廠。

  　　二姐踩縫紉機，二姐夫就負責給她打下手，剪線頭、釘帶子，夫妻倆聽說每年能掙十來萬，已經靠著家裏的幫襯，在縣城買好了房子，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就因為這件事，讓江魚對他爸媽跟他大哥徹底厭惡了，不是逢年過節必須要走過場的時候，他連家都不想回。

  　　一想到他大哥那幅心安理得啃老的嘴臉，江魚就覺得有些手癢。

  　　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幼小無力、沒辦法拯救二姐的小少年了。

  　　大哥要是敢把餿主意打到他家寶貴閨女頭上，不用山岩出手，他就能把他揍到爹媽都認不出來！

  　　“唉！小魚哥你說，有什麽辦法能幫菊英阿婆保住這點錢呢？”江小滿生完氣就忍不住開始惆悵了。

  　　“這錢是不多，但菊英阿婆都這麽大年紀了，手裏一點錢沒有，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咦？有了！”

  　　江小滿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了一個反擊吸血鬼的好主意。

  　　不過，這個需要江魚給他打個配合戰。

  　　“快說，要我怎麽做？”江魚也來了興致。

  　　“附耳過來……”江小滿神秘兮兮地衝他招了招手。

  　　……

  　　第二天一早，擔心菊英阿婆一早就要去山裏找石筍，江小滿連早飯都沒吃，就跑到她家裏來了。

  　　菊英阿婆的家距離村子還有點距離，但地方倒是挺大的，大概是考慮到兒子結婚後萬一生的孩子多了，家裏住不下，幹脆找村裏換了一塊更大的宅基地。

  　　隻是村裏地方有限，宅基地麵積大了，位置自然就偏了。

  　　而且菊英阿婆家的紅磚房應該也蓋了有些年頭了，大概是因為蓋著蓋著沒錢了，外麵甚至都沒有塗水泥白灰，砌好的紅磚牆直接裸露在外麵，時間久了，縫隙裏居然還長了好多雜草和瓦鬆出來！

  　　幸虧江小滿來得及時，聽說兒子在城裏窮得沒飯吃，菊英阿婆一大早就起來喂了家裏的豬和雞，現在已經吃完早飯，拿了背簍和編織袋，打算進山找石筍了。

  　　江小滿趕緊把老人家給攔住了。

  　　“菊英阿婆，我幫你家小柱跟記者聯係上啦！人家記者說現在城裏討薪的太多了，要有個由頭他們才肯去幫小柱討錢。”

  　　“記者說了，小柱就一個老母親在老家生活，要是您有個頭疼腦熱什麽的，急等著要錢看病，那他們肯定能幫小柱把廠裏拖欠的工資給要回來。”

  　　“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等回頭小柱要是再打電話回來，你就跟他說，你病了，沒錢看病，還找村裏人借了好多錢，就等著他發工資給你看病，你看行不？”

  　　江小滿湊到菊英阿婆耳邊，大聲把他和江魚昨晚商量好的計策解釋了一下。

  　　隻不過，他給菊英阿婆說的，隻是連環計中的一部分環節。

  　　果然！聽說自己在電話裏裝病，就能幫兒子把工資給討回來，菊英阿婆連聲答應。

  　　江小滿趁機就叮囑她，這幾天兒子隻要打電話過來，就衝著電話說自己渾身不舒服，為了看病還欠了一屁股債，因為這電話可能人家記者也要錄音呐。

  　　“好好好！小滿呐，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靈活啊！我就不信了！家裏老人等著錢治病呢，那黑心肝的廠子老板，還不把我家小柱的工錢給結了？”

  　　菊英阿婆對江小滿出的這個點子非常讚同，立刻就答應一定配合兒子。

  　　跟菊英阿婆串好口供，江小滿終於點開了“吸血鬼小柱”那個美顏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