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3247
  第95章

  刺客及他的同夥早在鄭州潛伏了十來日。

  他們日日蹲守在晉越侯臨時居住的行宮之外, 喬裝打扮, 混跡人群中, 查探情況。

  雖然是戰時, 這行宮的防衛表麵上倒也看不出特別森嚴。

  但不知為什麽他們一直都找不到破綻,他們接觸了數個晉越侯身邊伺候的仆役, 竟連一個能夠收買的都沒有找到,完全無法打探出晉越侯行蹤的消息。

  這種從上到下人人都對主公忠心耿耿的情況是很少遇見的。

  由此可見這位晉越侯確實是一位厲害的人物, 至少在馭下這一塊他做得十分到位。

  好在在耐心的等候之下,這些人終於第一次見到了晉越侯程千羽從行宮中出來。

  要動手嗎?隨行的侍衛並不多, 這是一個機會。

  身材瘦小的刺客蹲在地上,透過鬥笠的縫隙盯著街對麵的那個窗戶。

  他脊背佝僂,滿麵皺紋, 兩鬢斑白。怎麽看都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勞苦百姓。

  任誰也無法單從外貌看出, 這是一個手上沾著無數人命的暗殺者。

  作為資深的刺客, 他深知刺殺的訣竅,最關鍵在於必須一擊必中。

  若是失敗了一次, 打草驚蛇, 對方便會提起十二分的警覺來防備,那麽想要謀取目標的性命就會變得加倍困難。

  在他過去幾十年的人生中,他為他的主公執行過無數次這種任務。

  之所以能夠屢屢得手,成為主公信賴的死侍頭領, 他唯一的訣竅就是能夠“忍”。

  曾經他潛伏在一個目標身邊足足五年時間,直到有了十足把握的時機,才雷霆一擊, 功成身退。

  還是算了,太倉促一點,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不應該冒險。

  他收斂起眼中泄漏出的一點精光,向喬裝打扮潛伏在附近的同伴打一個撤退的手勢,隨後彎腰慢慢的收拾著眼前的擔子。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沒有人會留意他這樣一個不起眼的貨郎,他可以從容的撤離。

  或許離開前他應該進入這個茶館,喝一杯茶,順便觀察一下這位晉越侯的喜好和他身邊的那些人。

  就在那個刺客彎下腰的一瞬間,他後背上的肌膚爬起一股毛孔悚然之感,多年行走在生死邊緣的直覺,讓他的身體反射性的一躲,躲開了一支奪命的箭。

  那支利箭擦著他的麵孔而過,削斷了他的鬢發,在他臉上留下一道刺痛的傷口。

  數支利箭接踵而來,咄咄的釘在他剛剛站立的土地之內,揚起一陣塵土。

  刺客一個翻身躲過了接連而來的箭雨,猛的抬起頭來。

  他的視線和茶樓窗口立著的一個紅色身影相對,那人麵帶寒霜,毫不猶豫的伸展猿臂,開弓撚箭,連珠利箭再度破空迎麵而來。

  刺客身材瘦小,卻異常敏捷,他揉身躲避利箭。

  同時亮出了藏身的短刃,架住從身後向他攻來的一雙匕首。

  攻擊他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年紀很輕,出手卻十分狠辣。

  這個女子使一雙短刃,招招攻向要害,既快又狠。

  此人的麵上沒有半點表情,使出得卻全是拚命的招式,沒有一招半式為自己防守,

  敏銳直覺告訴那個刺客,這是一個和自己一樣從小在地獄中訓練出來的死侍。

  這個女子甚至比當年的自己還更狠辣,更悍不畏死。

  但畢竟還太年輕,本來應該不是經驗豐富的自己的對手。

  如果不是窗台的那個厲害的射手,接連不斷的射出冷箭,他本可以迅速擺脫此人。

  那個射手是個厲害的人物,接連不斷射出每一箭,幾乎毫無間隔,卻能箭箭都射在他的必退之路上。

  避無可避之時,刺客的身上連續中了兩箭,他的動作已經開始遲緩起來。

  難道我的終點,會是落在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手中嗎?

  刺客像是一匹受傷的老狼,垂死前爆發出最為激烈的反撲。

  街上的行人突見這般變故,頓時慌亂,推挪奔逃者有之,驚懼尖叫者有之,場麵一時混亂起來。

  一匹駿馬車從街角奔出,馬上跳下一個少年。那個少年死死架住阿甲的刀刃,接應負傷的刺客。

  程鳳站在窗口,一箭射穿那少年的腿,把他放到在地。

  借著這個空隙,受傷的刺客翻身上馬,揮刀擋開樓下射下箭,揚長而去。

  逃脫前的最後一刻,他回頭向茶樓的窗戶看了最後一眼,那紅衣侍衛身邊,站出一個容貌清雋的男子,那人用一雙看透一切的雙眸,冷漠的看著他。

  阿甲拔腿欲追。

  “阿甲,別追。以主公安危為重。”樓上傳來程鳳的聲音。

  他和其餘的侍衛都沒有離開程千葉身邊半步,以防敵人偷襲。

  阿甲的目光落在那奔逃的馬匹上,麵無表情,腳跟卻微微動了動。

  “不許去,”程千葉的聲音從窗台處傳來,“你也受傷了,趕快給我回來。”

  阿甲無奈的止住了腳步,控製住那個倒地掙紮的少年。

  為什麽會被主公知道我在想的是什麽?

  她心中很是不解,師傅當年明明說我對表情的控製是所有人中學得最好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我最近退步了嗎?

  很快,城中巡邏的衛隊趕到,護衛著程千葉一行人回宮。

  阿甲將那個抓獲的那個少年丟在了程千葉麵前,那人麵部漆黑,口中溢出鮮血,已經毫無反應。

  “被抓到的那一瞬間,他就服毒了。”阿甲解釋了一句。

  程鳳蹲下身查看了一下,搖了搖頭。

  程千葉看著那具年少的屍體,很是感慨:“這還這麽小,就被派出來做刺客?”

  “所有死侍、刺客都是從小就培養起的,已經能出來辦事,就不算小了。”阿甲回答道。

  她的手背上被劃了一道口子,紅色血珠正順著手指往下滴。這點傷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她若無其事抬起手臂舔了舔傷口。

  姚天香把她拉了過來,從程千葉的抽屜裏翻出一瓶傷藥,給她的傷口上了點藥。

  “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啊,你這姑娘平日裏不聲不響的,沒想到身手這麽利索。”姚天香抽出自己的手絹,包在阿甲的手上。

  “都是我不好,”姚天香有些後怕,“如果不是我鬧著出去,就不會遇到這事。幸好有程鳳和阿甲在,不然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多虧了主公敏銳,及時發現刺客,避免了險情。”程鳳拱手稱頌。

  在他心中,主公睿智英明,一眼看破了刺客實屬正常。

  阿甲卻不這麽想,今日那人是個經過了長期訓練,經驗十分老道的刺客。

  他潛伏在人群之中,即便換做從小接受訓練的自己,也未必能識破他的偽裝。

  主公到底是怎麽發現的呢?

  她心中癢癢,很想向主公討教這其中的關竅。

  但她從小接受的訓練告訴她,在主公的身邊,應該保持低調,盡量讓自己顯得沒有存在感,才是一個合格的死侍該有的行為。

  不能問東問西,她對自己說。

  程千葉看著眼前這個麵上毫無表情,心中卻澎湃著旺盛的好奇心的年輕女孩,覺得很是有趣。

  可是她也沒法解釋,所以隻能岔開話題,

  “能不能查出是誰派出的刺客嗎?”

  程鳳道:“臣已下令封鎖全城,搜尋刺客,希望能有所斬獲。”

  阿甲卻說:“我覺得他們有可能是宋國的人。”

  “宋國?”程千葉很是詫異,那個軟弱膽怯,敗在墨橋生手中隻能割地賠款乞求退兵的宋國?

  “我也隻是猜測,”阿甲說道,“宋國的軍隊戰力柔弱,但他們在培養死侍和間諜方麵卻特別注重。聽聞他們的太子姬昂就養了數百的死侍在身邊,多是一些年紀尚幼的少年少女,他們的頭目名叫桀,傳聞中的形態年貌,就和今日遇到的那個刺客十分接近。”

  “那個桀,我出使宋國的時候也曾聽聞其名。”程鳳想了起來,他抬頭看向程千葉,“周子溪大人的雙腿,就是被此人廢的。”

  ……

  此刻的周子溪,正坐在楚國國君楚安侯的大殿之上。

  周子溪的舊國魏國和楚國國境相鄰,

  楚安侯還未繼承爵位的時候,曾在魏國遊學,和當時年少成名的周子溪是知交好友。

  此刻他看著坐在輪椅上雙腿已廢的故人,不勝唏噓:“當年犬戎肆虐,魏國國破,我國也是自顧不暇,想不到子溪你竟遭此大難。”

  楚安侯站起身,來到周子溪身邊,扶住他的肩膀:“天幸你我兄弟還有再見的一日,你既然到了我楚國,就別再走了,我必定好好待你。”

  周子溪行禮道:“多蒙侯爺抬愛,但在下如今是晉臣。在下來到楚國,乃是奉我主公晉越侯之命,約請君上共討犬戎。”

  殿上陪坐的一位大臣楊俞嗤笑了一聲:“既然求我國出兵相助,就該派一個正經的使臣來,難道你們晉國連個有腿的人都沒了,還非得派一個殘廢來我楚國。”

  “子溪乃是孤的好友,楊公不得如此。”楚安侯象征性的斥責了兩句,轉身回到座位上,“出兵之事可慢慢商討,子溪遠道而來,且先好好休息幾日,讓我設宴為你接風洗塵,一敘別情。”

  周子溪隨行的侍從,見到楚安侯如此怠慢,無不心中憤憤。

  但周子溪倒是若無其事,仿佛聽不出楊俞和楚安侯的輕慢之意一般,拱手行禮道:“我大晉人才濟濟,先據犬戎於汴京,兩年之內,得琪縣,敗宋國,奪鄭州,何其壯哉。如今我晉國左更將軍墨橋生已率十萬大軍直逼犬戎鎬京,又何須楚軍相助?若不是我念著同侯爺多年故舊之情,特意在我主公麵前請命,主公他根本就沒有遣使來楚地之心。”

  楚安侯詫異道:“子溪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