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3437
  第115章

    夜深, 刑部大牢一片寂靜,隻能聽到岩壁上水珠滴落的聲音,伴著空曠回響, 顯得森寒無比。忽然“嘩啦啦”幾聲響, 休憩的獄卒揉了揉眼, 站起身時腰間的一大串鑰匙晃了晃, 他將其解下拎在手裏,打著嗬欠敲了敲桌, “欸,醒醒, 巡夜了。”

    另一人驚醒, 搓了把臉道:“裏三層外三層,這大半夜的,能出什麽事……”

    他罵罵咧咧地起身出去,說:“都怪那閹賊, 不過那時是咱們疏於防範, 可如今外頭那一列衛隊可是禁軍派下來的,出入都得查腰牌,我看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也用不著時時緊盯,他還能打地洞不成——”

    走到最盡頭的牢房外, 獄卒倏地頓步,話音戛然而止。他張了張嘴, 瞪大眼睛,似是還不可置信地用力搓了搓, 指著那掉落在地的鐵鏈, 道:“這、這人呢?”

    ……

    霍顯蒙著眼, 手腳都戴著鐐銬,剛穿過一條狹窄腐臭的隧道,就被推上了馬車。

    帶他出來的獄卒沒有跟上,而是與車夫低語幾句,車夫應著,很快就驅車前行。

    他重重靠在案幾上,月末了,手腕處的經脈已經隱約呈現出黑色,骨髓的疼痛讓他屏住呼吸,再隱忍著將氣息一點一點地吐出來。

    他想得果然不錯,就是今夜了。

    趙庸最擅長將蠱毒發作的時間拿捏得死死的。

    馬車在黑夜裏奔走,霍顯聞到越來越重的水溝味,馬車也顛簸起來,因為地愈發不平坦了,這是到了哪條貧窮的民巷。

    又過片刻,馬車停住。

    霍顯下了車,被推到宅子裏,眼雖被蒙住,但他明顯察覺到堂中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似乎是彈了彈煙槍裏的煙,他沒有抽,隻是目光深邃地注視他。

    車夫推了霍顯一把,他踢到門檻,鐐銬桎梏了行動,踉蹌兩步,高大的身軀便摔跪在地上。

    他悶哼一聲,重重咳嗽起來。

    嘴角的血跡、脖頸上的勒痕、淩亂的發和指骨上磨出血又反複結痂的痕跡,他狼狽得就像一隻喪家之犬,側倒在地上,攥緊拳頭痛苦地呻,吟。

    眼睛上的黑布滑落,露出男人猩紅的眼眸,他看向趙庸,喘息道:“義父、義父救我……”

    趙庸蒼老的眸子稍稍一動,他想起四年前了,不,如今已經是五年前了。

    那時霍顯剛投身錦衣衛,錦衣衛的篩選機製極其嚴酷,他卻在前麵那些環節通通熬了下來,旁人即便是過了關,但也是處處掛彩,站立難行,唯他人高馬大,意氣風發地站在那裏。

    剛及冠的少年,眼裏盡是不屑一顧。

    趙庸有意練他,轉頭就將他丟進鬥獸場與狼鬥,他殺了狼,也被狼所傷,左右臂膀都險些被咬斷下來,倒在血泊裏奄奄一息。

    就像是現在這樣。

    奄奄一息地說:“掌印救我……”

    那是他第一次打斷霍顯的脊梁,讓他臣服於腳下。

    可趙庸要的是狼,不是狗!

    說實在話,他對霍顯的感情十分微妙,他既想要霍顯心甘情願投身於他,又想要霍顯保持野性,要他凶狠,要他狂妄。他並不願意讓霍顯變得與那些依附他的人一樣平庸,甚至在霍顯對東廠的地位虎視眈眈時,趙庸是一麵欣慰,一麵防備。

    趙庸閉了閉眼,他起身往霍顯那兒丟了個藥瓶,才推門出去。

    門一闔上,霍顯臉上猙獰痛苦的表情瞬間消失,他撐起身子,咬緊牙關。

    吃過藥後,鬆了口氣似的,重重仰躺在地上。

    四下無人,他倏然無聲笑起來。

    ,

    燭光搖晃,映襯著沈蘭心瓷白的麵容,她的眼有些紅,是哭過了,眼淚洇濕了沈青鯉的胸口。

    她斂起神色,嗓音微啞道:“沈家因東宮被牽累,我不知道太子是不是真的謀反,父親有沒有參與其中,起初隻能四處躲著,是後來承和帝……承和帝找到了我,與我道明真相,我入宮受他協助,進了樂坊,得機會在宮宴會露臉,有幸被趙庸選中作為“釘子”,專門送到京中各個官員的府邸為他們監聽消息,後來種種輾轉,我才順利去到霍府。”

    沈青鯉明白,承和帝有意告知沈青鯉真相,就是要她心甘情願與他統一戰線。

    沈蘭心必須成為趙庸釘入霍顯的“釘子”裏最出色的一個,博得趙庸的重用,才能為霍顯周旋,還能讓趙庸不再往他身邊安插人手。

    一舉多得。

    其實這些,他在知曉了她的存在後就已經猜出個大概了,隻聽她再細細說來,難免覺得揪心。

    她一個女子……

    究竟如何在這豺狼虎豹遍處是的京都生存下來。

    沈青鯉抿唇,攥緊手心道:“是我的錯,若我當初找到你,便不會讓你受這麽多苦。”

    沈蘭心搖頭,“我算不得苦,霍顯才是……哥哥,你幫幫他吧。”

    她忽然抓住沈青鯉的手,“新帝有自己的盤算,可這並不公平,我將所有和盤托出,他也是你昔日的玩伴,哥哥,你就忍心看他這樣枉死?”

    “我——”沈青鯉有口難言,先不說霍顯這波屬實冤枉,便是他真與趙庸同黨,他也不忍心見他死。

    可眼下,也不是他幫不幫的事。

    他張了張口,正要再說時,晝書急扣了兩下門,“公子!”

    沈青鯉臉色微變,對沈蘭心道:“我有急事,你就呆在我府上,如今逆黨未捕,形勢不明,別亂跑。”

    說罷,他便匆匆出去。

    晝書傾身耳語兩句,沈青鯉便急步走了。

    夜黑風高,沈青鯉領著一隊暗衛和獵犬在路上徘徊,霍顯的獄服袖口逢著特殊的粉末,沿途撒了一地,那犬嗅著地上的味道,一路將眾人引到巷子盡頭的簡陋宅屋。

    暗衛推開門,卻是空空如也。

    燭芯還是熱的,甚至桌上的茶水還沒涼。

    從霍顯消失到他們追上,就這麽短的時間,趙庸等人就轉移了!

    沈青鯉握著那隻杯盞,倏地將其重重摔在地上。

    操,王八蛋,夠謹慎的!

    ,

    霍顯坐在馬車上。馬車寬敞,比方才來時的要更豪華結實,是尋常貴人們用的規製,平穩不顛簸,他們敢在夜裏乘這種馬車,大搖大擺地去往城門,那就必定是有人接應,他們確信可以順利出城。

    城門守衛這般森嚴,守備軍裏果然也是千瘡百孔。

    也是,文麾這人髒心爛肺但心眼不足,從他那個蠢貨那裏接手過來的兵士,怎麽可能是密不透風的牆,恐怕早就讓趙庸滲透成篩子了。

    霍顯慶幸在太原府外攔住了蕭騁的人,否則真讓敵人打到皇城,能不能守住也未必。

    此時,一張方方正正的矮幾旁圍了四個人,趙庸對著蕭元景,霍顯對麵則是蕭騁。

    蕭騁向來話少,自霍顯上車後便沒有開口,但那雙淩厲的鷹眼卻一動不動地盯著霍顯。霍顯沒有看他,他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沒了方才的狼狽。

    誰都沒有說話,車上隻趙庸拂茶蓋的聲音。

    到了城門,馬車停了片刻,果然就繼續放行了。

    出了城,蕭騁才麵無表情地問:“你把庭兒藏在何處?”

    霍顯看向他,卻是像往常一樣露出假惺惺的和氣,道:“元庭是我的朋友,既是朋友,自然好好招待著,國公爺放心,他這些日子過得很快活。”

    趙庸擱下茶盞,他的語氣要比蕭騁和緩,卻帶了點瘮人的笑意,“你想靠蕭小公子苟活?”

    他如今還稱蕭元庭為蕭小公子,如此生疏的稱呼,因為他還不知霍顯已盡數知悉了他與蕭家的瓜葛,他顯然也沒打算將此事公之於眾。

    霍顯沒戳穿他,隻說:“是人都想活,義父,我也不想死。”

    蕭騁冷哼,麵露陰鷙道:“霍顯,看看如今的情形,你怎敢講條件?”

    霍顯卻仍看著趙庸,“新帝為樹名聲,背後所做之事殘暴不仁,當初京都瘟疫便是他的手筆,先帝為他所殺,先皇後受他逼迫,我知他太多醜事,便是義父沒有越獄,他也留我不下,此人過河拆橋,並非良主,他用不了我,但義父可以。”

    蕭騁譏諷他,“過河拆橋,你也配說別人。你轉身又投我等是為何,還不是因為無路可走了,靜塵沒了,怕死吧霍大人。”

    霍顯沒說話,隻默認般稍勾了下唇,但他餘光仍是盯著趙庸不放,趙庸還沒有決定好他的去留。

    他在沉思。

    片刻後才扔給霍顯一塊黑布,霍顯稍頓,他不敢露出太驚喜的神情,二話不說自己蒙上眼睛。

    隻聽蕭騁不悅道:“你真要帶他一起走?”

    趙庸慢慢道:“他手裏除了你兒子,還有錦衣衛。”

    錦衣衛如今是很特殊的存在。

    太原一戰減輕了他們身上的罪孽,但朝廷並沒有給他們封賞,然東廠在新帝登基後便被大肆查抄,錦衣衛卻沒有同樣的遭遇,屬於北鎮撫司的罪孽全清算在霍顯身上,餘下的蝦兵蟹將似乎就這麽安全了。

    他們似乎被人遺忘了。

    但北鎮撫司依舊能正常運轉,他們拿著俸祿幹著微不足道的活,他們隻是被中心權利疏遠了,又回到了五年前不被重用的狀態。

    錦衣衛是把刀,現在利刃歸鞘,但出鞘必定見血!

    這也是霍顯能坐在這裏的底氣。

    蕭騁是武將,可他瞧不上錦衣衛,隻道:“那又如何,一群過街老鼠,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也隻有你能看得上。”

    趙庸不言,低頭抿了口茶。

    蕭元景驚出了一身汗,這張桌上沒有他說話的份兒,他隻瞟了霍顯一眼,卻從他半遮擋的臉上得不到半點有用的信息。

    他收回目光,餘光瞥到霍顯藏在矮幾下的手。

    他的手指在坐凳上胡亂劃著,在馬車拐了個彎後,他也隨之畫了個橫折。

    他這是在……記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