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3382
  第90章

    縫隙愈來愈大, 來人似乎並不避諱,動靜不小地將窗子徹底掀了上去,一地月色傾灑而下, 隨之而來的是一抹矯捷的身影, 從窗外迅速翻了進來, 穩穩站住。

    姬玉落聽聞這麽大動靜, 從最初的謹慎到漸漸寬了心。霍府戒備森嚴,尤其是東院, 尋常人想無聲無息翻進來實屬不易,更別說這麽大搖大擺了, 除非是自己人。

    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翻主屋, 恐怕也隻有主人自己。

    姬玉落靠在臨窗的牆上,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往屋裏掃視一圈,又往前踱了兩步。

    他在找人。

    但屋裏空無一人。

    霍顯反應很快,他眯了眯眼, 望著月色映照下, 一前一後的兩道影子,剛要回頭,就被人用利器抵住了脖頸, “不許動,閣下深夜翻窗, 有何貴幹?”

    霍顯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采花兒, 我看姑娘房裏沒有男人,鬥膽來了, 哪知姑娘不好惹, 叫人好害怕。”

    “你——”

    在這轉瞬猶豫中, 霍顯迅速轉了個身,奪了她的簪子,把人抱起來壓在窗台上,借著月色,才將對方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笑,“我什麽?”

    姬玉落手撐著窗,“你好不要臉。”

    “采花大盜要什麽臉?”霍顯仰頭,拿鼻尖蹭她,說:“快,趁你夫君未歸,咱們抓緊時間,親一下。”

    姬玉落被他蹭得發癢,笑出聲來,偏著頭往後仰,推搡間兩人的唇蜻蜓點水似的碰了幾下,霍顯停住,微仰著脖頸,拿眼看她。

    這個時候的他像個少年,那雙桃花眼裏盛著光,月色映襯下熠熠生輝,仿佛一盞陳年佳釀,恣意和張揚全擱在裏頭了。

    他身上蘊藏著一種力量,在不經意間才會流露幾分。

    姬玉落看著他,道:“你怎麽過來了?”

    霍顯想到什麽,好笑道:“你說呢,吾妻凶悍,誰還敢往我身邊湊。”

    葉琳琅被打撈上來時就剩一口氣了,即便姬玉落沒有那個意思,但此舉可謂殺雞儆猴,他前腳剛踏進西院,後腳各院門窗緊閉,也就盛蘭心無事發生一般,邀他進門喝了兩盞茶。

    待坐到暮色四合,霍顯才離開。

    他戲謔地說:“你說吧,現在怎麽辦?”

    姬玉落噎了一下,她適才行事時確實沒想到這一遭,這些深宅裏的女子,看著心眼多,但實則膽兒比芝麻還小。

    但霍顯也不是真無處可去了,不是還有盛蘭心麽,跟她這兒裝什麽可憐呢。

    望著霍顯古怪的神情,姬玉落避開眼,而後一本正經道:“葉琳琅是從宮裏出來的,原本也是司禮監放出來的人,這兩年雖與宮裏斷了聯係,但這人不安分,你最好多防著她點。”

    霍顯“嗯”了聲,將姬玉落抱了個滿懷,下巴擱在她肩上,聞著她身上皂角的清香,說:“她要不是趙庸的放出來的人,早該丟進亂葬崗了。”

    說罷,他樂道:“姬玉落,你怎麽……”

    話說一半的人最討厭,姬玉落推了他一下,沒推開,就聽霍顯偏過頭,在她耳畔輕聲說:“你怎麽這麽可愛。”

    他說罷,悶聲笑起來。

    姬玉落一怔,忽然劇烈掙紮起來,霍顯邊笑邊摁住她,這人力氣真的好大,她手上動彈不得,幹脆往抬腿踹了一腳,正正在他那玄色衣袍上踩出個白印。

    “嘶。”霍顯道:“你急什麽,你這是惱羞成怒。”

    “我有什麽可惱的?”姬玉落剛洗淨的身子,被他抱得出了汗,她推開他,道:“走開。”

    “主子!”南月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出聲打斷,他背著身子,一臉正色道:“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進了宮,聯合宣平侯要拿趙庸,東廠的人已經將東直門圍了。”

    霍顯站直了身體,眉宇間的慵懶戲謔盡數褪去,仿佛一瞬間從少年變成了穩重的凶獸,他理了理姬玉落被蹭亂的領口,說:“慌什麽,集合錦衣衛,東廠有難,寡不敵眾,咱們去湊個數。”

    ,

    東直門外,朱雀玄武,東廠禁軍鱗次櫛比,將宮門裏外圍了個水泄不通,雙方像是凝固的雕像,動也不動,此時隨便來個風吹草動都能引發一場大戰。

    黑夜莊嚴而肅穆,給所有士兵臉上都蒙上了一層壯烈的色彩。

    然而就在這時,長街上忽然響起踏踏馬蹄,東廠和金吾衛臉色一變,皆如受驚之兔,拔刀相向,以為是對方派來的增援。

    待到那身影衝出白霧,勒馬於宮門前,緊張的就隻剩金吾衛了。

    東廠為首的是個姓侯的千戶,此人是錦衣衛撥過去的,後因能力出眾,很得趙庸重用。

    他翻身下馬,道:“鎮撫大人!您來得正好,大理寺和刑部栽贓陷害,濫用職權,竟敢夜闖深宮拿人,宣平侯的兵馬更是圍了東廠,他們這是要造反!”

    金吾衛統領馮嶺長得橫眉豎眼,黝黑的皮膚叫他看起來頗有幾分關公的公正,他大刀一杵,沉聲道:“大理寺和刑部入宮拿人,有正經文書,也有內閣批紅,東廠能拿出來,自然也能進,若沒有,那才是擅闖宮廷!要造反的究竟是誰?”

    “你——”侯千戶攥手,看向霍顯,“霍大人,您可有督公的消息?”

    霍顯搖頭,問他:“義父可事前吩咐過你們什麽?你們召集人馬圍堵皇宮,是他的主意?”

    侯千戶心急如焚,將霍顯拉到一旁,小聲道:“宮裏情況不明,我擔心……大人你知道,真要讓刑部和大理寺逮到罪證,督公下了獄,恐怕就難出來了。”

    霍顯明白了,這是自作主張呢。

    趙庸一經出事,他自己可能還不是最擔心的,東廠和趙庸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些拴在他繩子上的螞蚱才最惶恐。

    他拍了拍侯千戶的肩,道:“別急,我進宮看看。”

    霍顯有宮牌,是順安帝親自賜下的,他可以在任意時候進宮,無需報備,如今順安帝還沒死,他這塊牌子就是值錢的。

    馮嶺猶豫地瞟了眼他身後的錦衣衛,霍顯道:“放心,人留在外頭,我自己進去。皇上還病著,我去看看,馮大人也要攔麽?”

    錦衣衛和禁軍向來不對付,聽他胡言亂語,馮嶺冷著臉將牌子拋還給他,手一抬,命人開了宮門。

    司禮監的辦差大院,燈火通明,嚴峻的形勢與皇宮外不分上下。

    刑部侍郎負手而立,怒斥道:“我刑部拿人有理有據,諸位這是什麽意思?違抗律法,可是罪加一等!”

    內侍笑眯眯地說:“藺大人,您這話就嚴重了,刑部拿人是有理有據,可這上頭少了皇上的金印,不合章法吧。”

    刑部侍郎道:“皇上如今昏迷不醒,我雖無皇帝金印,但有三司蓋章,還有內閣批紅,緝拿審訊綽綽有餘,要你個小太監教我做事?”

    內侍仍舊舔著張笑臉,十分沉得住氣,正開口時,遠遠見一人闊步而來,他仿佛見著了救星,兩眼都在放光,“鎮撫大人。”

    話音落地,對麵眾人如臨大敵。

    霍顯走過來,拍了拍那內侍的腦袋,道:“真熱鬧啊,你瞧瞧你,又不會說話了吧,瞧把咱們藺大人氣的,藺大人年過半百,若是撅在這地兒,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內侍忙給了自己一巴掌,“對對對,怪奴婢,都怪奴婢,還望大人莫生氣,不如進屋喝杯茶?”

    刑部侍郎看著霍顯就來氣,霍家老二慣來不會說話,少時跟個悶葫蘆似的,不拿正眼看人,再大些會說話了,但說的都不是人話。

    造孽的話刑部侍郎已然說膩了,他不理霍顯,隻說:“喝什麽茶,快讓趙庸出來,你若再攔,便是共犯!”

    內侍早就慌了,此刻不過強撐著,他笑說:“督公昨夜受寒,還沒起呢,藺大人別急啊。”

    霍顯側過身子,抵唇咳了聲,壓低聲音道:“義父在哪兒?”

    內侍麵露苦色,“屋裏睡著呢,真是昨夜受了寒,睡前剛用過藥,已經命人去喚了,鎮撫大人,您說這叫什麽事兒啊?究竟是大事還是小事,您給奴婢透露一句?”

    霍顯笑,“放心吧,能有什麽事。”

    ,

    屋裏隻點了一盞油燈,伺候的小太監欲要再點,被趙庸伸手攔了。

    他不喜光。

    小太監扶著他下榻,說:“督公風寒未退,還起著熱,奴婢著人去請了太醫,刑部的忒沒有眼力見兒,嚷嚷個沒完。”

    趙庸喝著茶,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得疲憊不堪。

    他已經老了,這個年紀,本可以安享晚年,可這些年他不肯懈怠分毫,死死把著東廠,看著皇帝,沒有人知道為什麽。

    在他們眼裏,一個沒有根的太監,無非也就是貪慕權利罷了。

    他啞聲道:“太醫不用來了,外頭的人也都撤了,讓刑部的等等,咱家這就來。”

    小太監大驚,“督公,這——”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束光照了進來,霍顯道:“義父。”

    他闔上門,形容匆匆地說:“義父,我已經召集好了東廠和錦衣衛,您說一聲,我們就打,刑部和大理寺這群畜牲,這是要玩命!”

    趙庸看著他,眸色晦暗難明,說:“這次刑部占理,我若真跑了,就是逃犯,豈非更合他們心意。”

    霍顯抿直唇角,道:“難道我們就這樣認了?”

    “他們是有備而來,所列罪證,牽扯到朝中許多官員,這是要斷我出路,但也因此,他們一時半會兒定不下案子,如今走,實為下策。”他沉默許久,才說:“霍顯,你與義父說實話,這次的事可有你的份?”

    他望過來的視線過於平靜,像是一場黑夜裏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