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棻回到胡同，但沒有回家。

  　　她路過盛家時，隱約聽到唐雪梅正在教育兄弟倆，說他們不該聽沈棻的話。上一世，沈棻一直覺得自己和三個孩子之間有隔閡，除了她本身不明事理外，其中也有不少唐雪梅的功勞。

  　　可惜她現在現金沒多少，一時無法搬出盛家獨立，也不能貿然提出離婚。

  　　沈棻沒有理會唐雪梅，她估摸著，唐雪梅一會兒還得吵吵著帶兄弟倆去李老師家補課。

  　　沈棻徑直路過門口，去了同胡同的林家。

  　　林家的情況在胡同裏有些特殊，家中隻有林老爺子、小兒子林祿以及孫子林海洋三人一起生活。林海洋今年不過七歲，父母卻已去世多年，林老爺子年紀大了，林祿又忙著賺錢，沒人管林海洋，林海洋是胡同一“霸”。唐雪梅平日裏最討厭林海洋，說他不學無術，有“匪相”，不允許兄弟倆和他有任何來往。

  　　但盛淮先偏偏不聽話，最喜歡和林海洋一起玩兒，為此還挨了幾次揍。

  　　在上一世，盛淮先就是和林海洋、林祿一起去南方闖蕩的。

  　　沈棻當初太過愚昧，還短暫地怨恨過他們“搶走”兒子，後來才明白，林祿和林海洋都不算是普通人。

  　　林祿大約是理科很好，手非常巧，還能自己收集一些元件，在家裏做收音機，過去近十年的時間裏，他一直在私底下偷偷倒騰各種電器。沈棻很清楚地記得，盛家的第一台電視，就是盛淮先從林祿手裏搞到的。是一台彩色電視，那會兒盛淮先已經十幾歲了。

  　　當然，這絕不是盛家買不起電視機、搞不到電視機票證，盛謙知畢竟在部隊，搞到這些還是不難的。是唐雪梅擔心電視機會耽誤三個孩子的學習，所以不允許買電視。

  　　後來沈棻才從電視裏知道，原來在鄒市之外，還有那般廣闊絢爛的世界。

  　　沈棻撞上悶頭跑出來的林海洋。

  　　和必須要遵守規矩的盛淮先不同，林海洋隻穿著一件已經洗得發灰的大背心，玩得一身臭汗，撞了人也不急著道歉，而是先隨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汗水流進他眼裏，他抬起頭，眯著眼看向沈棻，困惑道：“姐姐，你找誰？”

  　　竟然叫沈棻姐姐。

  　　沈棻一笑，道：“海洋，是我，我是淮先的媽媽，我找林祿。”

  　　這會兒的林海洋應該認識沈棻才對。

  　　林海洋先是張了張嘴巴，一副“你在說鬼話的表情”，繼而轉為驚悚，嗷嗷叫著往屋裏跑去，“小叔！小叔！外麵有個漂亮姐姐找你！但是她是騙子，她說她是盛淮先他媽！”

  　　沈棻哭笑不得。

  　　半分鍾後，林祿一邊整理發型一邊走出來。

  　　他侄子說了，是有美女找他，他可得打理好自己。

  　　不過他侄子後麵的話他沒聽懂，什麽媽不媽、騙子不騙子的？

  　　“你看，”林海洋指著沈棻說道，“她不是盛淮先他媽，對吧。”

  　　林祿定睛看去。

  　　盛謙知在這一帶太有名氣，林祿雖然和沈棻不熟悉，但是知道她的模樣的。

  　　本來想著，他出來一看就能搞懂侄子在說什麽，但這一看……著實沒搞明白。

  　　好像有點像沈棻，又好像不太像。

  　　沈棻彎彎唇，禮貌地笑道：“你好，我有件事想麻煩你。”

  　　“麻煩我？”林祿呆愣呆愣的，“我、我能幫你做啥？我……不會做頭發啊。”

  　　他可能幫美女幹啥？？

  　　沈棻聲音溫和，“我需要一台黑白電視機。”

  　　*

  　　林家客廳，林祿和林海洋麵對麵而坐，望著桌子上的錢發呆。

  　　就在剛剛，林祿聽到沈棻的要求，害怕出事，本想拒絕沈棻，可沈棻掏出了400塊錢。外麵的黑白電視機隻要350塊，不過還要電視機票，沈棻想立刻就要，所以隻能多出錢，請林祿幫忙。

  　　林祿一看到錢，在看到沈棻的臉，腦袋還沒來得及想，嘴就先應了。

  　　現在倆人隻會發呆了。

  　　林海洋傻乎乎地問道：“姐姐長得這麽好看，真是盛淮先那蠢貨的媽媽？我見過她的，她很溫柔，對我可好了，但是……”

  　　和好看並不沾邊？

  　　林祿也傻乎乎地問道：“……當軍人家屬，這麽有錢啊？”

  　　林海洋越想越興奮，“我以後要多去找盛淮先玩兒！雖然他很蠢！但我要忍忍！”

  　　林祿摩拳擦掌，“我現在就去娶一個……不對，爭取嫁給，哦不對，爭取娶個當兵的老婆！海洋，你要過上好日子了！”

  　　叔侄倆都因為沈棻的出現，覺得自己的未來光芒萬丈！

  　　*

  　　這是沈棻第一次認真觀察林祿和林海洋。

  　　從前，她對他們的印象隻是“和盛淮先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這個概念基本上是唐雪梅灌輸給她的，唐雪梅嫌他們不講禮貌，不守規矩。

  　　可沈棻卻覺得，相處得像他們那般和睦、隨性，才是沈棻真正想要的。

  　　看來過去的許多看法，她都要重新考量才是。

  　　回家之前，沈棻做好和唐雪梅爭執的準備，她肯定不會輕易讓自己把孩子帶走。不過進了家門以後沈棻才發現，在她去林家的這段時間，盛家來客人了。

  　　沈棻走到大屋門口，還未敲門，便聽到唐雪梅諷刺的笑聲，“小陳，你還沒娶妻，將來結婚，一定要擦亮眼睛，什麽樣的老婆不該找，心裏得有數。”

  　　唐雪梅是奉行家醜不可外揚的，唯獨在沈棻這件事上例外。

  　　她認為沈棻嫁進盛家，是拉低了盛家的水準，所以一再在外人麵前強調，她對沈棻的條件並不滿意，允許他們結婚是盛謙知重情義，無可奈何。

  　　唐雪梅和不少來盛家的客人說過類似的話，沈棻聽到過好幾次，每次聽到，她都會躲到廚房裏，盡量做一個透明人。

  　　沈棻麵無表情回了自己的房間。

  　　兄弟倆正在做唐雪梅剛買的習題。

  　　沈棻走過去，拿起習題本看了一眼，大多數是重複的內容，唐雪梅喜歡題海戰術。

  　　“媽，你幹嘛啊！”盛淮先抱怨道，“你騙我們就算了，現在還耽誤我們做題，奶說了，不做完不能吃飯，我要吃午飯，你趕緊還我。”

  　　沈棻道：“我是要看看你的水平如何，題會做就行，隻要認真仔細，重複幾遍就能記住，不需要寫這麽多遍。”

  　　“啊？”盛淮先很困惑，“你又看不懂，你搶我習題冊幹嘛？”

  　　他親媽那點文化水平，他心裏還是有數的，整條胡同的人都說親媽文化低，和親爹不相配。

  　　盛淮先都想好了，他在學校裏好好念書，出去就說是親媽教的，能給親媽長臉。

  　　但……這不代表他不知道親媽的水平好嗎！他又不傻！

  　　盛淮先想到遙遠的午飯，他很氣，再看到說話不算數的沈棻，就更氣了！

  　　“還我還我，”盛淮先癟著嘴去搶習題冊，“你可趕緊出去玩吧，哼，我要做題了。”

  　　沈棻被他委屈的模樣逗笑，像個因為沒吃到糖果痛哭流涕的小屁孩。

  　　在沈棻的記憶中，盛淮先是個皮實的孩子，不論是挨打亦或是挨罵，盛淮先基本都是兩分鍾就忘。他曾因踢球摔倒小腿骨折，小小的孩子去打石膏，硬是沒吭一聲。

  　　結果一個習題冊就能讓他委屈得不行。

  　　“誰說我騙你們了？”沈棻放下習題冊，慢悠悠道，“你倆收拾收拾，一會兒我們一起去太姥姥家玩兒。我們要在那邊住一晚上，你倆想好了要帶什麽。”

  　　“啊？”盛淮先傻愣愣地看著沈棻，“媽，你說啥呢？”

  　　盛淮蔭瞥了眼傻弟弟，道：“媽說要帶我們出去玩。”

  　　他這弟弟以前挺聰明的，現在怎麽越來越傻了。

  　　“真的假的……”盛淮先很懷疑，“你打算領我們出去？”

  　　“是在你們做完作業的情況下，”沈棻強調道，她把習題冊放到盛淮先麵前，說道：“你也太馬虎了，同一個題型，錯了三遍，做到第四遍還是錯，你是想印證你奶奶的題海戰術是正確的？”

  　　盛淮先湊過去仔細看。

  　　親媽不說，他還真沒發現這一點。

  　　不過他雖然很聰明，但一直比盛淮蔭馬虎，這一點他倒是知道。

  　　盛淮先更加懷疑了，“你騙我，你知道這寫的是啥嗎？”

  　　“雞兔同籠，”沈棻睨了他一眼，“你看看你錯過幾次了。”

  　　盛淮先：“……”

  　　盛淮先的下巴精準地磕到桌子上。

  　　夭壽了！他親媽真的認字了！！

  　　認字了！！

  　　盛淮先驚恐地衝向書包，手忙腳亂地翻找著。沈棻疑惑道：“你不改錯題，不收拾東西，找什麽呢？”

  　　盛淮先來不及回應沈棻，他從書包裏掏出一個作業本，上麵歪歪扭扭寫著盛淮先的名字，他迅速翻開本子，正要有所動作，本子便被沈棻抽走。

  　　沈棻一邊翻看，一邊用餘光打量已經僵硬的盛淮先。

  　　本子前麵的部分還都是正常的作業，雖然字很醜，但好歹把作業認真完成了。然而翻到一半，就不太對勁了，上麵開始寫些其他事情。

  　　譬如，今天親媽和奶一起教訓我，記下來！

  　　再譬如，親媽是壞蛋，幫著奶一起吼我，不做完作業就不讓吃飯！等我長大了，不給她買老麵包吃！

  　　……算了，分她一小半，隻有一小半！

  　　盛淮先趁著沈棻看本子，一溜煙跑到盛淮蔭身後，“哥！！”

  　　也就這會兒能想起來盛淮蔭是他哥。

  　　盛淮蔭麵無表情，道：“此地無銀三百兩，笨蛋。”

  　　“啥啊，”盛淮先說，“我哪有錢啊，我我我……哥，你得幫我！”

  　　親媽現在識字了，看了這些話，不得揍他啊！

  　　盛淮先躲在盛淮蔭身後，緊張兮兮地看著盛淮蔭。

  　　搞得盛淮蔭都有些緊張了。

  　　沈棻慢悠悠地看完，再慢悠悠走到盛淮先身邊，盛淮先閉上眼睛哭嚎道：“你你你不許打我，你要是打我，我我我就……我就不吃晚飯了！”

  　　“哦？”沈棻說，“晚上去姥姥家，姥姥會給你做好吃的，你也不吃了？”

  　　盛淮先認真思考了會兒，探出頭，“那我不吃明天的早飯了，哦不不，明早也在姥姥家，我們什麽時候回來？回來的那頓我不吃了！”

  　　沈棻微笑。

  　　不愧是她兒子，可真是太有骨氣了呢。

  　　“趕緊收拾吧，”沈棻說，“我去和你們奶奶說一聲，收拾好了我們就走，對了，你們得幫忙照顧妹妹，知道嗎？”

  　　沈棻說完便轉身離開。

  　　盛淮先牢牢抱緊盛淮蔭，不敢動彈。

  　　盛淮蔭動了動肩膀，道：“媽走了。”

  　　“……是嗎？”盛淮先很困惑，“哥，媽怎麽不揍我？”

  　　盛淮蔭默了一秒，說：“媽媽什麽時候打過我們？”

  　　“哦，也是，”盛淮先十分感動，“我決定了，將來我買的老麵包，分給媽媽一半，恩……再給欣欣四分之一，哎呀，咱倆剩不了多少了，那就不給爸爸了吧！”

  　　聽到盛淮先說要分給自己麵包，盛淮蔭心中一動。

  　　他忽然想到，胡同裏一個老爺爺曾當著自己的麵說過他的身世，當時弟弟就在他身邊。他還未有反應，弟弟便暴跳如雷，倒騰著小短腿要去打人家，信誓旦旦的說，盛淮蔭絕對是他親哥，不然能和他爸一樣呆板？

  　　思及此，盛淮蔭難得彎起唇，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以前一直不太喜歡小孩，這兩年多了個小外甥女，別人家的孩子真的是太可愛了！所以想寫個養娃文，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