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依舊還是在笑。

  赤紅如血的眼睛裏，帶著明晃晃的諷刺笑意，像極了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刃，將謝清秋所有的自尊和心動都碾碎成碎片。

  她還跪坐在床邊，但是卻沒有了抬起頭看他的勇氣。

  曾經拯救她於水火的人，如今他的眼睛裏帶著最傷人的劍鋒。

  她被那些劍鋒傷得遍體鱗傷，支離破碎。

  厚顏無恥？

  還是獨一份？

  有失身份？

  字字句句都在嘲笑她的輕浮行為，嘲笑她如此不要臉的追著一個男人問別人要不要娶她。

  她就是這麽嫁不出去的人嗎？

  所有人都可以說她不知羞恥，有失身份，厚顏無恥。

  但是唯獨南宮臨不可以。

  全天下唯獨南宮臨沒有這個資格。

  如果不是為了他啊，如果不是為了心底的那一刻的心動。

  她怎麽會拋棄一切來邊關呢？

  她賭上了所有，壓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

  她一直覺得端王是重情重義重諾的人，全天下她誰都不會相信，但是她相信他，他言出必行。

  可他現在給予她的是什麽？

  是……

  嘲諷。

  是嬉笑。

  是厭棄。

  不管這些話是不是真的，但到底是傷到了謝清秋的心。

  她有些想不明白了，難道這真的是他的戲言嗎？

  因為他如果心裏有她，他怎麽舍得這麽諷刺自己心愛的人？

  他到底心裏還有沒有她？

  又或者，他隻是覺得她很煩。

  他厭棄了她。

  天地間萬籟俱寂。

  謝清秋跪坐在床邊，原本揚起的臉一點點的底下，她的手指也在倏然之間失去了力氣，玉扳指從她的手裏掉落在地上。

  就那麽，砸到了地上，發出了沉悶的撞擊聲。

  但是玉扳指沒碎，依舊完好無損。

  撞擊聲也回蕩在謝清秋的腦海裏，她的視線已經模糊。

  淚水再次狂湧而出。

  她在漫長的沉寂裏，死死的壓抑著自己的抽泣聲。

  她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他的麵前哭。

  她不敢再抬起頭看他，目光落到了玉扳指上。

  碧綠如湖水的玉扳指上鐫刻著一個‘臨’字。

  她盯著那個浮動在綠光裏的臨字，淚水一滴滴的滑落。

  眼前的視線從模糊變得清晰，又開始模糊。

  如此反反複複，來來往往。

  謝清秋無聲地流著淚，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個字都不想說。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謝清秋對著床榻上的端王遙遙一拜。

  她再次抬起了臉，臉上淚水橫流，嘴角彌漫開了弧度。

  她的聲音放得很輕。

  “……原來……在王爺心裏，就是這麽想我的嗎？原來在王爺的心裏，我便是厚顏無恥，不知廉恥的人嗎？如果不顧一切的遠來這裏，在王爺看來這是有失身份的事。那多謝王爺今日一番良言，讓我大徹大悟。“

  她一字一頓，幾度哽咽抽搐到無法言語，卻還是斷斷續續的說完了一席話。

  端王閉上了眼睛，好似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心不那麽的疼。

  他強迫自己不要看她，對她的啜泣聲充耳不聞。

  但到底心緒太多激動，以至於額邊的青筋又綻了出來。

  他艱難地，克製著，所有的喜怒哀樂。

  南宮臨啊。

  都做到這一步了，你就不要在繼續了啊。

  一定要快刀斬亂麻。

  你已經不配留下她了。

  一定要讓她自己放棄啊。

  她不可能陪著你這個廢人，一直待在這個破敗的山村的。

  她是謝清秋。

  所以，哪怕端王心裏也很舍不得，也很難過。

  但他必須要強迫自己這樣做。

  “謝三小姐既然聽明白了，既然知道我心所想，又何苦非要執迷不悟呢？何苦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何苦……丟了自己的麵前，何苦……自取其辱呢？”

  謝清秋本就已經再開始破碎的五髒六腑，如今因為這一句‘自取其辱’徹底碎成了殘渣。

  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可她卻覺得這一句話，把她砸成了粉末。

  碎得——

  怎麽都抓不住。

  她幾乎要跪不住了，身子晃成了狂風裏飄零的落葉。

  她又委屈又難過，所有的負麵情緒遮天蔽日的湧來，她心底再也沒有了一點的希望。

  謝清秋捏著自己的裙擺，力氣大到裙擺都生出了層層疊疊的皺痕。

  她的心也像是這樣痛得蜷曲到了一起，永遠都撫平不了。

  兵荒馬亂，狼狽不堪。

  她在他麵前沒有了任何的自尊，也沒有所謂的風度。

  她狼狽地連站起來奪門而去的力量都沒有。

  她猶如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在此地和他遙遙相對。

  他們之間，隔出了千山萬水，隔著天涯。

  “王爺的意思，我如今算是真正的明白了。王爺此刻大可以放心，以後謝清秋必不會再做出如此不知羞恥的事，也不會再因為一句戲言而糾纏於王爺，至於這玉扳指……是王爺的貼身之物，我也不宜再收下了，就此還給王爺吧。”

  “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希望王爺也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清秋這段時間的無禮行為，清秋也知道王爺厭惡清秋至極。清秋保證以後絕不會再出現在有王爺的地方，必定會離得遠遠的。如此，就當作是清秋賠罪了吧，還請王爺不要怪罪清秋了。”

  謝清秋忽而笑著流淚道。

  “嗯。”端王仍舊閉著眼睛，喉嚨裏發出了一個輕柔的音調。

  對她一如既往的溫和，但溫柔裏卻紮滿了刺疼人心的銀針。

  何為疼？

  這便是疼。

  謝清秋從小到大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一是因為病，身體不好，二是因為她骨子裏就是一個大家閨秀。

  她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所謂板板正正的大家閨秀，就是她這樣的。

  可她也不曾想到，她生平第一次所做的荒唐之事，會讓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一個“嗯”字，讓謝清秋最後收拾起來的體麵，潰不成軍，全麵崩潰。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雙眼失去了神色，慢慢地爬起來，最後，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房間。

  整個過程她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她也沒有再看端王。

  她如突然刮來的清風，轉瞬間就消逝。

  待她走後。

  端王才睜開雙眼，他雙眼無神的看著窗外的梨花樹。

  花瓣又被風吹了下來。

  她……

  要走了。

  她不會再來看他了。

  已經讓她放棄他了，他終於做了一件對的事。

  他既然已經達成心中所願，他不是應該高興嗎？

  為什麽。

  他覺得天地空蕩蕩，生無可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