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3311
  第42章

  這一日是太傅楊素的壽辰, 楊素位列三公之一, 又是晉越侯生母楊姬的兄長。因此, 雖然楊府沒有大擺宴席,但前來祝賀的親眷故交依舊絡繹不絕。

  楊素年過半百,須發皆白。他因為人耿直,性情剛烈, 加上近年來身體抱恙,已不太過問國事,隻掛著一個太傅的尊銜,並不具體分管什麽事務。

  但此刻,在他家的靜室之內, 卻坐著數名朝中當權的顯貴。

  奉常趙籍考率先開口:“為了一個汴州, 主公真是鐵了心的興師動眾, 又是征兵又是新政,鬧得國都內一時沸沸揚揚。”

  “主公還是太過年輕, 血氣方剛, 不知輕重厲害。”少府石詮搖頭道, “戰場上, 用奴隸對抗奮勇甲士,十不存一二也,數量再多也不過是充個人數,能頂什麽用?”

  “那些奴隸,是主公自己的財產。主公不聽勸告,我們做臣子的, 又能有什麽辦法?”太保巍廝布歎息,“一首脫奴籍。這一場戰下來,奴隸就算沒死,也大部分脫了籍,主公這是在大大削弱自己的實力啊。屆時,主弱而家臣強,不是興國之兆。唉!”

  楊素聽著他們七嘴八舌,又想起近日來沸沸揚揚的傳聞,心中煩躁,緊皺眉頭:“確如諸公所言,此事大為不妙,我那妹子今日便在席上,稍後我同她細說此事厲害,請她勸諫一下主公。”

  趙籍考微微傾身:“太傅,我新近聽得一個傳聞,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主公新得了一欒寵,名叫墨橋生,對他寵愛異常,夜夜招幸,幾乎寸步不離。”他左右看看,稍稍壓低了聲音,“此人是一奴隸,我聽聞主公此次大張旗鼓,表麵是為了支援汴州,實則隻是為了此人的身份。”

  巍廝布假意勸阻:“趙兄不得妄言,主公豈是如此荒唐之人?”

  “巍公你也看到了,主公此次回來,重用的都是些什麽人?”趙籍考撇撇嘴,“張馥,賀蘭貞,哪一個不是年輕俊美,風流倜儻之士。可憐韓公,無端被革去治粟內使的職位,這麽個管著國家錢袋子的肥缺,就這樣便宜了張馥那個小白臉。”

  楊素麵色鐵青,一拍案幾站了起來,氣呼呼的出去了。

  在座的幾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露出滿意的神情。

  程千葉回到寢宮,邊走邊和身側的墨橋生交談。

  “從今日出宮視察的情況來看,新政傳達的很到位,效果比我們料想得還好很多。”

  墨橋生亦步亦趨:“主人此舉,實是令民心振奮,據我今日的打探,不止是同我一般的奴隸們雀躍異常,便是在野的庶民,城都內的平民,也都躍躍欲試,紛紛前來應征兵役。”

  程千葉帶著些興奮:“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前來應征新兵的人數逐日增多,我著賀蘭貞加緊操練新征的這些甲士和我名下那五萬奴隸,以便早日前去增援汴州。”

  在殿內伺候的一位內舍人,侍立一旁,神情閃躲,吞吞吐吐。

  “有什麽事?”程千葉心情很好,坐下來問道。

  那位內舍人低著頭,悄悄捏了捏他袖中的一隻玉佩。那是午後許妃身邊的貼身婢女小環,一麵求著一麵硬塞給他的。

  他想起自己的老鄉小環苦苦哀求的事,終於鼓起勇氣,行禮回稟。

  “聽聞許妃那邊午後便有動靜了,主公是否要去瞧瞧?”

  程千葉不以為意,揮手道:“她生小孩,我又不懂,去了有什麽用?怎麽不稟告太夫人?”

  那內舍人垂頭回稟:“太夫人的兄長今日做壽,太夫人前去赴宴,還不曾回宮。”

  程千葉看著眼前的內舍人,此人的心中隱藏著一股焦慮、惶恐和擔憂的情緒。

  不太對勁。

  她又想起許妃那終日害怕驚懼的模樣,心中終究不忍,站起身來,對墨橋生道:“走,隨我一起去看看情況。”

  到了許妃待產的朝吾殿,平日裏伺候她的宮娥卻都呆立在外殿,有些麵色發白,擠在一起瑟瑟發抖。有些倒是泰然自若,目不斜視。

  隻有一位宮娥哭得梨花帶雨,被繩索捆束,倒在地上。

  程千葉認出她是許妃貼身伺候之人。

  “這怎麽回事?”程千葉沉聲道。

  眾人見她突然闖進來,大吃一驚。

  程千葉不待她們回複,大步徑直跨入內殿。

  此刻,在內殿的產房,許妃大汗淋漓,麵色青白,臥榻之上掙紮著用力。

  屋內為首的是一名女官。

  其人乃是楊太夫人身邊最得用之人,總管宮內事物的大長秋催氏。

  她給正在協助許妃生產的一名穩婆遞了個眼色,那穩婆便站起身來,用衣袖一抹頭上的汗,“孩子太大了,實在沒法子,母子之間看來隻能保一個了。”

  催氏冷冷開口:“許妃,你也看到了,非是我們狠心,是你實在生不出來。為保王嗣血脈,隻能委屈你了。”

  許妃大吃一驚,她體虛無力,勉強掙起半身,眼中噙淚,哀求道:“還請嬤嬤們再為我盡一盡力。”

  催氏冷哼一聲:“這個是主公的第一個孩子,如何經得起半點差池,如今是你自己沒用,怪得了哪個?”

  心知楊太夫人饒不過自己性命,許妃心中一片悲涼,但自己懷胎十月,臨盆在即,是多麽想親手抱一抱自己的親身骨肉。

  她落下淚來,哀哀懇求:“還請嬤嬤通融,求夫君前來見我最後一麵,我為這孩子交托幾句,死也無憾了。”

  “笑話,別說主公現在不在宮中。便是在了,這是產房,血腥之地,主公如何能進來見你。”楊氏一抬下巴,衝邊上的穩婆道,“休要囉唕,動手!”

  那穩婆一點頭,托出一個盤子,上擺一把雪亮的利剪和一疊墊布。

  許妃忍不住害怕得尖叫掙紮起來。

  數名粗壯的仆婦,一擁而上,壓住她的手腳,捂住她的嘴。許妃體質柔弱,又是產程,如何掙脫得了,隻得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口中嗚嗚直喚。

  那穩婆舉起剪刀,來到許妃身邊,開口道:“夫人休怪,你為主君誕下子嗣,主君和太夫人必念著你的好,小公子也自有太夫人照料,你便安心去。”

  正要動手。

  門簾嘩啦一聲被掀開,程千葉一步跨了進來,冷著麵孔,怒道:“這是在幹什麽!”

  屋內眾人唬了一跳,鬆開手腳。那穩婆手一抖,剪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不住的晃動。

  許妃掙紮著爬起身,她滿頭是汗,絲發粘的到處都是,身下的被褥被羊水和血漬浸透。她顫抖的向著程千葉伸出手:“夫君,夫君,求你救救我,救我一命。”

  程千葉撇開眼,看著地上猶自晃動著剪刀,壓製心中怒火,咬著後槽牙道:“去,傳太醫。”

  屋內的仆婦,均抬頭看了催氏一眼,低下頭去,呐呐無言,卻是一動不動。

  催氏來到程千葉麵前蹲身行禮,勉強擠出笑容,“主公,此地是產房,您不得入內,恐會引血光之災,不利主公。還是先請出去,這裏交給奴婢們處理就好。”

  程千葉氣到一定程度,反而不發作了,她笑了起來:“總管後宮的大長秋?很好,你跟我出來,你們都出來!”

  催氏猶豫。

  程千葉冷下臉,一甩袖,率先出屋。

  催氏心中忐忑,旋即她想到,我這是奉了太夫人的命令行事,主公便是生氣,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妃嬪和自己的母親頂撞,我隻需拖到太夫人回來便無事了。

  她舒出口氣,向屋內眾人揮揮手。

  一行人魚貫而出。

  程千葉在正位上坐下,命人解開那叫小環的宮娥。

  “去,先進去照看你家夫人。”

  小環連叩了幾個頭,連滾帶爬的進去產房。

  那催氏陪著笑臉,上前說話。

  程千葉默默的看了她半晌,此人從內到外,透著一股令人惡心的顏色,既惡毒,又殘酷。

  “橋生。”程千葉閉上眼,輕輕做了一個手勢。

  墨橋生一言不發,跨步上前,提起那個催氏的衣領,不顧她掙紮叫喚,將她提出門外,摔在地上。

  隻見刀光一晃,素來在宮中橫行跋扈的大長秋,發出一聲刺耳的慘叫,軟軟倒在地上。

  殷紅的血液,順著宮門外的階梯一路流淌下去。

  殿內的眾人,想不到剛剛還笑著說話的主君,竟然絲毫不顧太夫人的情麵,抬手就把大長秋催氏給當場處死了。

  這下都開始心下惶惶,個個跪下地來叩首求饒。

  程千葉環顧了一眼,指著人群中一個女官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官職位份?”

  那女官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回答:“奴婢名叫阿夏,原是大長秋的屬官。”

  “好,現在就由你暫代大長秋之職。”程千葉開口。

  阿夏料想不到峰回路轉,突然天上就掉下餡餅,砸在自己頭上,一時不知道該驚還是該喜。

  “兩件事,你立刻去辦,辦得妥當以後你就是總管宮務的大長秋了。”程千葉道,“其一,把這個穩婆架出去仗一百,速宣宮中經驗豐富的穩婆前來伺候,其二,速宣太醫。去。”

  “是,是,奴婢一定辦好,一定辦好。”阿夏飛快爬起身來,先是分派了幾個平時同自己交好的仆婦責打那位穩婆,一麵自己親自跑去尋穩妥的接生人員。

  程千葉大馬金刀的坐在外廳,匆匆趕來的穩婆和禦醫見著門前躺著的屍體,都心中一緊,低著頭見過禮,都急急忙忙入內,再沒有敢不盡心竭力的了。

  過了數個時辰,產房內傳來哇的一聲嬰兒的哭聲。

  程千葉高興起來,進入房中。

  “恭喜主公,恭喜主公,是一位漂亮的小公子呢。”

  接生婆把包好的嬰兒遞到程千葉懷中,程千葉十分新奇的看著懷中一臉皺皺巴巴的新生兒。那嬰兒閉著眼,腦袋往程千葉懷中偏一偏,小魚似的圓嘴噘了噘。把程千葉給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