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4743
  第9章

    信上墨字寥寥,首行那句“千芳閣”就讓林嬋瞳孔一震,下意識便想藏起來不與人看,可她塞進袖口一會兒,又拿出來仔細看過。

    寫信之人自稱“妾”,隻言片語又是要林嬋獨自去別莊相見,林嬋自然以為這信是顧柔所寫,她惶恐怔忪之際想到這些年顧柔常無意間說的那句“大小姐模樣卻不像夫人呢”,這話總引她不快,可她那時未曾多想,隻能暗暗憋悶,現在再揣摩,隻怕顧柔早就知道內情!

    可她怎麽會知道,甚至她還知道——千芳閣的事。

    林嬋噌地起身,將萬嬤嬤嚇了一跳。萬嬤嬤驚疑道:“夫人怎的?這信是……”

    林嬋擰著眉,催她說:“你快去,去備輛馬車。”

    萬嬤嬤接過信,眉眼亦是變得凝重,但卻不如林嬋慌張,道:“顧姨娘眼下拿這事來做文章,恐怕也是破罐子破摔想脅迫夫人放她回府,可夫人,當年那事最不想人提起的當屬老爺,若是老爺知道,隻怕要將她牢牢拘在別莊,哪裏輪得上她說話,您又何必去受她要挾?”

    林嬋搖頭,蹙眉說:“一碼歸一碼,千芳閣的事……怎好告與老爺聽,我是太平日子過太久了麽?何況當年這事隻你我知曉,顧柔究竟上哪得知,還有沒有別人,我得去問個清楚!”

    林嬋說罷,不顧萬嬤嬤阻攔匆匆就走。

    萬嬤嬤追到一半,抬頭看暮色沉沉的天烏雲密布,怕是要下雨,她在原地掙紮思忖了片刻,隻好歎氣跟上林嬋。

    而就在姬府的馬車途徑東直門大街時,籬陽打馬正從街邊奔過,兩邊擦肩而過,籬陽直奔鎮撫府邸。

    他渾身亂糟糟的,胡茬也紛紛冒出來,看樣子像是好幾日沒捯飭過自己。南月就守在書房外,見籬陽這樣來免不得一驚,上下打量他:“近來有什麽大案子,你怎麽成這樣了?”

    籬陽還喘著氣,他手裏拿著從刑部抄譽來的一遝卷宗,就要往書房去,“主子呢,歇下了?”

    南月“欸”了聲攔住他,朝他搖了搖頭。籬陽頓時僵住了要叩門的手,聽到門縫裏傳來極其低微的隱忍的痛聲,神色變得異常難看。

    到月末了……

    他斂著眉眼低罵:“姓趙的那個畜牲。”

    南月抿唇,這話他適才在門外已經罵了千遍萬遍,已然倦了,於是隻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兩人一時都默不作聲地立在長廊下,於是屋裏的喘息就更清晰了,那一呼一吸間的氣息讓人聽得連骨頭都在疼,南月不得不轉移注意力,問道:“你手裏拿的什麽?你最近查什麽要緊案子都查到刑部去了,主子另外給你派任務了?”

    籬陽搖頭,瞥了眼南月脖子上傷口所在的位置,說:“一樁舊案。上回你提到那刺客傷人的手法,我突然想起三年前,你可記得雲陽府衙遇刺一案。”

    聞言,南月一怔。

    三年之久,若是個普通案件他恐怕早就忘了,何況他身在京都,哪有閑心去關心遠在雲陽的案子,可籬陽這麽一提,他幾乎是立即就想起來了。

    緣由無他,這案子可真是太大,也太離譜了。

    據說當時的雲陽府衙上下,上至知府下至吏員,一夜之間紛紛死於非命,有死於自家房中的,也有死於秦樓楚館、街巷酒肆的,但隻有一個共同點,致命傷在頸側,利器當是女子佩戴的簪子步搖一類的首飾,下手十分幹脆,幾乎是一招斃命。

    到了翌日清晨,偌大州府剩下能主事之人竟隻寥寥。

    南月至今還記得那知府好似姓王,他不僅是自己死了,府邸還被一把火燒了,一家數口,沒一個活的。

    這案子當即驚動了朝廷,那時先帝的身子已經快不行了,聽聞震怒,還在早朝時咳了血,而後派了中央大臣,勒令嚴查。

    這事在京都瘋傳了一陣,隻是錦衣衛經手的案子實在太多,南月也沒再探聽過後續,竟不知凶手究竟緝拿歸案沒有。

    籬陽將卷宗遞給他,“拿是拿了,但——”

    這時“吱呀”一聲,房門被從裏推開,霍顯倚在門旁慢條斯理擦著手,除卻鬢角密密麻麻的濕汗外看不出絲毫異樣,神色如常道:“看什麽好東西呢,進來說。”

    ,

    山上霧重,本就被烏雲削減了幾分的月色更顯朦朧,那點黯淡的光亮將顧柔襯得十分柔弱可憐。

    她這回可不是裝的可憐了。

    不過短短數日,顧柔麵如土色,臉頰凹進去了一圈,原本合身的衣裳也變得寬鬆起來,但她神情倒也還算平靜,她落在林嬋手裏,免不了受磋磨,

    隻是她意外於姬玉落的到來。

    女子一身竹青色錦緞薄裙,上身甚至沒外搭一件抵風的小襖,整個人顯得輕便又不怕冷。她提著食盒來,拿出幾樣吃食和小菜,溫柔道:“姨娘這幾日受苦了,快吃吧。”

    顧柔確實餓了幾日,眼下看到這些饞得很,隻是她如今十分警惕,生怕林嬋想要斬草除根下毒害她。

    是以顧柔並不動筷,問道:“大小姐這個時辰,怎會來這兒,夫人可知曉?”

    姬玉落布好小菜便落座,湖邊的冷風將她鬢邊的發吹得飛起,她伸手別到耳後,搖頭道:“母親不知,我是背著母親來的,往日姨娘待我多有和善,如今姨娘有難,我心中難安,尤難入眠,知母親這人心胸狹隘,必不肯善待姨娘,才來探望一二。”

    她這番話說得實在誠懇,顧柔險些就要信了自己往日是不是真的待她很好了,但轉念一想,她在明麵上確實給過姬玉瑤體麵,不似旁人那樣落井下石,偶爾蔻兒欺負人時,她也會斥責蔻兒幾句……

    但這些可不是她善良,她不過是要維持在姬崇望麵前溫柔小意的形象罷了,實際她可沒少拿姬玉瑤去膈應林嬋,累得姬玉落也受了不少無妄之災。

    不過這些,這個心性單純的大小姐恐難知曉。

    顧柔神情幾多變,道:“你……”

    姬玉落眨眼,道:“姨娘心中在想我蠢吧。”

    許是被人揣摩到心思的惶恐尷尬,又或是姬玉落適才流露出的俏皮之色得與她一向寡言少語的形象有些違和,顧柔怔了許久,蹙眉道:“大小姐究竟想說什麽?”

    姬玉落望著顧柔笑了,緩緩歎了聲氣,說:“姨娘想必是知曉母親虧待我的緣由吧,否則怎敢一而再再而三冒險取我性命,不就是篤定母親對我沒有半點情誼,甚至還有怨懟,不會輕易為我做主麽。”

    顧柔驚得起身,“你、你知道……”

    姬玉落沒起身,反而單手支起托著臉頰,道:“我也不怪姨娘,深宅大院總該有點手段,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麽,姨娘想要更好的,這又有什麽錯呢。”

    顧柔雙眸瞪大盯著她,竟一時嚇得不知說什麽好。

    姬玉落在這時起身朝顧柔走去,順帶理了理顧柔被風吹亂的發,口吻到動作都溫柔至極,可就是太溫柔了,反而讓顧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轉身就要離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夜深了,大小姐請回吧,以免夫人知曉後動怒。”

    姬玉落哪能讓她走,她扣住了顧柔的手,顧柔被這麽一攥,左腳絆右腳,踉蹌了兩步方才站穩,就聽身後的人輕聲細語地說:“你若是知道這深冬的湖泊有多冷,就該知道我在說什麽了。”

    夜色沉寂,這樣的喃喃低語顯得尤為瘮得慌,顧柔一個激靈,她當然知道她話裏指的是哪一樁事!

    依照她當時的計劃,若無意外,那夜姬玉瑤就該溺死在湖裏才對,根本不會有往後這麽多烏七八糟的事兒,可顧柔至今不知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隻以為是孫嬤嬤綁錯了人也未可知。

    正這麽想著,她忽然被一股力道拖拽著往前,顧柔心上一駭,終於是明白過來眼前的人要作甚了!她尖叫著去攥姬玉落的手腕,破口喊:“姬玉瑤!你瘋了不成?你想幹什麽!”

    她這麽破口一喊,林間嘩啦啦地驚起一群鳥,姬玉落蹙眉,索性扣住了她的喉嚨。

    顧柔麵色發青,嘴裏試圖發出聲響引起旁人注意,可就這時烏雲壓頂,暮色裏陡然砸下一道響雷,將她的求救聲盡數湮沒於長夜裏。

    雷電的光亮在少女臉上一閃而過,映出她分外漆黑的瞳孔,那雙眼睛裏藏著漫不經心的殺機,仿佛她想捏死她,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顧柔領悟過來這點,手腳並用拚了命地掙紮,好容易喘了口氣,她忙說:“你究竟想要什麽,你、你是不是想知道十幾年前的事?你放了我、你放了我我便全都告訴你。”

    姬玉落稍頓,眉梢輕輕挑起。

    顧柔半個身子都懸在欄杆上了,她不敢輕舉妄動,見姬玉落停住手,猶如抓住一線生機,說:“我不知大小姐究竟從何處得知自己身世,但想必知道的並不完整,大小姐確實並非夫人親生,你的生母乃、乃是繁安縣一個樂坊的舞姬。”

    繁安縣,正是姬崇望的家鄉,他在進京趕考之前,在繁安縣住了二十載。

    姬玉落整個人沉寂下來,眼神放空地看著顧柔張張合合的唇,腦子裏浮現出一抹纖細柔軟的身子。

    她閉了閉眼,將那身影從腦海裏驅出。

    顧柔見狀,隻當她果然不知,於是說得愈發賣力,“那舞姬與老爺並非什麽露水情緣,據我所知,老爺在進京之前便同你生母拜過堂成了親,隻是後來為娶恩師之女,才想同她斷了關係,可沒想到你生母那時已有了身孕,偏偏夫人生了場大病,大夫說她往後再難有孕,她極度傷心之下,才在你生母誕下你之初將你給抱了回來,她對老爺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你母親再不能出現在這世上。”

    姬玉落聞言,臉色不變,隻歪了下頭道:“姨娘委實辛苦,藏著這麽大秘密還得裝作不知。”

    這時朝露從小徑趕來,興奮道:“小姐!林嬋和那萬嬤嬤到了,正往這兒趕呢。”

    姬玉落抬眸,便也不欲再同顧柔耗,當即便要鬆開手,顧柔似有所察覺,大喊道:“別、別鬆手!我還知道,我還知道你生母當初懷的是一對雙生子,你本還有個孿生——”

    話未盡,顧柔忽地一頓,轉而看向麵前的少女,忽然想起姬雲蔻前些日子偶爾念叨的:

    “同那霍顯定親後,姬玉瑤整個人都變了,從前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樣果然就是裝出來的。”

    可對裝了十幾年柔弱的顧柔來說,她太清楚姬玉瑤那副膽小怯懦,柔弱無辜的模樣才是真的,那是長年累月孤立無援才養成的性子。

    可眼前人從眸底便透出了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度,比從前更靈動的表情裏表露出來的卻是更冷漠的情緒。

    而且,姬玉瑤何時能有這麽大的勁兒,她那身子骨可是被人一推就倒。

    這時再回想孫嬤嬤當日委屈至極的辯解,她當初隻當是天黑雨大,孫嬤嬤一時不查綁錯了人,可試想在姬府內院綁人,若是錯綁成了丫鬟小廝,平白少了個人,管事焉能不報?

    倘若孫嬤嬤所言無差,她當真將人捆了丟進湖裏,那眼前這個……

    顧柔腦袋裏“嗡”地一聲,仿佛有條弦崩斷,震得她一時回不過神,隻不可置信地看著姬玉落,“你——”

    像是洞悉了顧柔的想法,姬玉落朝她淺淺彎了下唇,卻也同時鬆了手,顧姨娘似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一時沒反應過來,連叫喊都忘了。

    湖泊驚起浪花,很快又歸於平靜。

    霍顯抬眸瞥了眼天色,他倚在長榻上,指腹撫摸著手腕青筋處一隻突出來的小蠱蟲,像是安撫似的,道:“繼續說。”

    籬陽正要開口,一旁的南月就已經合起卷宗,激動道:“我來說我來說!那刺客很快便落了網,據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女娃娃呢,人就看押在雲陽府衙的大牢,審訊數日無果,都打算拉出去斬了,卻在行刑前夜被劫了獄!”

    南月抑揚頓挫道:“說劫獄有些不太準確,應該說是屠獄才對,來人幾乎是血洗了整個看押點——奇怪,這麽大的案子,當初怎就沒消息了?”

    籬陽說:“先帝病重,屠獄案時正是立儲君之際,京中風起雲湧,哪有心思關心這個。”

    籬陽看向霍顯,才繼續說了卷宗上沒有的記載,“這案子至今還是樁懸案,不過有傳聞說,是催雪樓所為,隻是礙於沒有證據,隻得草草罷了。”

    話音落地,南月的眼皮下意識一跳。

    這是一種條件反射了。

    尋常江湖幫派大多不摻和朝廷之事,與錦衣衛也互不幹涉,可唯有這個催雪樓,多次與官府起衝突,甚至已經與好幾樁官員刺殺案牽扯上了關係,偏偏這個組織在民間口碑極好,百姓更是稱其為懲治貪官汙吏的“活菩薩”。

    大抵錦衣衛的名聲有多壞,催雪樓的名聲就有多好。

    南月曾在一樁偵查任務裏與催雪樓交過手,險些沒能活著出來——可還不如死在裏頭,因他出來時,連底褲都被扒掉了。

    簡直是奇恥大辱,是以往後他再聽到這三個字時,總是有一些奇怪的反應。

    還是在霍顯摁著他把“催雪樓”這三個字抄了三百遍,這症狀才稍稍轉輕了些。

    隻是他因此對催雪樓懷恨在心,這些年多有打聽,於是說:“好像是聽說那病秧子身邊有個女子,走哪帶哪,護得可緊。”

    籬陽一時沒反應過來,怔道:“病秧子?”

    南月咬牙切齒:“催雪樓樓主,謝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