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3391
  第72章

    這個時辰還不到宵禁, 正是京都傍晚最熱鬧的時辰,燈火璀璨,軟紅香土, 許是戰事在即, 更生珍惜, 這幾日夜裏比平日都還要繁華, 也為了安撫民心,宵禁的時辰都往後延了延, 似是刻意營造出國泰民安的假象。

    街頭巷口人來人往,茶坊尚未開業, 霎是冷清。

    朝露從南邊調來幾個有經驗的暗樁, 如此姬玉落在京中也算有了自己的落腳地。

    這一刻心才踏實下來。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姬玉落翻著南邊的邸報,頭都沒抬,“什麽事?”

    侍女低聲道:“小姐。”

    緊接著, 響起一陣車輪碾轉得聲音。

    姬玉落手中的動作一頓, 轉頭看去,眼神不由一凝,手中把玩著的簪子無意滑落, “啪嗒”一聲,她回過神來, 道:“上茶。”

    侍女應聲斟茶,複又退下, 留一室靜謐。

    隔著張方桌,兩人對坐著。

    姬玉落看著謝宿白, 推了茶盞過去, 道:“是出事了麽?有事遣人跑一趟, 再不濟還有沈青鯉。”

    她說著,又起身關好了窗子,確保不會有風入內。

    一貫是這樣。

    他就像一個精美的瓷器,一陣風來都可能擊垮他。

    謝宿白看她重新落座,才說:“放心吧,近來很好,日日關在屋裏悶得慌。”

    姬玉落看他“近來很好”的臉色,上次見他時隻隔著簾子遙遙一望,相較之下,今日確實算得上有很好。

    可她知道都是暫時的,都是強撐的。

    想起樓盼春的話,姬玉落唇角不由抿直,其實謝宿白不來找她,她也是要去找他的。

    正要開口時,就見謝宿白環顧四周,道:“聽說你在京中置辦了人手,李叔那間藥鋪你也不再去了,是還在為紅霜的事惱我?”

    姬玉落停了瞬,說:“不敢。”

    不敢。

    謝宿白唇邊的弧度淡了些許,說:“自我上京以來,便知京都已是是非之地,見你對趙庸執念頗深,我又太多不能透露,想著容你幾日,事畢之後再離開也不遲,可沒想到你一留,留到如今。”

    他抬眸看過去,溫和地問:“我若是現在要你走,你可會離開?”

    謝宿白的眸子生得很清冷,和霍顯那種鋒銳的桃花眼不同,像是塵世間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好像無欲無求。

    可他偏偏又不是,他所欲所求比任何人都執著。

    因此那平靜的眼神底下,都藏著無數未盡之意,正如他適才表麵是問她可願離開,實際問的是:催雪樓和霍顯,你選好了嗎。

    可他又這麽冷靜,仿佛去留都隨她意。

    他總是給她留足了選擇的餘地,就像從前每一次那樣,除了必要的基礎,那些錦上添花的才藝,他會把先生都請來,待她上過課後,再問她喜不喜歡。

    喜歡便接著學,好好學,不喜歡他也從不強迫她去學。

    他會用最溫柔的語氣,讓她做出自己的選擇。

    從容不迫,進退有度,他向來如此。

    姬玉落攥緊手裏的簪子,尖銳的那端刺著手心,疼痛令她無比清醒。

    她沉默過後,道:“我知道你要做什麽,興南月能攻入京都最好,屆時這裏攪得天翻地覆,群臣心生恐慌,又有懷瑾太子的好名聲在前,定都渴求能天降一位盛世明君來收拾這爛攤子,那是你最好的機會;倘若興南王無用,被蕭騁擒了,那麽蕭騁轉頭攻入京都,對你一樣有利,隻是解決蕭騁的法子更為曲折一些,所以你一定在蕭騁身邊安插了人。”

    懷瑾太子曾留下一支九玄營,謝宿白在軍中可以用的人太多了,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謝宿白眼尾餘下一抹笑,側耳傾聽地看著她。

    姬玉落道:“但未必要讓戰火綿延至京都,這不是最好的方法,一旦請君入甕,其實你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甕中捉鱉,對嗎?”

    謝宿白不言。

    一場豪賭罷了。

    既然是賭,有贏就有輸,而他比任何人都輸得起。

    姬玉落道:“各退一步呢?若錦衣衛提前放出消息,再有國子監造勢,讓你在反賊入京前名正言順登基,能不能,催雪樓能不能提前出兵?”

    她說罷屏住呼吸,雙目分明而堅定。

    她太清楚了,都這個時候了,霍顯仍不眠不休要肅奸佞,那是在為寧王洗皇位,但不是為了把洗幹淨的皇位讓給興南王霍鎮國公這種反賊,所以他絕不可能讓敵軍攻入京都!

    寧王府有兵,而為了不讓寧王背上汙名,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他自己打。

    謝宿白麵上風輕雲淡的笑意不見了,他認真地看向姬玉落,“國子監?你倒是聰明……但你想了這麽多,可問過他是否願意?便是他願意,寧王府準備數年,也願意麽?”

    姬玉落眉頭一跳,不問他何時得知此事,隻是隱隱明白過來了。

    寧王府才是隱患,敵軍入城,不僅是要逼迫朝臣,逼迫百姓,更是要逼霍顯出兵!隻有將水攪混,才能讓各路神仙現身,待消耗寧王府的兵力後,螳螂將蟬都捕盡了,黃雀才能安心登基啊。

    她道:“如果,我能說服他呢?”

    漫長的沉默,謝宿白掀眸道:“你勞心費力,隻是為了趙庸嗎?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殺了他。”

    姬玉落也不說話。

    謝宿白低頭笑一聲,隻聞他輕歎了口氣,“你就,這麽喜歡他?”

    風打著窗,橋頭的姑娘們放著祈福花燈,照亮了這片暮色沉沉的天。

    謝宿白轉著輪子上前,伸手從她手裏拿過那支簪子,用衣袖拂了拂頂上那朵霜花,插,進她發髻裏,說:“我若是不同意呢?”

    “落兒,我如今,是真不喜歡他。”

    “你慣會給我找麻煩。”

    謝宿白走了。

    姬玉落一人靜坐在桌前,過了很久才緩緩回過神來,揉著眉頭鬆了口氣。

    凡是他說了最後一句,都是應允的意思。

    但他也隻是同意讓她試一下,若霍顯執意反著來,謝宿白也絕不會手軟。

    盯梢的男童扣門道:“小姐,落鎖嗎?”

    姬玉落扶著後頸活絡了筋骨,“嗯”了聲,推窗出去,人聲漸漸消歇,已沒剛才那麽熱鬧了,樓下賣糖人的商販的吆喝聲也不見了,她疲倦地支手撐在窗邊,夜風拂麵,吹去了那點焦灼。

    正要關窗時,街口兩道慢慢踱步的人影從她餘光閃過,姬玉落微怔,定睛看過去,蕭元景……

    他身後跟著個長隨,手裏還提著個不知哪個攤子上買的兔兒燈,不像是下職路過,倒像是在街市晃悠了一圈,真閑。

    然收回目光時,姬玉落又見著樓下巷子處鬼鬼祟祟的小廝,她眯了眯眼,不由失笑,起身走了出去。

    男童剛要落鎖,她道:“我還有事兒,你們打點著。白日的吩咐記得抓緊辦,京都不比南邊,該謹慎的謹慎。”

    幾人躬身應是。

    姬玉落這才提步出去,徑直走到小巷裏,將那小廝拎了出來,她笑盈盈道:“盯了一整日,辛苦了吧,進來喝杯茶?”

    ,

    眼看要到宵禁的時辰,霍顯就坐在庭院那顆梧桐樹下的石桌旁喂鳥。

    紅毛鳥顯然已經吃撐了,不願張嘴,奈何霍顯一粒一粒花生米地往它食盤裏放,它沒耐住誘惑,又低頭啄了兩口,肚皮愈發圓滾滾。

    南月終是看不下去,他打著嗬欠把鳥籠提走,“主子……都快撐死了。”

    劉嬤嬤拿著蒲扇在旁打著蚊子,說:“這幾日您不著家,夫人也不著家,昨兒一宿床榻都是整齊的,到天亮才回了府,不是老奴多嘴,這實在是……這婦人家啊還是要將心放在後宅,夫人雖也是個本分之人,但架不住外頭賊人多啊。”

    霍顯點頭:“行,我提醒她。”

    一聽就沒往心裏去。

    劉嬤嬤壓低嗓音,別有他意道:“老奴今兒個兒遣人偷偷跟了一趟,是間新鋪子,都還沒營業呢,門窗緊閉的,夫人往那裏鑽什麽,古怪。”

    霍顯提眼看了劉嬤嬤一眼,劉嬤嬤心虛地咳了兩聲,“老奴的人是恰巧路過,倒不是故意跟著……”

    可姬玉落的人哪那麽好跟,無非懶得搭理,故意由著他們瞎跟罷了。

    他起身道:“哪家鋪子?”

    劉嬤嬤驚:“您現在要過去?就、就城東的街市,燈花橋對岸,可偏僻的鋪子了,瞧著就怪冷清的。”

    南月也直起腰,慢慢回過味來,困意頓時消散。

    然而才走了沒兩步,就在垂花門邊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姍姍歸來的人稍一挑眉:“去哪兒啊?”

    不等霍顯說話,南月就如同好不容易抓到她的把柄,激動道:“捉奸!”

    劉嬤嬤一巴掌往他臂膀上拍,將他拉到一旁,低聲訓斥道:“胡說八道什麽,這話能亂說?”

    姬玉落若有所思地“哦”了聲,“是麽?”

    霍顯拉著她往梧桐樹下走,兩人往石凳上一坐,他道:“人可不是我讓跟著的。”

    “我知道。”

    若是霍顯派人,怎麽也得派個機靈點的錦衣衛,怎麽會讓個毫無經驗的小廝來。

    她逗了逗籠子裏的紅毛鳥,將盤子裏剩下的花生米順手又喂給它,說:“你那個事兒,順利嗎,有進展嗎?”

    霍顯“嗯”了聲,“想聽?”

    姬玉落道:“不能說?”

    霍顯拍了拍自己的腿,抬眸示意她。

    姬玉落會意,大大方方坐過去,卻是扯著嘴角一笑:“霍大人何苦與自己為難呢?”

    三分嘲諷。

    霍顯本是逗她玩,沒有別的旖旎心思,倒是讓她這麽一句勾出了三日前的回憶,遂又讓她坐回了石凳上。

    作者有話說:

    落:又菜又愛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