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4140
  第79章

    九真廟是顯禎帝在位時所修, 顯禎帝中年時一度信奉神佛,那年北方大旱整整三月,天上滴水不漏, 是故他便命工部動工, 擇了處依山傍水之地, 誰料待這廟修建完, 還真下了場大雨,化解了旱災的問題, 從那以後,凡是雍朝逢亂, 皇帝必會前來參拜, 久而久之,廟宇越修越齊全。

    漸漸地,就成了一處行宮。

    花草奇石,回廊小軒, 莊重而雅致。

    浩浩蕩蕩的儀仗隊從皇宮出發。

    錦衣衛是天子的直駕侍衛, 無論是在皇宮還是行宮,都擔任著時刻護衛皇帝的職責。

    隻見龍攆四周布滿緹騎,離龍攆最近的, 則是霍顯。

    他一身麒麟蟒袍,騎馬而行, 紅豔豔的格外引人注目,像一尊陰險的閻羅, 讓人不敢貿然靠近。

    再往外圍,才是禁軍護衛, 眾人各司其職, 用了一整個白日, 順順當當到達九真廟。

    已過黃昏,天光微弱。

    九真廟嵌在半山腰,一旁修葺的正是供前來參拜之人歇息的宮殿,順安帝疲憊不堪,命人打理好明日祈福的一應庶務,就顛著萎靡的身軀回了專屬帝王的別院,其他妃嬪、朝臣、女眷相繼分配好住所,到了晚間,才有太監送來藏經紙和筆墨經書。

    女眷不得閑,所以才說這是樁苦差事,尋常沒人願意來,也就獨姬玉落是實打實自願的。

    中間穿著講究的是光祿寺卿應家的夫人,待太監走遠,她才翻了個白眼,說:“抄吧,也不必太講究,皇上壓根不看,就會折騰人。”

    光祿寺掌朝會、祭祀、宴鄉酒醴膳羞之事,天子祈福也納其中,每每順安帝來一趟,光祿寺卿都得跟著折騰,又需女眷親抄佛經,身為光祿寺卿夫人,自也不可推諉。

    偏偏誰都知道皇上不是真心來祈福的,難免心生怨懟。

    幾個女眷都相知相熟,同不止一次被這糟糕事煩累,抱怨起來也不藏著掖著,隻是說到最後,方想起最後頭不聲不響的姬玉落,皆是神色一變。

    都知道霍顯是禦前紅人,若是叫他參一本,隻怕要壞菜!

    眾人默契地止住話題,有人幹笑兩聲,道:“霍夫人……怎麽不說話?”

    姬玉落目光落在遠處,九真廟行宮回廊與回廊相接,斜對麵的廊下就急匆匆走過一道人影。

    她認得,是惜妃。

    身後還跟著幾個侍婢,不知發生什麽,她倏地頓步,一個巴掌就往其中一名侍婢臉上揚去。

    女眷說話的聲音將她的目光拽了回來,姬玉落恬靜一笑,道:“夫人們說得有理,這種事屬實累人,誰都不容易。”

    女眷聞言,各自鬆了口氣,這才認真打量起姬玉落來。

    姬家長女,從前沒見過,後來倒是聽得多,說話輕聲細語的,倒很有大家閨秀的模樣,隻是能拿住北鎮撫司那位的,又能是什麽簡單人兒呢。

    眾人留了個心眼,不再什麽話都往外蹦,但也都覷到作妖的惜妃,於是話題陡然一轉:

    “都說這後宮之中,聖寵如流水,花無百日紅啊,去年惜妃還頗為得寵,連生辰都布置得大張旗鼓,瞧今兒,皇上屋裏侍奉的又另有其人了。”

    “我聽我家夫君說,若非她買通了皇上身邊的內侍,今日禦前隨駕也輪不上她。”

    “嗐,想之前,誰不是對她客客氣氣的。”

    你一言我一語,到了小徑岔路口,眾人分道揚鑣,各回各房。

    初來乍到,霍顯今夜守夜,就近歇在皇帝的別院裏,姬玉落獨占廂房,她叫來碧梧詢問了女眷和嬪妃的住所安排,待碧梧仔細說過,才倒頭睡下。

    沒理那所謂的抄經,一夜無夢。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順安帝果然沒起,大太監吳升見怪不怪,宣讀了祈福流程,在引人進九真廟之前,親自收了各位女眷手抄的經書。

    雖說明麵上要求身份體麵的官婦親自抄寫,但實則沒幾個人會照做,多是吩咐底下丫鬟代勞,可好歹也是能交出字來的,唯收到姬玉落這兒時,碧梧交上去的是一疊白紙。

    碧梧垂著眼,手都在發抖。

    吳升笑容一僵,望向姬玉落。

    姬玉落回望過去,甚至朝他迤迤然一笑。

    吳升眼疾手快地將白紙塞在最下麵那疊,佯裝沒瞧見,繼續往旁人那兒收。

    他嘴角一抽,怪不得是夫妻,唬弄人都明著唬弄,仗勢妄為,慣會為難他們這些可憐賣命的太監!

    一通瑣事過後,才有太監宮女引著諸位前往九真廟。

    九真廟就在行宮不遠處,果然是為祈雨而修,依山傍水,四周景致誘人,夏日避暑,怪不得順安帝願意上這兒來。

    一行人停在陡長的石階下,半響等來了妃嬪,才能依次入內。

    至於那些同行的朝臣,已在廟堂外邊擺好了祈福的跪姿,隻是一個個麵容疲倦,都像是沒睡醒的樣子,想必心裏還在大罵順安帝。

    姬玉落跟著五名嬪妃進到主殿,跪在蒲團上。

    為首的是翎貴妃,乃此次隨駕裏位分最高之人,其餘人分別是惜妃、苑妃,和兩位美人。

    少的一人是新晉的餘答應,想必昨夜顛鸞倒鳳,這會兒還在皇帝的龍床上。

    姬玉落望著惜妃,露出沉思。

    晌午過去,第一場祈福才堪堪結束。

    這些養在深宮後院的女子都是嬌花,這麽一跪仿佛蔫兒了,由侍女扶著才能勉強起身,臉色也隻是勉強維持著平和。

    從廟殿魚貫而出。

    “惜妃娘娘。”

    惜妃正要邁下台階,聞言頓步,回過頭,一時間險些沒反應過來。

    實在許久未見了。

    初見姬玉落時她還風頭正盛呢,真是時過境遷,惜妃眼裏有片刻的落寞,淡淡道:“是霍夫人啊,你也來了,霍大人怎麽舍得讓你跟著受苦。”

    姬玉落小心下著台階,目光盯著腳下,淺笑道:“是我離不開他,自請前來。”

    這話惹得惜妃看過來,好不羨慕。

    就在這時,姬玉落忽地頓步,她深吸一口氣,無奈緩緩道:“娘娘。”

    她這聲實在鄭重其事,連惜妃都忍不住跟著停下,麵露疑惑。

    “霍府的後宅娘娘想必也有所耳聞,並不比後宮輕快多少,男人麽,慣是喜新厭舊,同為女子,臣婦心中實為不忍,娘娘打算就這麽聽天由命嗎?”

    她的聲音不重不輕,低低緩緩地,連語調都沒有起伏,可每個字仿佛都戳在惜妃的心肺上,她先是生怒:“你——你膽敢嘲笑本宮?”

    姬玉落道:“怎麽是嘲笑,我的境遇不比娘娘好多少,可我如今站在這兒,娘娘不想聽聽我的招兒?”

    惜妃擰起眉頭,霍顯那一院子的鶯鶯燕燕她自然聽說過,說實在話,她確實很好奇姬玉落究竟使了什麽手段。

    見她有所鬆動,姬玉落笑了一下,傾身上前,掩唇在她身邊低語幾句。

    隻見惜妃一個愕然,臉色緋紅:“你這——”

    姬玉落卻很平靜,歪頭道:“皇上這些年在宮裏拘慣了,尋常章法他也見多了……他是膩味了皇宮,才想法設法來一躺九真廟,娘娘何不把握住機會?”

    惜妃已經冷靜下來了,說:“半山腰那個山洞,是從前文皇後命人鑿出的,臨著瀑布山溪,確實是別有一番韻味,但山裏,總歸不是很安全,萬一……”

    姬玉落纏著撮發,捋了捋,道:“錦衣衛早就排查過這座山,有什麽不安全的,行宮之外,娘娘還能找到可躲開其餘嬪妃之處?”

    惜妃細眉微蹙,那自然是沒有了。

    九真廟四周山水環繞,再沒有別的住所。

    她說得沒錯,皇上在龍椅上,卻不得自由,平日連主事的能力都沒有,是故他心裏藏著野,他就愛那些不入流又刺激的東西。

    那個山洞石壁上還繪著神佛圖像……

    惜妃越想越熱,拿眼瞥了下姬玉落,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道:“你……為何要幫本宮?”

    姬玉落朝她微微提起眉頭,低聲說:“皇上日日呆在行宮,可苦了我家夫君了,臣婦也是有私心的。”

    惜妃“咳”了聲,說:“我……我想想。”

    姬玉落觀她神色,料定她已有打算,唇間劃過一抹淡笑。

    如今興南王節節敗退,蕭騁不日定要反京,眼下正是為謝宿白造勢的大好時候,但一山不容二虎,有人上場,就要有人下場。

    順安帝,該退位了,他注定看不到京都的風起雲湧。

    但他又必須退得清清白白,不能讓任何人逮到貓膩,從而以此詆毀謝宿白,否則這將成為他繼位的阻礙。

    而早在來九真廟之前,姬玉落便從沈青鯉那兒拿到了九真廟四周的地圖。

    錦衣衛和禁軍事先布控,清理了山中的野物。

    但隻要有一條,一條漏網之魚。

    祈福之際與嬪妃深山幽會,卻不慎落入野物口中……

    嗤,便是朝廷也沒臉追究。

    姬玉落心裏的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然而回過頭,卻是一個咯噔。

    霍顯身著鎧甲,領著一隊錦衣衛,就站在石階下看著她,目光在她和惜妃之間徘徊了一陣,似在揣度。

    姬玉落驀然撞上他的目光,竟有一瞬心虛,她與惜妃告別後,朝他走去,說:“你怎麽在這兒?”

    霍顯道:“巡守。”

    他巡守之處在皇帝的行宮,此處有禁軍布防,用不著他操心,但他對姬玉落隱隱有些不放心。

    來的路上就眼皮直跳。

    適才看她安分地從廟裏出來,才稍稍鬆了口氣,但她和惜妃,什麽時候有這麽好的交情?

    他看著姬玉落,道:“我送你回去。”

    ,

    回到廂房,霍顯不能久留。

    待姬玉落過問了蕭元景後,霍顯才離開。

    蕭元景出身神機營,護駕自然有他一份,今日他就被留在行宮,帶著禁軍守在東西門外,正是……

    正是這裏,是女眷住所通往行宮正門的必經之路。

    霍顯與同樣一身鎧甲從這兒走過的蕭元景麵麵相覷,他神色略有一變,引得蕭元景多看了他兩眼。

    很快,霍顯便調整好神情,拱手道:“蕭大人。”

    “霍大人。”蕭元景也還以一禮,才遲疑地走過。

    霍顯看向蕭元景的背影,姬玉落明知道蕭元景身兼護衛要職,是不必前往祈福參拜的,沒在九真廟見到他並不奇怪,隻需稍稍一想便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何至再問?

    霍顯往前走幾步,又忽然折了回去。

    那廂,姬玉落送走霍顯後,便有個巡守的禁軍晃到她眼前。

    那人生得其貌不揚,姬玉落確定自己沒見過。

    直到他壓低嗓音道:“玉落小姐。”

    姬玉落稍怔,她在來之前找過沈青鯉,這就是沈青鯉說的辦法?

    但謝宿白在軍中是有安插人手的,禁軍裏也有他的人,就毫不意外了。

    她掃了眼四周,將人帶往回廊角落。

    那人從懷裏掏出血袋,說:“山裏的大型野物都由錦衣衛和禁軍驅自西林,嚴加看守,卑職做了些手腳,眼下那些野物不知溜去哪裏,小姐若要上山,還請保重。”

    姬玉落難得露出真心的笑,“多謝,你叫什麽?”

    那人拱手道:“卑職蘇放。”

    姬玉落頷首,“趁這會兒沒人,趕緊走吧。”

    蘇放離開後,姬玉落回到內室,翻出了壓在枕下的地形圖,仔細看過之後,與碧梧道:“若有人尋我,說我身子不適,睡下了,不見人。”

    碧梧不敢多問,忙應下是。

    碧梧麵露憂色,隻想緩緩歎氣,然而這口氣尚沒能舒出,就被忽然推門而至的霍顯嚇得猛地一嗆,“姑、姑爺?”

    霍顯皺眉:“她人呢?”

    “她……她……”

    碧梧捂嘴閉眼,自暴自棄地垂下頭去。

    作者有話說:

    碧梧:太難了,伺候他倆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