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3303
  第76章

  春日的陽光既溫暖又明媚,

  燦爛地鋪灑在鄭州城內的大街小巷。

  然而在淩亂的街道中,那些偶爾出現行人,無心體會這春日美好。

  他們無一不是陰沉著麵孔, 低頭匆匆忙忙的急行而過。

  隻有街邊的草木, 絲毫不顧人們陰鬱而惶恐的心情, 依舊欣欣向榮的吐出了無比嫩綠的枝芽。

  嵬名山的貼身侍從阿骨,是一個濃眉大眼的草原少年。

  此刻, 他看著那春意黯然的街道, 忍不住再三的歎了口氣。

  阿骨突然開始想念自己生活在草原上的日子。

  在那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

  春天永遠是令人欣喜的季節。

  渡過了寒冬的他們,可以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們在長出成片成片嫩芽的大草原上, 牧馬放羊, 肆意馳騁。

  在大長天的庇佑下,無憂無慮,高歌悅舞。

  有喜歡的客人來了, 就端上自己家裏最好的美酒。

  討厭的敵人出現, 男兒們二話不說,隻會拔出腰間的彎刀。

  從不用像這些漢人一樣, 想那麽多彎彎繞繞的事情。

  如今,族人們搶奪了漢人的土地,似乎也同時丟棄了自己那份坦率的心。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拽著的幾頁花花綠綠的紙。

  這些漢人圍著鄭州城兩月有餘, 雖然沒有大規模的攻城,但是城內早就人心惶惶。

  各種別有用心的流言蜚語傳得到處都是。

  晉軍還隔三差五的用他們那造型奇特的投石機,把這些花花綠綠的傳單包在布包裏, 拋入城來。

  散得城頭街道,到處都是。

  有些胡言亂語的寫著嵬將軍已暗中投靠了晉國,指日就要開城投降。

  或是誇張的寫著晉國主君又增派了多少多少軍馬,必要把鄭州圍得水泄不通。

  另有一些寫得是軍報,晉軍左路的墨閻王,又帶著人馬,拿下了鄭州周邊的哪些郡縣,已日漸把鄭州變為一座孤城。

  當然也少不了煽動城內軍民開城投降,寫明晉**隊素來優待俘虜的傳單。

  花樣繁多,真真假假,不一而足。

  阿骨想不明白,這樣明顯是敵人用來攪亂人心的東西,怎麽就真的一日日的把軍心攪得亂了起來。

  軍中漸漸分了派係,整日的爭執不休。

  他實在不想把這些東西,再拿給將軍看。

  然而將軍的命令是不能違背的。

  阿骨跨進了行轅正殿。

  嵬名山接過了他手中的傳單,冷靜地一頁頁看完。

  他沉默了半晌,拿起案桌上一份剛從鎬京抵達的太後懿旨遞給了阿骨。

  “限期剿敵?”阿骨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些文字,“太後不僅沒給我們派來援兵,還要我們限期退敵?”

  他無措的看著眼前的將軍。

  將軍在他的眼中,就是天山一般的存在。不論遇到任何的困境,將軍永遠都那麽穩,從不會慌,也從不會亂,撐得住他們頭頂的那片天。

  但這一刻,一動不動坐在眼前的這座大山,竟顯得那麽孤獨和蕭瑟。

  “到了這一刻,我即便打贏了這場仗,在太後眼中都會是一個別有用心之人。”嵬名山緩緩開口:“若論行兵作戰,我從未怕過任何人。但這次,我可能真的敗給一個人,一個可怕的敵人。”

  他陰沉著臉,桀厲的目光穿過行轅的大門向外望去。

  似乎想一路透過堅實的城牆,跨越過田野山川,抵達那遙遠的汴州,看到那位坐在行宮中的君侯。

  晉國的主君晉越侯。

  嵬名山沒有真正見過晉國的這位主君。

  曾經在汴州城外遙遙一撇,那依稀是一位麵容俊秀,斯文白淨的漢族權貴而已。

  傳聞中他手無縛雞之力,連馬都騎不好。

  他應該穿著漢人那種寬寬大大行動不便的華美衣物。整日在他們華麗的宮殿中,擁著漂亮的女人,或許還有男人。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才對。

  但如今嵬名山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他想起了汴州一役,那時他以數倍於敵的兵力,猛烈進攻了一個多月,但城中的軍民卻上下一心,拚死守住了那並不算堅固的城池。

  他想起在他兵刃之下身負重傷,卻依舊日日屹立在城頭的晉國將軍俞敦素。

  還有那渾身浴血,卻寧死不退的紅衣男子。

  那個人叫什麽?好像叫程鳳,當時此人甚至隻是一個奴隸。

  對,墨橋生也同樣是奴隸。

  墨橋生進擊琪縣之時,他曾派人在汴州廣散謠言。

  但晉國的主君,毫不猶豫的給了這位奴隸出身的將軍以堅定的信任。

  上至這些在戰場上爍爍生輝的將帥們,下至那些被俘虜的普通晉國士兵。

  都願意為他們年輕的主公,在戰場上拚了自己的命。

  此時此刻,嵬名山似乎看到這位晉越侯,正從遙遠的汴州伸出了他那蒼白的手,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用了一種陰險的方式,企圖兵不血刃就拿下鄭州這塊肥沃的土地。

  “想讓你的士兵一滴血都不流就得到鄭州?未必有那麽容易!”嵬名山咬著牙道,“我還真想看一看,你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汴州的朝吾殿內,

  程千葉正對著約定好書籍,將張馥從鎬京送來的秘報一字一字翻譯出來。

  她將翻譯出的每一個字,抄在了那張信紙的空白處,瀏覽了一遍,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隨後,她把那頁薄薄的信紙遞給一旁坐在輪椅上的周子溪。

  “這位張公,真乃奇人也。”周子溪看著手中的信紙感歎道,“這樣看來,犬戎內部已亂。我軍拿下鄭州指日可待。臣心中真是有些期待,期待能早日見一見這位張公的真顏。”

  程千葉有些自得的笑起來:“張馥這個人滿腹經綸,智計無雙。子溪你卻是學富五車,思維縝密。你和他一定很合得來。我能有幸得你二人在身邊輔佐,何愁大事不成?”

  周子溪想起往事,垂下眼睫:“能得遇主公,方是子溪之幸。”

  但他很快調整了情緒,“犬戎自破了王都,鐵蹄踏入我中原之後,一度勢如破竹,難遇敵手,幾入無人之地。此次若我軍能拿下鄭州,不僅僅開拓了我大晉的疆土。更大的意義是天下諸侯麵前一揚我大晉之聲威。”

  周子溪把那份由張馥手書的密報交還給程千葉:“犬戎雖為蠻族,但他們的那位沒藏太後卻個強悍而有智慧之人。主公切不可因她是女流之輩而輕視於她。還是命張公早日撤離為是。”

  程千葉看著手中紙頁上那熟悉的字跡,心中泛起對張馥和蕭秀二人的擔憂。

  張馥自效忠與她之後,先隨她出征討伐,後帶傷來衛國接應,續又獨留在絳城那混亂的朝堂之中運籌帷幄,不僅源源不斷的給汴州運送了充足的糧草,甚至還不忘時時為自己多方謀劃。

  現在想想,就因為他能幹,自己習慣把最艱難繁雜的事情都交托給他。

  而張馥不但從未讓自己失望過,還總是主動承擔起了更多的責任。

  程千葉知道自己作為一國的君主,不應該過度多愁善感。

  隻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張先生,一定帶著小秀平安回來。”

  她不知不覺的捏緊了手中那張密信。

  鄭州城外,晉軍的中軍大帳之內。

  賀蘭貞正同墨橋生一同看著同樣一份密信。

  二人對視了一眼,眼中露出興奮之色。

  賀蘭貞一擊掌:“這個嵬名山,實是犬戎第一名將,光是我們晉國就在他手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虧。上回,連主公都險些都折他手上。此番終於也能讓他好好見識見識我們晉軍的厲害。”

  墨橋生想起了當年背著主公拚死逃亡的情形,眼底透出寒光。

  賀蘭貞靠過身來:“兄弟,你覺得他下一步會怎麽辦?”

  “嵬名山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墨橋生開口了,“我想他也許會趁我們不備之時,率軍突圍。”

  “有道理,”賀蘭貞點點頭,“看來接下來幾日,我們一定要嚴加防範。”

  “不。我們要留出一個缺口。”墨橋生伸指點著地圖上的一處,“留一個看起來不明顯,但是嵬名山一定能看出的缺口。”

  賀蘭貞看著墨橋生手指的那個點:“讓他從你那邊走,你有把握攔得住他嗎?”

  “若是沒有這個缺口,嵬名山很有可能頂住壓力,堅持固守在鄭州城內。萬一鎬京的犬戎太後改變想法,主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有可能白費了。”墨橋生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他不會從他不熟悉的水路走,也不會對上你兵力雄厚的中軍。最有可能的就是選擇從我相對薄弱的左路突圍。我就給他放個缺口,讓他更有把握。”

  賀蘭貞下定決心:“好,一旦他率軍出城,你拖住他。我和俞將軍借機一舉拿下鄭州。”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看見了彼此眼中的信任。

  夜半時分,

  晉軍的一處軍營,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

  也許是因為不在緊要之地,這個營地內的窩棚比起他處略微稀鬆,守備看起來也有些鬆懈。

  此刻營內的篝火熄滅了大半,望樓上的哨兵也沒精打采的打著哈欠。

  但在那寂靜無聲的陰暗處,

  楊盛帶著楊陸厚等人,穿著整齊的鎧甲,手握兵刃,伏地凝神戒備著。

  楊陸厚握著手中的槍,隻覺手心微微出汗。

  “盛哥。”他在黑暗中向著身邊的人悄聲說,“犬戎人真的會從我們這裏突圍嗎?”

  “都給老子爭口氣。”楊盛的眼中亮著光,“墨將軍把我們擺在這裏,那是因為我們是他手下最猛的兵。我現在隻怕那些戎狗不從這裏走。”

  不知等了多久,

  暗夜中隱約傳來一陣燜燜的馬蹄聲。

  “來了。”

  從濃稠的黑暗中,

  犬戎人那獨特高壯的身形逐漸顯現出來。

  馬隊中簇擁著一人,正是楊盛曾經交過手的犬戎大將嵬名山。

  楊盛裂開了嘴,眼中透出狼一樣的光,躍起身來,大喝一聲:“兄弟們,跟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