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3430
  第92章

  李忠仔細回想了一下那日的事。

  應該沒什麽破綻, 知情的人全都在那一役中死了,他想。

  他是賀蘭家的家臣, 年輕的時候一直跟在賀蘭家的老族長賀蘭晏之身邊, 後來又追隨了賀蘭家族年輕的新銳賀蘭貞, 成為賀蘭貞信賴的副官之一。

  賀蘭貞命他駐紮在距鄭州西麵二十裏外一個小縣, 這是鄭州防禦西戎的一個重要前哨駐點。

  數日前他領著幾名親信趕回鄭州城, 告知賀蘭貞他們在駐點附近發現疑似犬戎探子活動的跡象。

  賀蘭貞絲毫沒有懷疑, 親自點數百親兵隨他前往駐點查探敵情。

  走在路上,賀蘭貞和往日一般隨興的同他交談。但李忠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砰砰直跳, 對即將發生的那件事忐忑不安。

  “李叔。”賀蘭貞突然喚他。

  “怎,怎麽了, 少將軍。”李忠嚇了一跳。

  “我覺得前麵的路似乎有些不妥。”賀蘭貞勒住了韁繩,停下馬。他皺著眉頭, 看著前方有些陰森的密林。

  “能,能有什麽不妥。這可是咱們自己的地盤。”李忠壓著跳到嗓子眼的心髒,強笑道,“過了這個林子不遠, 就是末將的駐地了, 末將早派人在林子那頭等著迎接將軍的大駕呢。”

  賀蘭貞就同往日一般的笑了:“也是, 有李叔在安排,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

  靈堂之上,看著滿天飛舞的白幡。

  跪在地上述說著一切的李忠內心莫名升起了了一股愧疚之意。

  他口中滔滔不絕的說著那精心編織,天衣無縫的謊言。

  把他怎麽奮勇抗敵, 不顧自己身負重傷,拚死從敵人手中搶回賀蘭貞的屍身,僥幸突出重圍的過程說得繪聲繪色,令聞者無不歎息。

  便是那幾位換了麻衣來到靈堂的賀蘭家族之人,也都噙著眼淚感激的望著他。

  連族長賀蘭晏之,都親自施禮向他道謝。要不是因為主公還坐在那裏,賀蘭晏之幾乎都要過來扶他起身,說起感激的話語了。

  然而主公端坐在他麵前,黑黝黝的眼睛注視著他,不說話,長久的沉默著。

  主公異樣的沉默,使整個空氣都似乎凝結了一般,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李忠跪在地上,在程千葉凝視的目光中,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深秋的季節,他的背上隱隱出了一層薄汗。

  當時,他們一頭撞進了犬戎人精心布置下的陷阱。

  絆馬索,陷坑和四麵齊發的火箭,都沒有讓賀蘭家族那位年輕的將軍失去章法,他冷靜指揮那些訓練有素的親衛兵迅速結成圓陣。

  把長矛對著敵人,後背留著自己人。

  齊心協力,防禦著敵人的攻擊。

  李忠隻好悄悄抽出匕首,從背後靠近賀蘭貞。

  他得手了。

  那一瞬間,賀蘭貞猛地轉過頭來,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看向他從身後捅來的那柄匕首。

  賀蘭貞臨死表情的仿佛定格了一般,來來回回在李忠的眼前晃動。他沒來由的心慌了一下,幾乎有些穩不住自己。

  李忠拚命在心中反複對自己說,鎮定,千萬要鎮定,主公他什麽也不知道,絕不能在主公麵前露了馬腳。

  這也不能怪他,不能怪他。

  他為了賀蘭家做牛做馬了這麽多年,先跟隨著老郎中令大人,又跟著年輕的賀蘭貞將軍,幾度出生入死,但至今依舊也隻是小小一個副將而已。

  那個賀蘭貞看上去對他禮遇有加,李叔李叔的叫著,其實並不真正把他放在眼中。

  賀蘭貞甚至願意提攜一個地位卑賤的奴隸,也不記得自己這個侍奉了賀蘭家族多年的老人。

  他已經老了,不可能在戰場上再拚搏多少年,得為自己的後代們考慮考慮了。

  西戎的那位大人,一次次悄悄接觸他,送來一箱又一箱的財寶,承若給他和他的兒子們高官厚祿。

  晃花眼的金山銀山,誘人的前景,終於動搖了他的心。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是嗎?

  李忠陰惻惻的悄悄抬頭,瞟了一眼主公身後的那位天香夫人。

  他的計劃本來已經成功了。

  他帶著賀蘭貞的屍體公然回城,當著全城軍民的麵擺設靈堂,大放悲聲,散布謠言,軍心幾乎都已經渙散。

  可惜,就隻差那麽一點點。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恰巧來到城中,自做主張以主公正妃的身份登上城頭,堅守著城門,穩定了人心,他早就可以趁亂悄悄打開城門,放犬戎的兵馬入城。

  “原來如此啊。”主公終於開口說話了。

  主公似乎相信了他的話,整個眼圈都紅了,眼中含著淚。

  李忠心中鬆了一口,他抹了抹額頭的汗,“賀蘭將軍英靈在上,得知主公……”

  “原來是你害了他的命。”

  程千葉的淚水凝固在眼眶中,她神情冷漠,幾乎出離了憤怒。

  “不,不,主公您說什麽?”李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擺著雙手,急急就要分辨。

  程千葉站起身來,輕喚了聲,“橋生。”

  墨橋生跨步上前,扭住李忠受傷的那條胳膊,一個動作就把他按在了地上。

  李忠拚命掙紮,大家驚奇的發現他那夾了夾板,受了傷的胳膊竟然十分靈活,似乎根本沒有表麵上傷得那麽嚴重。

  墨橋生抵住他的肩膀,將他的手臂用力往後一扭。

  現場的人隻聽清晰的哢嚓一聲,李忠便殺豬般的喊了起來。

  他的胳膊被生生折斷了。

  墨橋生依舊不停手,踩住他的小臂,掰住他的手指向後使了狠勁。

  李忠死死拽住自己的胳膊,痛苦的在地上打起滾來。

  他的手腕和手指一起脫臼,扭曲成一個恐怖的形狀,

  “我冤枉!冤枉!”他拚命嘶吼。

  而程千葉隻是毫無表情的看著他,冷漠的說出了兩個字:“繼續。”

  墨橋生毫不猶豫的下了重手。

  現場的人麵麵相覷。

  他們看著麵若寒霜的主公,和那位手段殘酷的墨將軍。

  一時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直到阿甲回來。

  阿甲壓了一個人回來,那人顯然在短短的時間內遭遇了殘酷的刑訊拷問。

  他全身是傷,被麻繩捆束,倒在了地麵上,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阿甲雙手捧上了一份口供,

  “那一役隻有五人同李忠活著回來,其中一人已經招供,是他們串通犬戎,設計陷害了賀蘭將軍。餘者四人,正在審問,還未曾招供,請主公定奪。”

  全場一片嘩然。

  賀蘭晏之一下抽出佩劍,抵住李忠的脖子,他須發顫抖,聲音嘶啞:“我賀蘭家不曾虧待過你,你為何害我貞兒性命?”

  李忠咬住了牙,他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經掩飾不住。

  他麵上肌肉連連抖動,過了片刻方狠狠地說:“你待我不薄?你不過把我當做你們賀蘭家的一條狗而已,你何曾真正為我著想過!”

  賀蘭晏之睚眥欲裂,舉著劍渾身發抖,他身後子侄輩的年輕人,死死攔住他,不讓他在主公麵前衝動。

  阿甲看著程千葉,她希望程千葉能把這些叛徒交給她審理,這樣她可以更好的打探敵方的情報,加以利用。

  同時,她心中十分好奇。

  她從小被訓練成一位專業的諜探人員。

  這件事情她憑借直覺,也隱隱感到有不對之處。

  但主公比她更為果斷,主公幾乎毫不猶豫的就找到了叛徒,並不經審問就已經定了他的罪。

  主公是怎麽辦到的呢?

  阿甲覺得十分新奇,她在心中有些興奮的想到:能跟在這位主公身邊,真是太有意思了。

  程千葉看向阿甲,她知道阿甲是張馥留給她的人,擅長的就是處理這種事。

  “那就交給你了,你和郎中令賀蘭晏之大人同審此案,務必要有詳細的口供。審結之後……”

  阿甲等著她的下文,

  “主犯於鬧市之中,淩遲處死,其屍棄市,不得收斂。從者一律梟首,掛於城門口示眾三日。”

  李忠滿頭冷汗,癱軟於地,雙唇呐呐,說不出話來。

  程千葉並不看他,她望著靈堂之上那口黑漆漆的棺木。

  久久輕歎了句:“有什麽用呢,再怎麽樣,你也回不來了。”

  ……

  墨橋生立在城牆之上,一道白茫茫的送葬隊伍,扶賀蘭將軍靈柩回歸故裏,客送葬車千餘乘,蜿蜒向北麵而去。

  有人靠近他的身後,墨橋生側過身來,躬身行禮:“主公,您也來了。”

  程千葉同墨橋生並肩而立:“恩,我來送他一程。”

  城頭的風很大,烈烈的寒風吹亂了程千葉的衣襟,吹涼了她的心。

  墨橋生開口:“隻要打仗,就免不了死人。”

  他在企圖安慰程千葉,盡管他連自己都安慰不了。

  “我一直都知道,成功的路,必定要由累累白骨鋪成。”程千葉望著那漫天飛舞的雪白紙錢,似乎在自言自語,“可是當自己的朋友,真的死在了眼前。我的心裏還是難以接受。”

  “賀蘭將軍是我到主公身邊之後第一個真心同我相交之人,他雖然出身高貴,但卻毫不介意我的出身。每次有人非議為難於我,他都總想著法子出手相助。”墨橋生慢慢拽緊了拳頭,“他是這樣的一個君子,自然不容易看見身邊的黑暗,方被小人所害。”

  程千葉想起往事,“當時他還揍了你一次,我心中對他不滿,暗暗使壞,把他在大牢裏關了好幾天才放出來,想不到你們後來還能成為朋友。”

  “讓我出征犬戎吧,主公。”墨橋生的目光向西望去。

  程千葉隨著他的目光向西邊望去,天邊是一片絢麗的晚霞。

  “好,我們出征討伐犬戎。”

  作者有話要說:不舍得直接從賀蘭同學的視角寫他的死,隻好側麵寫一寫。

  當初設定這本書會半途下線的隻有兩個角色,一個是程鳳,一個是賀蘭貞。後麵程鳳實在舍不得,就改了他的結局。

  一直有點不忍心寫太多賀蘭同學的鏡頭,怕寫著寫著又舍不得讓他下線。所以賀蘭同學的鏡頭都是點一下,以至於很多讀者都不太記得他。

  我想說的是,在戰場上,一個赫赫有名的大將軍,也可能死於一場疾病,一次暗殺,一次陷害,未必都會有一個真正意義轟轟烈烈的死亡。所以我給他設定成了這個結局。摸摸我的賀蘭小將軍,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