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4,14的更新)
作者:八月於夏      更新:2022-08-08 09:47      字數:3686
  第八章 (4,14的更新)

    周嬤嬤是沈氏最信重也最得用的嬤嬤,沈氏做事慣來不瞞她。

    容舒猜想,周嬤嬤應當是知曉聞溪被送往了何處的。

    果然,容舒剛言罷,周嬤嬤便瞪大了眼,驚慌道:“姑娘如何知曉這事的?”

    “嬤嬤不必多問,也不必同阿娘提及此事。嬤嬤隻需同我說,你將她送去了何處。”

    容舒隻知曉聞溪去了肅州,卻不知具體是肅州哪個地兒。

    肅州方圓不小,要大海撈針般尋人談何容易?

    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在肅州那樣窮山惡水的地方,自是越早找到她越好。

    周嬤嬤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定了定神,道:“是高台縣的一處衛所。姑娘,那女子是自個兒心甘情願離開上京去肅州的。您聽老奴一句勸,莫要去尋她。”

    作為沈氏的奶娘,周嬤嬤一直知曉沈氏的心結在哪兒。當初送走聞溪的事,的的確確是她經手的。

    可這事連夫人都不大清楚,大姑娘究竟是從哪兒得知的?

    莫不是張媽媽漏了嘴?

    已過知天命之年的老嬤嬤心裏急慌慌的,想尋張媽媽來問個究竟,偏生今兒張媽媽生了病,並未回來侯府。

    她囁嚅著,還想再問什麽,可電光火石間又想明白了,大姑娘隻怕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若不然,此時此刻,她不該是現下這個反應。

    於是那到嘴的話瞬時便碾碎在舌尖,生怕問多錯多。

    容舒打聽到聞溪的下落,心下一鬆,也不欲同周嬤嬤多說,算了算時辰,便回了正屋。

    周嬤嬤信誓旦旦地說聞溪是心甘情願去肅州。

    若容舒沒有往後三年的記憶,興許會信。

    可前世阿娘分明在獄中同她垂淚道,是她對不起聞溪,讓她務必要尋回聞溪。彼時阿娘緊緊握著她的手,眉梢眼角俱是後悔之意。

    阿娘雖性子烈,但自來是個心善之人。會將聞溪送走,大抵就是為了讓她得償所願。

    有時容舒都覺著,在嫁與顧長晉這件事上,阿娘比她還要執著。

    是以,不管周嬤嬤怎麽說,容舒都會去把聞溪尋回來。不僅僅因著她是顧長晉的心上人,更因著她本就是無辜被牽連的人。

    錯了的事,就該盡早去撥亂反正。

    容舒記得聞溪是去了肅州半年後才成親的,隻要在她成親前找到她,一切都還來得及。

    回到正屋,容舒鋪紙提筆,不到半刻鍾,一封寫著“霓旌親啟”的信便被她塞入袖子裏。

    她這廂剛寫好信,那廂沈氏便悠悠轉醒。

    瞥了眼牆邊的更漏,忍不住對容舒嗔了聲:“怎地不早些叫醒我?馬上都要開席了。”忙喚了丫鬟進來梳妝換衣裳。

    才剛拾掇停當,便有婆子在門外稟告,說老夫人與侯爺已經去了出雲樓。

    出雲樓是侯府專門用來擺宴席的地方。

    往常擺宴,分男賓女賓,小孩兒還要另設一桌,由丫鬟仆婦伺候著用飯。

    今兒是家宴,倒是去了些講究,隻在大堂處擺了一桌,上頭冷盤、熱盤、果子、麵點子擺了足有數十盤。

    容舒與沈氏進去時,承安侯與顧長晉已然就席。

    翁婿二人坐在一塊兒,承安侯興致勃勃地說著話,顧長晉垂眸側耳恭聽,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容舒忍不住多望了顧長晉兩眼。

    她這位父親是閑雲野鶴般的性子,平日裏多是躲在書房裏寫詩作畫,不大愛管官場上的事。因懂些蠻夷之語,如今在鴻臚寺裏領了份閑差,任鴻臚寺右少卿。這職位是五品官職,管的事兒不多,大抵也就外吏朝覲、諸蕃入貢那兩月會稍稍忙碌些。

    顧長晉卻恰恰相反,不愛吟詩作對,也不愛書畫,就愛埋首案牘辦公。即便是休沐日,也要去府衙寫呈文。

    父親將他叫去書房時,原還以為二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多半聊個幾盞茶光景便要作罷。

    可這會瞧著,父親倒像是與他聊得十分投契。

    容舒心中納罕,目光在顧長晉身上便不自覺多停留了須臾。直到顧長晉偏頭望來,方才回過神。

    二人四目相對的樣子,在旁人看來便是一場郎情妾意的眉眼官司了。

    二夫人笑道:“昭昭索性便坐在允直身旁罷,省得坐得遠了,你二人還得費眼。”

    這話裏言間的打趣,倒是引起了滿堂哄笑聲,連沈氏都拿起帕子掩嘴一笑。

    容舒也笑了笑,大大方方道:“侄女給二伯母求個饒,二伯母莫再打趣我們了,成麽?”說著便在沈氏身旁落了座。

    開了席,仆婦給眾人上湯羹,容老夫人環顧四周,招來個婆子,問道:“怎地不見裴姨娘?這樣的家宴怎能少了她?差個人去請裴姨娘來吃席。”

    裴姨娘在侯府地位特殊,每逢家宴,也不必像旁的大戶人家一樣,立在主母身後給主母布菜,而是與眾人同坐,一同用膳。

    今日容舒回門,雖是家宴,但顧長晉到底算半個外人,讓裴姨娘與眾人同桌而食,委實是不合規矩,傳出去多半要惹人笑話。

    是以沈氏出發前特地讓人去了趟秋韻堂,囑咐裴姨娘不必來出雲樓。偏生容老夫人有心要落沈氏的臉,見裴姨娘不在,便特地唱了這麽一出戲。

    沈氏心中窩火,臉色立時冷了下來。

    她慣來是舍得一身剮的性子,今晨在荷安堂,老夫人埋汰容舒的話已是讓她心生怒意。現下又故意當著顧長晉的麵,抬裴姨娘來打她的臉,不過是仗著她不敢在女婿麵前鬧笑話罷了。

    容舒知曉沈氏性子烈,怕她與容老夫人起衝突氣壞了身子,忙放下玉箸,正要說話,不想對麵那位神色淡淡的郎君卻搶在她前頭開了嗓。

    “此舉不妥。”

    這話一出,席上一雙雙眼俱都望了過去。

    顧長晉手裏還捏著個碧瓷茶蓋,指尖被那濃烈的碧色映襯得如同白玉一般。

    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著急,漫不經心地把著那茶蓋子,氣定神閑道:“依大胤禮法,未得主母首肯,妾不得與主母列席同坐。”

    一言訖,放下茶蓋子,又側頭與承恩侯道:“嶽丈大人,聖人遵祖宗之法,循祖宗之禮,常言:民無廉恥則不可治。非修禮義,則廉恥不立。(1)若允妾登堂上桌,恐落人治家不嚴之口實。日後傳至聖人之耳,輕則罰俸,重則降職。還望嶽丈大人三思。”

    年輕的郎君身著青色官袍,聲音平淡如水,眉眼間卻隱有清正之氣。分明是不露鋒芒的,卻有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這樣一番剛正嚴明的話落下,席間登時鴉雀無聲。

    容老夫人斷沒想到顧長晉會這般目無尊長,心口一時急火上攻,直鬧了個紅頭赤臉。就連慣來自視甚高的容涴,也被氣得捏緊了手帕,紅著眼看向承恩侯。

    承恩侯眉宇微蹙,顧長晉說的他不是不懂,外頭的人說他寵妾滅妻的事,他也不是沒聽說過。但不管旁人如何說,裴氏對他來說,到底是不一樣的,他心裏頭也從未拿她當妾室看。

    承恩侯心底有些不悅,但作為朝廷命官,又不得不順著顧長晉的話。

    “的確是不妥,讓那婆子回來罷,母親不必差人去請裴姨娘。”

    去請裴姨娘列席之事就此作罷。

    仆婦婆子們安靜上菜,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的,比鵪鶉還老實。席上眾人也默默用膳,連慣會暖場子的二夫人都閉了嘴。

    這一頓回門宴,有人吃得如鯁在喉,亦有人吃得開懷舒暢。

    容舒一路彎著唇角,將顧長晉送出大門,旋即便立在馬車旁,對顧長晉認真福了一福。

    “方才多謝郎君仗義直言。”

    不管如何,今兒顧長晉的確是替清蘅院出了口氣,該謝還是應當謝的。

    顧長晉看她一眼,似是怕她會錯意,淡聲解釋道:“不必言謝,我在刑部任職,方才所言不過是職責所在,非因你之故。”

    說完也不待容舒回話,側眸看向橫平,道:“啟程吧,從長安街過,去刑部衙門。”

    馬蹄得得一陣響,容舒目送著馬車消失在巷子口,下意識抬眸望了望日頭。

    此時已過晌午,長安街的那場混亂該結束一個多時辰了,顧長晉若是從那裏過,應當無事。

    這念頭在心裏不過一轉便拋之腦後。

    容舒扭頭對盈雀道:“今日你兄長可在外院當值?”

    “在,姑娘可是有話要吩咐兄長?”

    容舒需要人給她送封信到護國將軍府,盈雀的兄長在外院當值,經常做些跑腿的差事,恰是個合適的人選。

    她從袖子裏摸出一封薄薄的信,道:“讓他將這信送到護國將軍府那兒。”

    盈雀知曉自家姑娘與護國將軍府的丹朱縣主穆霓旌交好,這信自然是給丹朱縣主寫的。

    隻是……

    “這是姑娘寫給丹朱縣主的信罷?” 盈雀遲疑道:“隻如今縣主人在大同府,並不在上京,這信如何給她?”

    容舒笑道:“信送到將軍府,自會有府衛替我轉交,旁的讓你兄長不必管。”

    盈雀恍然,心裏頭不免有些好奇。

    姑娘慣是不愛麻煩人的性子,究竟是有甚急事,竟要勞煩將軍府的府衛親自送信去大同府?

    清蘅院。

    沈氏正在午憩。

    容舒輕輕掀開內室的簾子,走了進去。

    沈氏睡得極沉,許是在等她之時不自覺掉入夢鄉,頭上的簪子步搖都還未卸下,在榻上挨著個大迎枕便睡了過去。

    容舒拖過一張圓錦杌坐下,慢慢地給沈氏拆下鬢發裏的簪子與步搖。

    沈氏一雙黛眉即便在夢中也不曾鬆開過,心事重重一般。

    是因著方才在宴席的事吧,祖母吃到一半便離了席,容涴說要攙祖母回荷安堂,撂下玉箸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好好一場回門宴,最後竟結束得如此尷尬,沈氏心裏頭大抵是氣狠了。

    說到底不過就是因著東郊的那處莊子罷了。

    沈家是豪富,沈氏實則是個出手極闊綽的人。

    老夫人開口的若是旁的東西,沈氏多半會應下,可老夫人張嘴要的是阿娘給她留的東郊莊子。

    她便是沈氏的底線,東郊這莊子阿娘定然不會應。

    如此一來,以老夫人那性子,還不知要陰陽怪氣多久哩。

    這事她不便出麵兒同老夫人對著幹,但有一個人卻是能夠出點兒力的。

    容舒給沈氏掖好被子,便快步出了清蘅院。

    周嬤嬤跟在身後,忙問道:“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秋韻堂。嬤嬤不必跟來,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