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淳縣石料
作者:晏之棠      更新:2022-08-20 12:58      字數:3247
  第32章 淳縣石料

    經過這一出,張黑九算是對秦婉徹底放下了戒備。

    他性格本就豪爽,索性將那些文書全都交給秦婉,讓她慢慢研究。可秦婉到底是懂禮數的,隻選出了五年前的那一些,仔細讀了起來。

    她一頁一頁往下翻,翻到其中一頁時,忽然停了停。

    這是一張從房山運往盛京的文書,運的是剛開采出的青白石,從時間上看,正是當年造金發塔的時候。可不知為何,這張文書上卻有明顯的塗改痕跡。

    秦婉疑惑地看向張黑九,他湊過來一看,表情立刻嘲諷了起來。

    “這一趟我記得。”張黑九嗤道,“當時有宮裏的人找我,說要幫忙運一批上好的青白石。本來一切都談得好好的,兄弟們也都準備好了,結果你猜怎麽的?”

    “他們偷偷把貨給換了!什麽上好的青白石,分明都是些沒人要的邊角料!”

    秦婉聽出了端倪,順著他的話問道:“幫主是如何發現石料被換了的?”

    “那還得虧我這幫兄弟,要不是他們仔細,臨出發前又檢查了一遍,恐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張黑九說著,嘲諷地冷笑了一聲,“外行人看不出來,漕幫運了這麽多年貨,還能看不出來?”

    “那些都是次品,便宜得很,可裏頭都是有裂縫的,一不小心就要裂!誰知道那些當官的,一個個看起來人模狗樣,竟然幹得出這種事。”張黑九說得憤憤不平。

    秦婉看向沈羨之,沈羨之也剛好在看她。

    這便對上了。

    蘇澤說過,金發塔之所以會塌,是因為用的石料有問題。張黑九剛剛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

    如此看來,是有人在中間動了手腳,才將有問題的石料運進了京。

    可究竟是誰這麽大膽?

    秦婉看向張黑九,“張幫主,你可還記得,當時委托漕幫運這批貨的人是誰?”

    “這我記不得了,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誰還能記得名字?”張黑九說道,“反正不是什麽好人。”

    秦婉默了默,換了種問法:“既然漕幫已經知道這批貨有問題,為何後來還是運進了京?”

    “這話說來就長了。”張黑九像是想起了什麽有意思的事,笑道:“我這幫兄弟看到那些貨成了這副樣子,當時就氣得不行,直接把那狗官逮了回來。”

    “那狗官還要給我加錢,還說保證絕不會讓漕幫有麻煩。這話我哪兒信?我那幾個兄弟就想了個招,讓他把文書改了,還逼他在上麵簽字畫押。你仔細看看,上麵是不是還有字?”

    秦婉聽到這話,立刻低頭去看。因為時間有些久了,文書上的字有些模糊,她仔細辨認了一會兒,待看清那些字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隻見文書上有一處被劃掉,歪歪扭扭地改成了“壞東西”幾個大字,旁邊還有一個人的簽字。

    而那被畫押的名字,正是——丁誠!

    秦婉跟沈羨之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戲謔。

    那幾個字原本指的是壞掉的石料,可此時放在這裏,竟莫名有了種一語雙關的意味。

    貪贓枉法、偷換石料,說丁誠是個“壞東西”,還真不算冤枉了他。

    秦婉將這張文書收了起來,心下逐漸清晰。

    如此看來,金發塔之所以會塌,根源就在丁誠身上。

    他先是借工部造冊的漏洞,在工匠身上榨錢;又借漕幫的路子,偷偷將有問題的石料運進京城。

    正是因為他做的這些手腳,金發塔最後才會承受不住重量,轟然倒塌。

    秦婉皺了皺眉,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為什麽要這麽幹?

    偷換石料可是大事,會動搖建塔的基礎,出事是遲早的事。丁誠雖然蠢笨,但好歹是混跡官場的,不可能沒想到這點。

    他可是丁家獨子,丁家二老還指望他光宗耀祖呢,他真敢冒這樣大的風險?

    更何況,當年的事情鬧的那樣大,丁誠不僅沒出事,反而青雲直上,背後又是誰在替他周旋?

    秦婉覺得很有些奇怪,總覺得背後還有別的故事。

    她翻了翻那疊文書,翻到其中一張時,目光忽然停住了。

    這是一張廢棄的文書,時間也是五年前,運送的也是石料,可這批貨卻不是發往京城,而是發往另一個她熟悉的地方——

    淳縣。

    那不是眉姨和陳寵的老家麽?怎麽也和漕幫扯上關係了?

    秦婉心下狐疑,忍不住問了那張黑九,“張幫主,這一批發往淳縣的貨,是怎麽回事?”

    張黑九皺了皺眉,想了很久,才終於想起來:“這批貨本來要發的,連定金都付了,不知為何又突然取消了,到最後也沒發出來。反正朝廷那些人辦事,一貫就是不靠譜。”

    “委托漕幫發貨的人,也是丁誠麽?”

    “不是。”這一次張黑九回答得很幹脆,“要是有人連續兩次跟漕幫過不去,兄弟們還能放過他?具體是誰我記不清,但肯定跟之前不是同一個。”

    秦婉沉默了下來。

    也就是說,五年前,修建金發塔的那段時間,淳縣本來也有個工程要動工,卻不知為何被臨時中斷了。

    直覺告訴秦婉,這兩者之間,似乎有著某種聯係。

    若想知道淳縣的事,最好的辦法便是問問當年還在淳縣的人。而當年的人,,

    秦婉默了一默,轉頭看向沈羨之。

    要想問當年的親曆者,就要回燕春樓找眉姨。可她已經離開了那裏,再回去難免尷尬。

    但她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

    除了蘇澤以外,她借住侯府的事情,並沒有告訴其他人。若其他人知道,沈羨之將一個青樓女子藏在了府中,恐怕會對他的名聲有很大影響。

    沈羨之已經猜到了她的想法,卻並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他隻淡淡看了她一眼,“想去便去,不必想那麽多。”

    言下之意,她隻需要考慮自己的想法,而不需要考慮侯府。

    秦婉抿了抿唇。有時候她真覺得,沈羨之是個奇怪的人。

    他明明愛惜羽毛,從不親近女色,卻又光明正大來燕春樓找她,似乎落得個浪子的名聲也無所謂;

    他明明對人戒備,身邊親友寥寥,卻又同意和自己合作,聯手探查如此敏感的案件;

    他明明懷疑自己,幾次追問身份,卻又讓自己住進侯府,似乎從不擔心自己會對他不利。

    真是讓人看不懂。

    秦婉搖了搖頭,不再往這個方向深究。既然沈羨之已經同意,她得去燕春樓走一趟。

    ******

    自離開燕春樓後,這還是秦婉第一次回來。

    燕春樓似乎什麽都沒有變,還是那樣的陳設,還是那樣的裝飾;卻又似乎什麽都變了,客人少了很多,連一向喜歡爭搶的陳寵也不見蹤影。

    秦婉站在燕春樓門前,微微歎了口氣。

    人生真是難以預料,誰能想到兜兜轉轉,她又回到這裏來了呢?

    她搖了搖頭,沒再多停留,徑直走向二樓。

    這會兒已經過了用午膳的時候,按照往常的習慣,眉姨用過午膳後,會回二樓房間小憩。

    秦婉對這裏很熟悉,很快便來到了眉姨門外。可她看著眼前的這扇門,卻遲遲沒有抬手敲響。

    該說些什麽呢?

    按理來說,應該先寒暄幾句,再切入正題。可她和眉姨,並不是能好好寒暄的關係。

    眉姨真的願意見她麽?若她冷眼相待,自己還要繼續往下問麽?

    秦婉捏了捏手心。都已經到這裏了,再猶豫也沒擁有,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正想敲門,那門卻“吱嘎”一聲,忽然開了。

    秦婉愣了愣,門前的眉姨也愣了愣,很快便驚喜起來。

    “玲瓏,你怎麽回來也不說一聲。”眉姨拉著她進房,急急招呼道:“累了吧?快坐下歇會兒。”

    眉姨噓寒問暖了幾句,不等她回答,又給她倒了茶,還拿來幾碟精致的茶點。忙前忙後地招待她,卻絲毫沒過問她來這裏的原因。

    秦婉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才歎了口氣:“眉姨,我今天來,是有事要找你的。”

    聽到這話,眉姨的動作僵了僵,低聲歎了口氣,才緩步走了過來,在秦婉身邊坐下。

    她垂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聲道:“我知道你今日來,必定是有事要問,否則你定是不願上門的,,”

    秦婉搖了搖頭,“眉姨,你我之間無論發生什麽,往昔的情分總是在的。”

    眉姨聽到這話,愣愣地抬起了頭,“真的?你不怪我?”

    秦婉看著她,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是你幫了我一把,這份情誼我始終感念。”

    她頓了頓,又開口道:“哪怕是陳寵,我也並不怪她,隻是希望她日後好好生活,莫要再想些坑害人的法子了。”

    眉姨沒料到秦婉會這樣說,一時感念至極。“玲瓏,我欠你一句道歉,你和陳寵的事,的確是我失了偏頗。若是,,若是你願意,燕春樓會一直是你的後盾。”

    秦婉笑了笑,沒有應這句話,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眉姨仰起頭看她,片刻之後,也回報了一個笑容。

    “玲瓏,你想問什麽便問吧,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