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4405
  第71章

    霍顯整裝離開, 門一闔上,屋裏就隻剩她一個了。

    姬玉落在原地站了許久,眼看那天邊濃雲色澤層層變化, 墨色卷著血色, 血色卷著藍色, 漸漸變成一縷天光, 她抬起食指在鼻息間聞了一下。

    是霍顯的氣味。

    不由讓人想起他方才被逼瘋的模樣,該做的卻都沒做, 姬玉落壓了下眉梢,終於才將那點失落和不爽壓了下去。

    她精疲力盡地倒在被褥上, 埋首在軟枕裏深吸了一口氣, 慢慢消化著功敗垂成的煩悶滋味。

    但慢慢地,意識逐漸朦朧。

    這一覺無夢,她睡得出奇的好。

    三日後,鎮國公領旨南下平反, 浩浩蕩蕩的大軍就從城門列陣而去, 馬蹄聲震顫了整個京都,才讓這富貴窩裏消遣慣的人終於有了些要打戰的緊迫感。

    雖大雍千瘡百孔,近幾年更是權力更迭頻頻, 但天子腳下仍是最安全的地兒,好些人長到如今都沒見過血, 不免憂心忡忡,於是京中掀起了一陣囤糧的浪潮。

    加之因各地戰事湧入京中的流民愈發多, 一時間竟亂了套,哪哪都有了挑事鬥毆之人。

    京中治安本也由錦衣衛管, 是以這陣子錦衣衛焦頭爛額, 霍顯更是一邊應付著趙庸, 一邊從雲陽私兵著手暗查趙黨一脈,姬玉落雖歇腳霍府,但卻也幾日不曾見他了。

    趁這幾日,她將暗樁也布置好,表麵看是間茶坊。

    既是暗樁,自是隱蔽為緊,故而選址在不算繁華的巷子口,不大不小,難引人注意。

    這日姬玉落從霍府出來,便打算去茶坊料理庶務。

    一家暗樁要打點的事很多,而調到京中的人手又太少,凡事隻能親力親為。

    馬車行至中街,便又見前頭擁堵了好些滋事尋釁之人人,姬玉落讓車夫繞道,誰料風將簾子吹開,她餘光一頓,皺眉道:“等等。”

    姬玉落跳下馬車,將那人群裏被擠得摔在地上的人拽了出來。

    姬嫻與被擠得東倒西歪,膝蓋都摔破了,發髻都半垮了下來,宛如小兔受驚,惶惶不知所以,見到姬玉落時兩眼放光,隨即又暗下來,紅著眼道:“阿姐……”

    自打出嫁後,姬玉落就沒有見過姬嫻與。

    她又不是真的成婚過日子,是以從未參與那些後院女子舉報的詩會雅宴,劉嬤嬤時不時拿些邀帖給她看,她起初還會找借口推脫,而後索性不理,是以沒有機會見到姬嫻與。

    姬嫻與倒是著人來遞上過拜貼,但她也以病辭了。

    時日一長,姬玉落險些忘了自己還有這麽個便宜妹妹。

    她身後沒有侍女,竟是獨自出門,真是稀奇,現在這個亂糟糟的時候,林嬋也敢讓她這麽個嬌滴滴的女子在外遊走。

    顯然這小丫頭是自己偷跑出府的。

    姬玉落掃了眼四周,將她帶上馬車。

    起初,姬嫻與隻是垂著腦袋,拿帕子擦著手上的泥,後來那眼眶裏慢慢蓄滿霧氣,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掉,漸漸地,她才哽咽出聲:“阿姐。”

    姬玉落抿了口茶,沒應聲。

    她厭煩人哭哭啼啼,也更不會哄人,索性等她自己哭完了,願意說便說。

    果然,姬嫻與哭完,自己就說了:“我是自己出府的,父親替我擇了婚事,是鎮國公的侄兒,母親她不同意,日日同父親鬧……今早父親趕著去上朝,還打了母親,說她、說她這些年胡攪蠻纏,犯了七出,要她禁足思過,日日都鬧,我實在不知怎麽辦了……”

    姬玉落眼微眯:“蕭元景?”

    姬嫻與抽咽著點頭:“是、是他,阿姐也認得他?”

    姬玉落對蕭元景印象不深,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日潛入蕭府時,封府拿人的就是他。

    隻是後來在查蕭騁藏兵的案子時,是通過蕭元景的“外宅”摸到的線索,蕭元庭是個不成器的敗家子,比起親兒子,蕭騁顯然更信任這個侄子,當時霍顯也說,此人在神機營當差,平日酒色賭一樣不沾,性子沉穩低調,姬崇望如今名聲被霍顯這個“女婿”敗得一落千丈,想要靠與蕭家的姻親挽回一二,自然是選了更穩妥的蕭元景。

    而姬崇望又時任國子監祭酒,於蕭家而言便是多一份助力,是個穩賺不賠的好買賣,隻是姬崇望未必知道蕭騁的打算,否則以他的性子,為此就敢。

    所以明麵上看,蕭姬兩家的親事門當戶對,林嬋該要笑得合不攏嘴,怎會反對?

    姬玉落問:“林、母親因何反對?”

    姬嫻與擦幹眼淚,往車簾瞥了一眼,猶豫片刻,手擋在唇邊,傾身過來,附耳道:“母親說蕭家家風不正,那個蕭老夫人,就是國公爺的母親,曾與人、與人……苟且。”

    最後兩個字,姬嫻與說得格外艱難。

    姬玉落挑了下眉,這種閨門密辛,姬嫻與覺得羞得要死,但姬玉落並不多心驚,隻是姬府自己家門都一身腥,哪來的臉嫌棄旁人?

    於是輕頷首道:“你要嫁的是蕭元景,蕭老夫人那一輩的事,與你幹係不大。”

    姬嫻與咬唇,翁聲說:“我也不知母親打哪聽來的謠言,她說當年與蕭老太太苟合的乃是蕭家的一個外室子,是老國公的親兄弟……還說如此一來,蕭國公的出身都未必清白,母親說這是趟渾水,不許我沾染。”

    婦道人家最在意女子閨譽,林嬋出身翰林之家,骨子裏更是自視甚高,否則嫁給姬崇望的這些年,不會連哄自家夫君都學不會,是故也並不很看得上內裏醃臢的鎮國公府,何況蕭元景還隻是鎮國公的侄子,旁了一脈,不值當。

    可道聽途說無憑無據,為了這事毀掉姬崇望的青雲階,姬崇望自然也是不肯的。

    隻是蕭騁……

    姬玉落倏地想起什麽,出了神。

    姬嫻與喚她:“阿姐,阿姐?”

    姬玉落回過神,看向她:“你如何想的?”

    姬嫻與垂頭想了想,才說:“蕭元景年長我許多,年紀上看並不合適,可我聽說他為人潔身自好,從不進出聲色場合,到現在府裏連個通房都沒有,倒是很好。”

    姬玉落想說二十來歲的男子身邊連個人都沒有,還是這樣富貴人家的公子,多半有問題,但話到嘴邊,腦子裏驀然浮現一個人影,將要出口的話不由卡在喉嚨裏。

    有些人一屋子姬妾,也依舊成了柳下惠,肉都送到嘴邊,他甚至寧可把自己憋死,也不願張嘴。

    但她並不認為蕭元景可以與霍顯相提並論,定是有別的緣故,且不論此事,蕭家也絕非良配,這一點林嬋倒是誤打誤撞給蒙對了。

    姬家會不會卷到這場是非裏,姬玉落並不關心,姬嫻與嫁給誰也與她無關,但是……

    馬車停在了姬府門前,姬玉落說:“你年紀還小,高門大族的女子不急著嫁,這門親事你父親有別的考量,可於你來說並不是好事。”

    不知是不是姬玉落突然而至的關懷驚著姬嫻與了,她甚至沒在意“你父親”三字,而是怔怔看著姬玉落,隨後驀地展開笑顏,“阿姐說不好,那我就不嫁!”

    “……”

    姬玉落道:“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姬嫻與依依不舍地看著她,問:“阿姐過得可還好?我聽說霍大人他很疼你,待你很好,是真的嗎?”

    她眼含關切。

    姬玉落挑了下眼,京中關於霍顯疼妻這個消息不知怎麽越傳越厲害,但她知曉其中定有他自己的推波助瀾,這也是姬崇望聲名愈下的原因,許多人因此以為姬崇望與霍顯之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思及此,她敷衍地“嗯”了聲。

    姬嫻與淺淺地笑了笑:“那就好。”

    她磨磨蹭蹭,並不很想離開,依依不舍地看著姬玉落,咬唇問:“阿姐,我以後可以去霍府找你麽?”

    “不可以。”姬玉落直言道。

    姬嫻與不是不能覺察出姬玉落愈發冷漠的態度,她隻以為阿姐脫離姬府,不想再與她們往來了,畢竟她從前過得實在不好。

    她麵露哀傷,眼裏閃著淚光地“哦”了聲,倒也沒糾纏,便下了馬車,完了還站在邊上萬分留戀地往這裏看。

    姬玉落沒看她,隻讓車夫調轉方向,重新往街市的方向駛去。

    她安靜下來,回想姬嫻與的話,蕭元景這個名字在她腦子裏勾勒出筆畫,卻不記得這人長什麽模樣,當時本也沒瞧清他的臉。

    那日他潛進蕭府,是跟蹤趙庸,而後見到趙庸與蕭騁見麵……

    姬玉落一怔,總覺得有什麽至關重要的蛛絲馬跡被遺漏了。

    ,

    北鎮撫司。

    霍顯剛從宮裏敷衍好暴躁難安的順安帝,就很不湊巧在回司所時撞見正在大街上耍橫的蕭元庭,人就這麽跟著霍顯不放了。

    蕭元庭掛的是鴻鸕寺的閑職,日常連點卯都不去,朝中這些彎彎繞繞他一概不知,更不知蕭騁此行南下是被霍顯擺了一道,還拿霍顯當知心好友,長籲短歎道:“興南王那廝趁亂起兵,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欸遮安,我爹這回去,能打贏吧?”

    蕭元庭難得有些擔憂,實在是外頭將興南王北上的軍隊吹噓得太厲害,像是不日就要打進京來。

    霍顯看了他一眼。

    興南王有高人相助,此次北上並非一時興起,而是籌謀多年,他的兵力糧草定是準備充足才敢打這一戰,反觀朝廷匆匆應戰,若非蕭騁有自己的“底牌”,平反無異於送死。

    誠然,這些蕭元庭都不會知道,公子哥還活在夢裏。

    霍顯笑道:“自然,鎮國公出馬,能有什麽問題?”

    這幫狐朋狗友裏,唯霍顯最有本事,當得了鎮撫使,哄得了皇上開心,甭管旁人怎麽罵,反正蕭元庭是真服他,他說沒問題,蕭元庭就稍稍安心了。

    他嘰裏咕嚕地道:“我堂兄也不知怎麽,平日對我爹那叫個百般孝順,結果我爹出征,他倒好,竟然相看起人家來了,早不看晚不看……對了,是姬家那個小丫頭,都還差一個月才及笄呢,這也太小了,萬一這事成了,你倆就成連襟了,你可不準和他好啊。”

    霍顯稍頓,“蕭元景要和姬嫻與議親?”

    “對啊。”

    蕭元庭沒當回事,眼看時辰已晚,他一通抱怨後便兀自離開,想來是要赴下個局,走前還問:“一起去麽?南巷那兒來了個西域美人,隻在宮裏見過呢。”

    霍顯起身送他,道:“公務在身,沒你福氣好。”

    蕭元庭“嘖”了聲,“你這……顯得我有福獨享,要不我也不看了,我爹剛出征,不太好。你去哪兒,我陪你一程?”

    霍顯拍拍他的肩,“詔獄,來嗎?”

    果然,蕭元庭聞言便皺了眉頭,他是真金窩銀窩裏長成的紈絝子弟,平日仗勢欺人的事沒少幹,但就是見不了血腥,一聞想吐,這也是他對霍顯諸多敬佩的原因。

    蕭元庭擺手道:“算了算了,奉陪不了,告辭。”

    說罷終於離開了。

    霍顯臉上的輕鬆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回到值房,書架後頭隔開了個隱蔽的空間,桌上堆滿卷宗,籬陽等心腹日夜兩用,都在同戰事搶時間。

    這麽多年,趙庸雙手不沾惡事,壞人全讓別人當了,以至於從他身上找點能定罪的汙跡實在太少,能拔出蘿卜帶出泥的契機更是沒有。

    雲陽是送到他手裏的刃,一把能捅死趙黨的刃。

    但這刃需得對準趙黨的心髒才能一舉殲滅,否則都是徒勞,還可能遭到反噬。

    而他們僅有的時間隻在興南王與鎮國公兩軍對壘時。

    所有人都明白,是故不敢懈怠。

    要快,現在就是要快!

    那邊,籬陽起身過來,往門外看了眼,見蕭元庭終於離開了,才低聲說:“主子,人抓到了,今夜就審嗎?”

    霍顯鬆了鬆袖口,麵無表情道:“審啊,今夜完事都下職吧。”

    籬陽忙說:“不用,熬得住。”

    霍顯瞥了他那雙紅得發腫的眼,說:“你熬得住我熬不住,行了,該滾蛋滾蛋。”

    籬陽笑著應,“行!”

    待從詔獄出來時,星月已布滿天。

    霍顯一身血腥味,還隱隱混著鐵鏽的味道,縱然脫去外袍也還是遮掩不住。

    他煩躁地拿清香熏著身上的衣物,抬手聞著還是皺了眉,將那香薰丟給南月:“哪買的,混著味兒更惡心。”

    南月一頭霧水,“臨時找獄卒借的,主子你從前從不用這些,你不是說用香娘們唧唧的,自己不用還不許我用,還——”

    看著他斜覷過來的一眼,南月翁聲說:“所以就沒備,下回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