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八月十五秋狩，秋高氣爽，縱情山水，宴會到後麵就隨意了很多，中間還是該表演的表演，但眾人可以稍稍離席去找其他同僚喝酒。

  　　謝沛當皇帝也有大半年，眾人也知道他的脾氣，不會計較這種事，隻要有能力，能做事，那邊不拘一格降人才。

  　　看看這些力士們就知道了，絕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出身，有天賦有能力就會被邀請過來。

  　　蘇菀看了看，低聲同鬆生等人說幾句。

  　　隻見鬆生爹震驚：“我們也能去敬酒，不是隻有大官才能去嗎？”

  　　蘇菀笑：“你看職位比較低的官員跟家眷，都能從宴席後麵，到屏風處敬酒，陛下自然不能把每人的酒都喝了，但會用金盞賞賜水酒，隻要在那排隊，不亂跑就行。”

  　　鬆生眼睛一亮，他想去！

  　　來京都之前，他是不願意的，可沒想到京都這樣好，陛下好像也很好，若能為這樣的陛下效命好像也不錯。

  　　效命這個詞都是他最近學來的。

  　　話是這麽說，但真正膽子大到去向陛下討要水酒的人還是少數。

  　　不過鬆生跟之前惹禍的夏莊戶鼓起勇氣，還是過去排隊了，鬆生爹自然也跟了過去，他雖然不敢，但也要在旁邊照顧兒子安全，省得他說錯話。

  　　其實排隊的人並不算多，給陛下敬酒，實在需要勇氣。

  　　這隊伍裏麵還有各家女子，不過謝沛明顯很雙標，若是女官過來，還能多說幾句，誰家小姐到此，他直接一言不發，內侍把金杯賜酒安排得妥妥當當，根本不需要陛下說話。

  　　如此抗拒的態度眾人心裏明白幾分，十幾個盛裝打扮的女子不由得垂頭喪氣，來的時候她們就好奇，真有不近女色的帝王？或者覺得這皇上肯定好看不到哪去。

  　　但謝沛一出現，在場不少人隻覺得麵色羞色，所以在家人慫恿敬酒下愈發殷勤，隻是她們敬酒，也就在屏風後麵，連近距離接近都不行。

  　　反而是民間選出來那些力大無窮的婦人，女子們，都被問了姓名籍貫年紀。

  　　她們那樣醜，陛下到底在幹什麽啊。

  　　能幹什麽，給蘇菀選護衛。

  　　宮女雯沁也在往那邊看，低聲對蘇菀道：“女官大人，我私下已經接觸過了，這十五個女子各有所長，稍加指點都是一把好手。”

  　　蘇菀無奈道：“其實我也不需要那麽多人，身邊有你不就行了。”

  　　雯沁卻搖頭：“這怎麽能行，陛下身邊多少護衛，您也是知道的，除了那十二個，還有暗衛無數。”

  　　“暗衛好安排，但明麵上的護衛卻不簡單，而且本朝也好，先朝也好，都沒有女護衛的傳統，直接選人肯定不行，如此是最妥當的安排了。”

  　　這是大實話。

  　　尚食司南膳房就有個女官，蘇菀以前還接觸過，她就是武將世家出身，自己武藝也不錯，但之後卻來了尚食司，雖說也是自己喜歡，但一身武藝確實浪費。

  　　若能當在職的護衛，似乎也是一個選擇。

  　　京都的護衛們在路上不說橫著走，那也是備受尊敬的。

  　　不過現在說這些還太早，把眼前的麻煩應付過去之後再說。

  　　三個外族人，除了笑嗬嗬的北軍首領，還有吃吃喝喝的首領兒子之外，另外兩個臉色都不算好看。

  　　氏義族，木炎族，首領跟部下看著天祥國朝臣跟那些民間出來的人排著隊等著金杯賜酒。

  　　而且每個人對天祥國皇帝非常恭敬，得到金杯賜酒，對他們來說都是莫大的恩賞，明顯很在意這件事。

  　　其中鬆生父子兩個已經回來了，陛下禦賜的酒就是好喝，他們都暈乎乎的。

  　　鬆生那邊隻賜了果酒，稍微有點甜滋味，度數根本不高，就這樣也覺得整個人有點暈。

  　　鬆生父子甚至被留下問了幾句話，更周圍人豔羨。

  　　另一邊周公子也美滋滋去討酒喝，期間又被他爹瞪了一眼。

  　　不就是剛才起哄的時候聲音大了點，也沒什麽啊。

  　　剛排到周公子，就聽內侍讓他去屏風前麵回話，沒想到陛下竟然開口道：“臉上的傷怎麽回事。”

  　　啊？

  　　您應該知道啊。

  　　我爹都說您知道了。

  　　周公子隻好老實回答，盡量說得不偏不倚，畢竟事情都做了，總要做得漂亮，他跟那夏莊戶也無冤無仇。

  　　那人不過見獵心喜，也沒什麽大錯。

  　　再說能降服烈馬，也是一樁厲害的本事，他不能亂說，省得讓陛下對他不滿。

  　　而且陛下都知道啊！

  　　但陛下聽完，竟然開口道：“主動讓步著實不錯，一會你從禦馬監挑匹馬出來吧。”

  　　說過後，陛下又道：“還有夏力士，讓他跟你同去禦馬監，打一副合適的馬具出來，既有了好馬，不能沒有好馬具。”

  　　“你們兩個雖說有錯，但主動握手言和，有我天祥國的氣度。”

  　　等謝沛這話說完，周公子是被內侍扶著出來的。

  　　他酒還沒喝呢！

  　　怎麽也暈了？

  　　跟他一樣暈的還有夏莊戶。

  　　他也想去問陛下討酒，但鼻青臉腫的沒敢去。

  　　誰知道周公子過來，竟然說是這件事。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啊，他打了一架，不僅得了匹好馬，還得了陛下賞賜的馬具？

  　　周圍人也覺得震驚。

  　　陛下也太好了吧。

  　　蘇菀見此趕緊道：“陛下賞賜他們兩個可不是因為兩人打架，而是因為他們雖說有些爭執，但能及時醒悟，一個主動誠心道歉，一個利落送馬兒，都是俠義之舉。賞賜是因為你們的俠義跟氣度賞賜。”

  　　“可不是因為你打架！”

  　　“若再鬧出第二次，別說獎賞了，隻怕會被直接扔出京都！”

  　　周公子跟夏莊戶被點醒，周圍人也立刻反應過來。

  　　鬆生也道：“再有第二次，那就是知錯犯錯，肯定會被嚴懲。”

  　　這也是。

  　　眾人立刻收斂表情，不打，他們絕對不打，一定和和氣氣的。

  　　不過周公子卻看向蘇菀，直接作了個長揖：“多謝女官大人指點。”

  　　“不隻謝方才的話，今日早晨若不是您及時提醒阻止，我們隻怕要釀成大錯，若事情鬧到上麵，我們兩個別說賞賜了，根本都坐不到這裏。”

  　　蘇菀笑：“長記性就行。”

  　　夏莊戶也連忙學著感謝，兩人顯然都在誠心道歉。

  　　見此蘇菀道：“還是快去挑馬匹跟馬具吧，下午宴會過去，就能在附近跑跑馬，熟悉一下，明日可才是正式的比賽。”

  　　蘇菀看了看前麵，意思很明顯：“他們今日憋了一肚子氣，明日還不知道要怎麽樣。”

  　　眾人精神一振。

  　　是了，還有更重要的事。

  　　這可是在天祥國，不能讓這些人在天祥國如此猖狂，要是不能贏他們，那豈不是大家麵子上都無光。

  　　走近的徐將軍聽蘇菀三言兩語又激起眾人鬥誌，心裏實在感慨，陛下這眼光堪稱一絕。

  　　怎麽就從人群裏認出了蘇菀這樣的小姑娘。

  　　如果不是因為陛下，他都想讓家中子侄迎娶蘇菀，誰家不想要這樣的女子當家？

  　　不過現在也隻是想想，他家根本湊不上啊。

  　　徐將軍過來，自然是跟這些力士們交代，對麵侍衛兵將則是戚統領管著。

  　　眼看天祥國人多勢眾，三個外族的忽然發現他們來這裏似乎是個錯誤。

  　　去人家的地盤找茬多少有點毛病。

  　　畢竟這個開頭就已經丟人了，氣勢也都弱下去。

  　　估計不出半天，滿京都都會討論這件事，之後再傳到草原上，別說草原大大小小十幾個部落，西邊更是有無數小國。

  　　說不定都會看他們笑話。

  　　一定要在明日正式比賽的時候，把顏麵奪回來。

  　　看看這些沒有訓練過的百姓，看看他身後的精兵強將，還有帶過來的上好寶馬，一定可以贏得，最好狠狠打他們的臉。

  　　北軍聯盟首領正在猶豫，到底按原計劃劃劃水，還是怎麽樣。

  　　他雖然不想出風頭，但這次丟的人似乎有點大。

  　　作為草原上最強的三個部落，都這麽丟人的話，以後還怎麽管自己的族群。

  　　但他兒子卻咦了聲：“這是什麽東西。”

  　　一個酸酸甜甜的果肉，好像之前也嚐過這個味道，似乎既能做成醬料，還能炒菜？

  　　旁邊天祥國內侍回道：“這叫番茄，也叫西紅柿，稱之紅果也行，是海外帶來的美食。”

  　　他們旁側的太婕妤，公主席麵看了過來，發現這個北軍聯盟首領兒子，似乎跟其他人不同。

  　　其他人都是劍拔弩張，他們兩個倒是不同，一個隻觀察周圍情況，另一個對食物很感興趣。

  　　從蔬菜到羊肉，再到美酒甜點，似乎對吃的格外不同。

  　　旁邊伺候的人可能沒發現，但側邊最小的公主卻發現了，宮裏都喊她芷公主，因為還沒封號，隻能這麽喊著。

  　　等宴席到最後，芷公主想了想，對三姐安公主說隨便走走，這才帶著宮女起身。

  　　她年紀小，身邊的宮女嬤嬤要多一些。

  　　以前都是沒有的，新皇登基之後也沒想到這些，反而是她在內務府做事，其他地方用度都是縮減，而公主跟太婕妤這邊增加到正常例份。

  　　就連四時衣服也是妥當的，不說奢華，可不至於跟之前那樣拮據。

  　　所以芷公主散步的時候，“正好”碰到蘇菀。

  　　蘇菀見是她還愣了下，微微福身打算離開，不過就聽芷公主跟身邊宮女道：“那個北軍聯盟首領兒子好像對我們這吃食很感興趣。”

  　　“不是食物感興趣，而是對食材感興趣，我聽他嘀咕了句，不知道他們那能不能種。”

  　　原本隻是擦肩而過，蘇菀卻下意識回頭。

  　　是食材本身感興趣，不知道能不能種？

  　　蘇菀改變方向，直接去找安排宮人的內務府總管，仔細詢問伺候北軍聯盟的內侍。

  　　經過內侍隻言片語，蘇菀確定芷公主說的沒錯。

  　　可以。

  　　隻要有所求，那就好辦。

  　　至於他們那邊能不能種番茄？

  　　約莫是有可能的，就算不能種番茄，其他種子呢？如果用這些東西換來一個草原超大聯盟的站隊，那對他們來說是再劃算不過的事。

  　　他們有東西吃就會安穩，他們安穩就不會找事。

  　　好好過日子的部落當然要支持。

  　　知道他們不是鐵桶一塊，各有各的訴求，那就不錯。

  　　這消息自然送到謝沛跟大學士那邊。

  　　所有千絲萬縷的消息，都要收集過去，再有智囊團們做出應對。

  　　不過今日的情形，顯然大獲全勝，隻要剩下比試上不輸陣，那可保西北邊域，甚至天祥國四圍邊關的太平。

  　　隻要讓他們知道，就算如今的天祥國打個盹，也不是你們能惹的。

  　　眾人也看明白氏義族的狂妄，若不是應對得當，還真就很險。

  　　等他們走之後，估計對陛下所謂重武輕文的事也不會再反對。

  　　這件事十足給他們提了個警醒，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等蘇菀落座，已經在上最後一道湯飯，接著謝沛就會離席，既意味著正式宴席結束，剩下的時間還有歌舞，但明顯更為鬆懈，大家想怎麽鬧就怎麽鬧。

  　　就跟老板離開，但是提前給你們買單了，氣氛肯定更加活躍。

  　　不過謝沛走的時候明顯給蘇菀送了個眼色，顯然要讓她跟自己走一起。

  　　蘇菀無奈，有些懶得動，但謝沛那邊看了看馬匹方向，這意思還不懂？那必然是有好馬送過來，讓她挑呢。

  　　禦馬監剛送走周公子跟夏莊戶，這兩個今日都被陛下誇過，大家自然小心照料。

  　　大多數馬兒隨便周公子選，給夏莊戶專門打造的馬具也不是凡品。

  　　隻是這位周公子眼睛毒，一眼就看中旁邊單獨馬舍裏的高頭大馬，這馬兒筋骨崚嶒，從頭到尾，從蹄到鬃，遍體沒有一絲雜毛，瞧著金絲如卷，必然是匹千裏駒了。

  　　周公子跟夏莊戶眼睛黏上去幾乎都下不來。

  　　但看那馬兒的傲性就知道，絕對不是凡馬，而是周公子心裏有數，這會也隻是眼饞一會，絕對不會開口索要，那不是自討沒趣嗎！

  　　果然，那馬兒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連進去牽繩官員都小心翼翼，好馬兒都是有傲性的，這很正常。

  　　這會要把這匹馬挪挪位子，換到其他地方。

  　　周公子最後也規規矩矩選了匹跟自己之前那匹馬差不多的，又幫著夏力士挑選馬鞍，算是傳授自己的經驗。

  　　兩人也算不打不相識，關係竟然好起來，他們拿了心儀的東西，已經勾肩搭背出門。

  　　周公子道：“其實我也佩服你們，大多都沒有專門的師傅，卻已經有模有樣，這就是天賦啊。”

  　　“我若有你們的天賦，肯定早就領兵打仗了！”

  　　“回頭讓徐將軍都教教你們，還有他手下那個魯儀，多少人花百兩銀子都請不到他們做師傅。”

  　　夏力士聽到百兩銀子嚇一跳，在京都百兩銀子或許不算什麽，但在他那鄉下小地方，有個百兩銀子就能安安穩穩過完一生。

  　　“我也羨慕你的招數，就我們打架的時候，我總覺得力不對，像是打到棉花上一樣。”

  　　“這就是有師傅的重要，回頭我給你介紹你。”周公子說完改口，“回頭你跟著我一起練，我力氣跟天賦不如你，但怎麽使力，怎麽更好地出拳，怎麽借力打力，這還是可以的。”

  　　雖說一力降十會。

  　　但能用力氣用對地方，便可事半功倍。

  　　普通百姓選出來的，跟京都官宦子弟們，因為這場宴會開始互相接納。

  　　不僅因為外族找茬，讓他們不得不團結起來。

  　　更因為陛下金杯賜酒時說的話，還把兩邊的人都賞賜了，這就是對他們的鼓勵，大家自然而然走到一起。

  　　周公子也沒想到，自己因為這事又被他爹誇了。

  　　最近還真是破天荒了，以前他爹提到練武就生氣，現在竟然問他練得怎麽樣，要不要幫他請好師傅。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陛下的心思。

  　　隻是這也讓人擔心。

  　　天祥國的國力撐得起這樣的折騰嗎？就他們那國庫，實在太寒酸了。

  　　蘇菀跟謝沛自然知道寒酸。

  　　這次氏義族找茬算是突發事件，他們也想好好發展幾年再說，這些選上來的力士們，還需要一兩年的培養，才能真正為國所用。

  　　今日宴會的事，就是為發展爭取時間。

  　　這些事確實發愁，但不能天天愁，一點點做起來就好。

  　　反正謝沛這會喊蘇菀從宴席出來，哪會有發愁，隻有獻寶一樣給她尋來的馬兒。

  　　“我托丁家尋來的千裏駒，最近你騎馬頗有成效，是該有一匹自己的馬兒了。”謝沛解釋道。

  　　蘇菀自然喜歡眼前的好馬，正是那匹被周公子夏力士饞到流口水那匹。

  　　神奇的是，蘇菀靠近的時候，那馬兒似乎變得溫和起來，甚至想要蹭一蹭她，明顯有點親昵。

  　　但蘇菀看了又看，還是道：“但它跟著我也走不了太遠，甚至每天的活動量都不夠，還不如給個好主人。”

  　　馬兒是要快速奔跑才會快樂，活動量不夠的馬，不被主人親近的馬，甚至都會抑鬱。

  　　謝沛自然可以找人幫忙跑馬，但就算陪它的時間，那都是很少。

  　　“與其在馬舍裏閑著，還是送給有需要的人吧。”蘇菀認真道，“戰馬一匹都很金貴。”

  　　這不是亂說。

  　　以前天祥國連皇宮裏都亂七八糟的。

  　　更別講其他地方，他們天祥國是有養馬之地，但已經很久沒出過上好的馬匹，既有疏於監管的原因，也有監守自盜的原因。

  　　放在以前，這種黃驃馬根本不算什麽。

  　　“真正快樂的小馬兒，就應該自由一點。”蘇菀隨口道。

  　　蘇菀隻是隨口說說，她真的不覺得自己需要這樣好的馬兒，放到兵將們手裏，肯定還有更大的作用。

  　　但她沒發現謝沛眼神暗了片刻，目光中的波浪翻騰讓周圍人感到害怕。

  　　等蘇菀轉身過去，一切恢複平靜，謝沛道：“好，聽你的。”

  　　“那就說，這匹馬兒原本要給空章舍人，但她想把馬兒當成彩頭獎賞給騎射好的兵將力士們，如何？”

  　　事情也確實是這個事情，但被謝沛一說，怎麽那麽不一樣啊。

  　　兩人從單獨的馬舍離開，從山間小路往玉華宮方向走，後麵還是熱鬧的秋狩宴會，今天狂歡過後，明日開始比試。

  　　隨後也有人說，那三位部落首領也已經回到玉華宮偏殿各自的住所，他們三個被安排到不同的殿裏，要是想湊一起說話還要走很長的路，隨時會被發現，也是防止他們秘密說話。

  　　除開這些雜七雜八的消息，兩人倒還算悠閑。

  　　山裏總是比山下時間更慢點，這裏還是繁花盛開，小路上也是幹幹淨淨。

  　　侍衛宮女等人下意識走得慢些，隻留陛下跟蘇菀姑娘並肩前行。

  　　謝沛拉著蘇菀的手，雖然還在說話，但蘇菀明顯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怎麽了？有什麽事嗎？”蘇菀開口問道。

  　　謝沛隻是看看天上南飛的大雁，又想到那匹漂亮的馬兒。

  　　再看看身邊的人，手下意識握得更緊一點，最後道：“想成親。”

  　　蘇菀驚訝地看向他，第一反應是抽回手掌，但卻被謝沛握得很緊。

  　　“我們要不成親吧？”

  　　什麽徐徐圖之，什麽慢慢來，什麽鋪墊好一切。

  　　在也許會失去蘇菀這種可能，這些都不重要。

  　　突然要娶一個看似身份地位的女官確實不容易，但他是皇帝，他可以任性。、

  　　今天宴席上吃了些酒，所以有些東西看得更清楚了。

  　　這話聽到後麵侍衛們的耳朵裏，腳步放的極輕，全都不約而同走得更慢，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他們在走。

  　　前麵兩人顯然已經停下腳步，侍衛宮女們麵麵相覷，趕緊後退。

  　　蘇菀怎麽也沒想到謝沛會說這句話。

  　　少年少女站在山間的花叢中，一個眼神微垂，另一個表情疑惑。

  　　“你到底怎麽了？”

  　　謝沛輕笑，幹脆抱住蘇菀，顯然不願意說出來。

  　　等涼風起了，給蘇菀披了披風，兩人終於到了玉華宮，謝沛剛要走，就見蘇菀已經把披風取下來交給護衛們，態度十分謹慎，絕對不讓其他人發現兩人的關係。

  　　別說披風，裝在荷包裏不被人看到的兩個紅玉章子之外，其他東西能藏就藏，再不行就壓箱底。

  　　兩人來往書信，不管是正式的信件，還是一張紙條，看完就燒個幹淨。

  　　她才是當細作的好料子。

  　　但凡換了旁人，這會滿宮都知道兩人的關係了。

  　　隻有她憑著小心謹慎，隻有僅限的幾個人知道。

  　　看著蘇菀回尚膳監住所，謝沛目光微凝，最後還是算了。

  　　他想讓世人知道，那太過簡單，但知道之後呢。

  　　再多些耐心。

  　　護衛們隻覺得現在的陛下十分可怖。

  　　那眼神，似乎要把蘇菀姑娘關起來一般，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陛下怎麽可能關著蘇菀姑娘，明明搭好舞台，任由她施展。

  　　誠信來講換做他們肯定做不到。

  　　身為帝王，已經手握這世間少有的權勢，陛下想做的，必然沒有做不成的。

  　　可他依舊克製自己。

  　　因為很明顯。

  　　若做得過分，蘇菀姑娘會不喜。

  　　倒也不是說出來自己不高興，隻是皺皺眉，隨後就是悄無聲息地拉開距離。

  　　再之後就是散了，沒了。

  　　等護衛們想到這點，自己把自己嚇得一身冷汗。

  　　他們都能猜到這一層。

  　　那陛下肯定也能猜到啊。

  　　所以陛下生氣，是氣的蘇菀姑娘沒那麽喜歡他？

  　　還覺得蘇菀姑娘隨時都會離開？

  　　而且陛下說想成親的時候，可是直接被甩開手了，似乎帶著震驚，還帶了你要娶誰的意思。

  　　陛下能娶誰啊，還不是娶您，可她好像不太信？

  　　仔細想想，真是這麽回事？

  　　不敢想不敢想，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可再見蘇菀，眼神裏不由自主帶著些敬畏。

  　　這世上也就蘇菀姑娘了，陛下除了對她這般小心翼翼，其他還怕過誰啊。

  　　當初在玉華宮直接掀翻懷宗寢殿的事，大家現在還記得。

  　　也就對蘇菀姑娘了。

  　　這能不敬畏嗎？

  　　這些事對蘇菀來講，倒是有些莫名其妙。

  　　謝沛明顯生氣了，但又不氣了，隻是陰惻惻的，一看就在打壞主意。

  　　突然說什麽成親，她以為今日那麽多大家小姐去獻殷勤，謝沛看上誰了。

  　　那一刻蘇菀已經想好無數退路。

  　　比如什麽，你想娶的是哪家姑娘，她應該見過，可以幫忙分析一下利弊，當然若是真喜歡，那也不用分析了。

  　　再然後立刻說對兩人的事守口如瓶，以後再無瓜葛，絕對不會透露半個字。

  　　最後誠摯送上祝福，祝願他跟那位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話都沒說出來，謝沛說要跟她成親。

  　　哦，那沒事了。

  　　再說吧。

  　　回到住所，外麵天已經擦黑。

  　　蘇菀坐在榻上，反複想剛剛有沒有說錯話，或者她的情緒有沒有波動，最後按著怦怦跳的心髒。

  　　等著心髒平複下來，房間的燈忽然被吹滅，一個熟悉的身影直接走到床邊把人抱住，半躺在床上。

  　　蘇菀壓低聲音：“你發什麽瘋？”

  　　都不用多看，就算燈火熄滅，靠著月光映下來的剪影，蘇菀都能看出是謝沛。

  　　謝沛不答，隻是把人抱得更緊，等臨走的時候故意朝蘇菀手背咬過去。

  　　蘇菀：？？？

  　　但想象中的刺痛沒下來，明明牙齒已經碰到肌膚，讓她手指酥麻，最後隻是輕輕親了指尖下泄憤。

  　　？？？

  　　再看著從窗戶離開的謝沛背影。

  　　從他寢宮跑過來，黑燈瞎火抱了半個時辰，最後親了下胳膊走了？

  　　他幹嘛啊。

  　　方才好不容易平複的心髒，此時再次撲通撲通跳動，山間小溪怎麽激流迸濺，她的心髒附近的血液就怎麽流淌。

  　　第二天起來兩人在澤明殿見麵的兩人，下意識不看對方。

  　　就連不知情的中極殿大學士都發現不對勁，他能坐到現在的位置，識人無數，一眼就看出陛下跟女官蘇菀之間有些微妙。

  　　以前怎麽沒發現？

  　　憑著中極殿大學士超強記憶力，這才想到，平日裏陛下對蘇菀是有不少關注。

  　　隻是蘇菀態度太過坦然，所以不會讓人多想。

  　　可這會兩人在一處，就顯得異常明顯。

  　　不知情的人都能知情了，知情的東閣大學士，禮部戶部侍郎，尚食司女官，他們隻覺得沒眼看。

  　　好在大家都是極為專業的官員，不就是裝作看不到，對他們來說非常簡單。

  　　奇怪的小朝會結束，知情人又多了一個。

  　　至於其他尚書沒表現出來，可能是演技非常專業。

  　　不過朝會開的還算順利。

  　　近日最重要的事，還是秋狩第一天的比試。

  　　今日比得就是騎射，騎馬射箭，比誰的箭法準，聽起來簡單粗暴，但看的時候能讓人揪起十二分精神。

  　　一人十支箭，就算不騎馬，單單站著射箭，都要考慮陽光，力度，風向。

  　　特別是風向，用箭柄的羽毛感知風向，然後調整力度跟角度，都知道射出來的箭會有微微的弧度，怎麽計算把握這個弧度，不僅需要極為豐富的經驗，還要有足夠的耐心。

  　　等著所有事情恰到好處，再射出這關鍵的一箭。

  　　參加這一項的至少有百人，一輪輪比下來，先射死物，然後是活物，最後還有放出去的飛鳥等等。

  　　別的不說，觀賞性就非常強。

  　　自己人比的話，大家還能專心欣賞比賽。

  　　可臨時加塞了三個外族九個選手，那就不同了。

  　　一時間火藥味變得十分濃厚。

  　　明知道對方來者不善，怎麽可能還有好臉色。

  　　而氏義族就是來踩著天祥國臉麵上位的，自然也傲氣得很，特別是經過昨天的攔門之仇，現在的火藥味一觸即燃。

  　　木炎族緊跟其後，準備伺機而動，反而北軍聯盟的幾個人老神在在，他們來的時候首領就吩咐了，劃劃水就行，不用真的比。

  　　進個前二十，有一個前五，然後不丟人不出風頭就行。

  　　從昨天宴席上就摸清楚這三個外族的想法，天祥國這邊自然也有準備。

  　　蘇菀看著場上比得熱火朝天，這會謝沛是沒來的，等到最後一輪比賽，謝沛跟幾個首領才會過來，這會他們四個帶著各自大臣正在私下“閑聊”。

  　　這些人聊，隨便猜猜都知道是什麽場景，所以她還是看射箭更快樂。

  　　這會圍觀的人十分多。

  　　但另一部分人已經出發去林子裏打獵，雖說前幾日打獵的獵物不作數，但提前去熟悉一下地形，摸清哪裏獵物比較多，又或者純粹是鹹魚過來找樂子的，都已經出發了。

  　　蘇菀多看了幾眼，見這裏麵鬆生父子兩個都已經進了前二十，而且手極穩，看著就有頭名的潛質。

  　　不過大廚房那邊又找她有事，所以她隻好先忙。

  　　大廚房這邊麵露難色，稍微一問才知道，是外族那邊出了問題。

  　　北軍聯盟首領兒子，今日已經要了第十個番茄，除了正常的飯菜之外又要了十個。

  　　其實要番茄也就算了，對現在的天祥國來說，自從開發了番茄的各種吃法，京都開始大量種植番茄之後，這東西在夏天近乎廉價。

  　　但尚食司的人就怕一點，要是他吃壞肚子，這算誰的？

  　　李蓉蓉吐槽道：“哪有這樣吃番茄的，生吃自然可以，但吃多了肚子疼，到時候又要出事。”

  　　其他臣子也就算了，頂多被說兩句，尚食司也能講回去，誰讓你們多吃的。

  　　但牽扯到外族自然不同，所以才找了這會當值的蘇菀過來拿主意。

  　　其他女官還在忙其他的事，以為半晌的時候不做飯食，所以不會有什麽事就沒過來。

  　　蘇菀知道他們尚食司番茄的個頭。

  　　先前要了十個，這會又要五個？

  　　這是真不怕吃壞肚子啊。

  　　蘇菀稍微想想，似乎明白怎麽回事，好狡猾的人。

  　　這必然已經看出來番茄的種子就在番茄裏麵，要那麽多番茄是吃嗎？

  　　分明是取種子的。

  　　但番茄的種子也是分階段的，大致可以分為青澀的時候，適宜食用色澤紅潤的時候，再有就是長老的時候。

  　　隻有長老的番茄才能取出果肉裏麵種子開始育苗。

  　　吃著正合適的番茄種子，會顯得太嫩，不夠飽滿，是成不了形的。

  　　如果不出意外，那北軍聯盟首領兒子，這會正在屋裏切番茄呢，萬一讓他碰到一個熟過了的番茄，那就是好事。

  　　蘇菀吩咐道：“番茄可以繼續送，但送點帶青澀的過去，千萬不能送熟得太過的番茄。”

  　　眾人雖然不理解，但還是照辦。

  　　蘇菀做事一向很靠譜的！

  　　隻是這樣還不夠，看著尚食司送去合適的番茄，蘇菀又找到看護外族的魯儀，還找了戶部跟內務府的人。

  　　意思都差不多。

  　　看好北軍聯盟的人，不能讓他們帶走一顆番茄苗，更不能跟他們討論番茄的種植技術。

  　　囑咐來溪山附近村民，要是有外族或者可疑的人索要，那一定不能給，問關於番茄的事，就說一概不知。

  　　最後是外族人，特別是北軍聯盟手下的行蹤，隻要靠近他們天祥國的番茄，立刻來報。

  　　想白嫖我們的番茄種子跟番茄技術？

  　　那是做夢。

  　　不拿點什麽東西來換，我們怎麽可能給你。

  　　蘇菀看起來笑眯眯的，而那首領兒子已經要放棄了。

  　　番茄要了一堆，沒一個能用的，他之前已經發現番茄的種子就在這果子裏麵，但怎麽取出來是個問題，取出來能不能用又是個問題。

  　　原本以為這一批裏麵，說不定有幾個飽滿的種子，可看著這次帶來稍青澀的果子，這位首領兒子已經明白過來。

  　　他做的這樣隱蔽，甚至隻要了十五個番茄，而且全程隻有自己在找合適能種植的種子，這就被發現了？

  　　天祥國的人到底長了多少個腦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