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曲景江還是走了, 甚至來不及等到這個學期結束。

  　　他家裏的情況很糟糕，父母都是務農，父親連小學都沒畢業, 一輩子都是個老實的隻會幹活的農民。母親有些好強，全家省吃儉用把兒子供到了師範畢業，再加上曲景江這幾年因為工資太低、幾乎沒有錢拿回家，這個家已經像一條到處漏水的小船，在命運的洪流中慢慢沉沒……

  　　聽說他父親生病了, 江百川痛快答應了讓曲景江立刻回去，離職手續他會幫著辦好的，臨走的時候，還偷偷在曲景江的背包裏放了一個薄薄的信封——那是他這個月剩下的工資，隻有一千多元, 對現在的曲家來說, 真的是杯水車薪, 然而這就是江百川能給出的全部了。

  　　這也是多虧了江小滿“生財有道”, 要是擱在平時，去掉他自己的生活費，貼補食堂的錢, 再加上校舍老舊, 有時候還要花錢修補，基本上每個月都是月光的。

  　　曲景江走的這天是禮拜一, 因為周一周二的火車票都比較寬裕, 他走的時候沒有通知任何人，然而當他背著行囊走出宿舍的時候, 樓下, 江百川帶著全校的學生, 排成兩排，大家手裏晃動著從後山摘的野花，孩子們眼圈通紅，一起唱起了江小滿偷偷教了他們三天的《祝你一路順風》。

  　　曲景江瞬間淚如雨下，抱著最近的一個男生嚎啕大哭，同學們再也按捺不住，一起圍過來，抱著他們喜歡的曲老師放聲大哭。

  　　這個學校就三個老師，如果說江百川是嚴父，江彩雲是慈母，那麽，年輕帥氣的曲景江，就像是他們的大哥哥一樣，學生們有些話不敢跟校長爸爸說的，都願意偷偷跟曲景江嘀咕，每次曲景江寒暑假放假回來，也總會從山外麵給他們帶各種好吃好玩的，可是今天，他們的大哥哥，就要徹底離開這個家了……

  　　“好了，都別哭了，再耽擱，你們曲老師就要錯過班車了。”江百川擦了擦眼淚，幫曲景江把落在地上的背包撿了起來，拍了拍灰塵，幫他背了上去。

  　　“好好回去陪陪叔叔阿姨，郎山小學永遠都是你的家，以後有機會，歡迎你隨時回來！”

  　　“嗯！百川哥，謝謝你~”曲景江狠狠擦了擦眼淚，不敢再停留，再留下去，他就舍不得走了。

  　　沒想到剛走出校門，就被一幫得知消息的村民給圍住了——

  　　“曲老師，我煮了幾個土雞蛋，路上帶著吃吧！”

  　　“這是我自己家做的臘肉，都熏好的，帶回去給你爸媽嚐嚐！”

  　　“這是昨天剛做的艾葉粑粑，你帶著路上吃，比外麵買的幹淨。”

  　　村裏人都不富裕，臨時也沒辦法準備什麽好東西，都是家裏有什麽拿什麽，不過積少成多，很快就把曲景江兩隻手都掛滿了。

  　　江小滿趕緊回去拿了個編織袋來給他裝到一起。

  　　曲景江沒想到，這些平時似乎有些看不慣他的村民，在他離開的時候，居然還會帶著東西來送他，一時間也感動的不行，幾乎就想說他不走了，最後還是被江百川給推上了去縣城的班車——

  　　“到家記得給我打個電話！一路順風啊！”

  　　“曲老師一路順風！”

  　　孩子們追著班車跑了好長一段路，一直送到了村口，曲景江趴著窗戶，拚命向外揮手，直到山路拐了個彎，再也看不到熟悉的郎山村，他才抱著背包，把頭埋了進去，無聲地哭了起來。

  　　曲景江雖然沒能等到暑假，但幸好現在也快到期末考試了，各個年級該教的內容都教完了，剩下的就是複習，反正班級人少，江百川一合計，幹脆把一到三年級給合並到了一個教室，這樣隻需要安排一個老師來幫助學生複習功課就行了。

  　　看著江百川實在忙不過來，江小滿眼珠子一轉，默默戳開了班級群——

  　　“江湖救急兄弟們！誰認識中文係或者數學係的？幫忙問一下，有沒有想來山區小學支教的？包吃住，有少量生活補貼，求轉發！”

  　　後麵還附上了自己的聯係方式。

  　　這就是讀師範類院校的好處了，學校絕大多數都是師範生，人民教師預備役！

  　　正好現在快到暑假了，大一大二的學弟學妹們應該都在找地方實習，身為未來的人民教師，還有什麽地方比山區小學更適合實習的嗎？

  　　果然！消息發出去沒多久，江小滿就接到了好幾個電話過來谘詢實習情況的，不過江小滿也沒敢擅自做主，把這幾個人的情況登記了一下，就急匆匆跑去找江校長審批了。

  　　“實習生？人家能吃得了這個苦嗎？而且我們這兒實習沒有工資的。”江百川也眼饞呐，這可是一本師範院校！就算是縣裏招考也分不到他們這裏的，哪怕就是來實習幾個月他們也賺到了啊。

  　　“不用，你就看想要哪個好了，實習工資我已經想到辦法了。”江小滿指了指手機，“過幾天我就要上山跟我爸造房子啦，到時候肯定沒時間給學校拍視頻了，要是實習生來了，到時候就讓他繼續維護學校的視頻號，隻要持續更新，視頻號有了收益，實習生的補貼不就有了嗎？”

  　　也隻能這樣了。

  　　江百川其實並不太想要實習生，主要是他心裏清楚，這些實習生在他們這樣的山村小學是留不住的，反倒白白耽誤了他們的寶貴青春，不過現在也是沒辦法了，曲景江辭職了，江彩雲眼看著就要回家生孩子了，到時候起碼三個月不能回來上課。

  　　也就是說，暑假之後的一段時間，整個學校就隻剩下他一個老師了，即便他現在就向上麵打報告申請，估計新老師也沒那麽快到崗。現在看來，竟然真的隻有江小滿這個法子是最快的。

  　　“等等！大一大二的學生，開學了也要回去上課吧？能出來實習嗎？”

  　　“所以我找了兩個大四的，兩個大一大二的啊。”江小滿指了指跟他談了之後還願意來實習的幾個人，“尤其是大一大二這兩個，一個是體育係的，一個是音樂係的，咱們學校這兩門課好像都是順帶著教的吧？這樣不行的，我聽說現在教改已經全麵推行了，這兩門課小學要是沒打基礎，等他們上了初中要吃虧的。”

  　　“唉！誰說不是呢？不過你也看到了，咱們學校就這條件，哪還養得起音樂和體育老師啊？都是我們自己順帶著教教的。”江百川歎息道。

  　　“所以我才想把這兩個同學招過來啊，就暑假一個多月，咱們可以辦個特長速成班，反正暑假小孩子們在家裏也是看電視玩泥巴，還不如拎過來補課呢。”江小滿給他叔支招，“叔，說句心裏話，咱們山裏的孩子，論智力論體力，並不比城裏孩子差，為啥考不過人家？無非是技巧和眼界上麵欠缺罷了。我想給學校招幾個實習生過來，也並沒有指望他們能把學生成績提高多少，現在考試也都看綜合素質了，我就是想讓他們給孩子們補一補咱們教不了的東西！”

  　　“好！那就聽你的！不過實習補貼的事情還是得跟人家說清楚，學校是真的沒有這方麵的預算，要是拍視頻賺不到錢的話，也可能沒有實習補貼。”江百川不喜歡騙人。

  　　“放心吧！真要是為了那點實習工資，人家根本就不會打電話過來報名。叔，你得對現在的年輕人更有信心一點。”江小滿笑了笑。

  　　幾個小時後，J省師範大學教學樓，剛下課的褚夢鸞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突然看到了一條微信留言：“褚夢鸞同學你好，我們是郎山鄉小學，你的實習申請已經通過校長審核，這裏是實習安排和實習須知，你先看一下，有問題歡迎隨時聯係我。”

  　　同一時刻，師範大學另外三個學生也都收到了江小滿群發的錄用信息，不過，下學期才上大四的兩個學生，是安排在暑期結束前去報到的，正好跟暑期“特長班”錯開時間，免得一口氣要養四個實習生，他百川叔容易破產……咳！

  　　褚夢鸞是音樂係的，還有一個體育係的方星塵，兩個人考試一結束，就收拾行李、結伴去郎山鄉小學報到去了。

  　　“你帶了小提琴啊？”

  　　“你不也帶了羽毛球？”

  　　“嘿嘿~我還帶了籃球跟足球呢，不過還沒充氣，還有幾十根新跳繩。”

  　　“這還用自己帶嗎？你傻不傻？我都是打包好提前快遞過去了，江師兄說了，學校可以收快遞的。”

  　　“什麽？！”方星塵慘叫一聲。

  　　早知道那邊能收快遞，他能把全班的籃球都借過來，然後放了氣快遞過去。

  　　方星塵和褚夢鸞一大早出發，先坐高鐵再轉大巴，因為中間錯過了一趟班車，等到他們抵達學校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知道他們今天來，江小滿特意從山上下來幫忙，還帶了好些山裏的野菜和半隻野豬。

  　　這野豬個頭不大，隻有三十來斤，是他爸在自家苞穀地裏下夾子夾到的。

  　　這個季節的苞穀已經開始結穗子了，山裏的野豬聞著味兒就要下來偷吃，每到這個季節，江有糧就會去苞穀地裏下夾子。

  　　今年不知道怎麽回事，山裏野豬特別多，他家已經夾了三隻野豬了，正好，蓋房子請客都不用花錢買新鮮豬肉了，今天要迎接兩個實習老師，江有糧就砍了半隻野豬讓江小滿背下山，給城裏的老師嚐個新鮮。

  　　除了野豬肉之外，江小滿還挖了點新鮮的鞭筍，摘了一袋子苦菜——這玩意兒焯水之後炒臘肉特好吃，而且清涼下火，兩個老師長途跋涉過來，一路奔波身上火氣估計比較大，吃點苦菜對身體好點。

  　　他這邊剛把野豬肉給燉好，正想打電話問問他們到哪了呢，就聽到江百川在門口跟人寒暄了，走出去一看，果然人已經到了。

  　　褚夢鸞剛出發的時候還雄心萬丈，這會兒已經快撲街了，整個人恨不得掛在旁邊的方星塵胳膊上，方星塵努力維持著男子漢的尊嚴，後麵背著自己的行李，前麵掛著褚夢鸞的，胳膊上還掛著人形掛件，整個人也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了。

  　　江百川嚇了一跳，趕上撲上去幫他把行李摘下來，招呼他們先去辦公室坐著休息一下。

  　　兩個快要累死的實習老師也顧不上客氣了，拖著軟麵條一樣的雙腿艱難地掙紮到辦公室，一屁股坐了下來。

  　　班車在路上拋錨了，車上都是附近的鄉親，想到離家也沒多遠了，擔心再等下去天黑了不好走山路，就幹脆提前下車了，方星塵和褚夢鸞找司機打聽了一下，聽說郎山村“沒多遠”，也扛起行李打算走過去。

  　　誰能想到，司機大哥長得濃眉大眼的，居然是個騙子！

  　　他口中的“沒多遠”，足足讓兩個實習老師走了快半個小時！

  　　其實要擱在平時，以方星塵的體力，步行半小時也沒啥，可今天不一樣，他自己帶的行李就已經很重了，走了沒一會兒，又主動幫著褚夢鸞拿背包，又過了一會兒，褚夢鸞不知道什麽時候掛在了他的胳膊上，就這樣“負重徒步”半小時，即便是個體育生，方星塵也差點沒扛過來。

  　　“來，方同學，褚同學，趕緊喝點蜂蜜水潤潤嗓子。”江小滿本來都出來了，看到兩人累的直喘氣，又跑回廚房，把前段時間割下來的蜂蜜拿了一罐子出來，給倆人泡了一碗蜂蜜水。

  　　這倆也是心大，出門居然就帶了一瓶礦泉水，早在路上吃完了，這會兒渴的嗓子眼都直冒煙，也顧不得跟江小滿客氣，捧起學校的大碗就咕嘟咕嘟牛飲起來。

  　　還別說，這土蜂蜜泡出來的水就是好喝，江小滿怕他們傷了嗓子，還順手摘了幾片薄荷葉給他們放裏麵，喝完嗓子眼涼涼的，還挺舒服的。

  　　“你說你們倆是不是傻？客車半路拋錨，你們就不能給我打個電話？我就是找村裏借個拖拉機也早給你們倆接回來了！”江小滿無語地看著兩個學弟學妹。

  　　“我哪知道要走這麽遠？那個班車司機跟我們說，走一會兒就到了。”方星塵委屈的不行，他本來想以一個陽光帥氣的姿勢前來報到的，沒想到卻被強行安排了一個負重越野，差點累成死狗，這個登場簡直一點也不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