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作者:
澤殷zern 更新:2022-08-06 21:18 字數:1593
第二十九章
自從遭了刈耳之刑,本來活潑愛笑的小梅性情漸漸陰鬱,平日裏為了遮擋傷口,總是披頭散發,連院門都不願出。
見她日益消瘦,我隻得再次跑去扁鵲堂延醫問藥,可這次大夫看過之後,連錢都不收了。
小娘子耳內已有沉屙,滴灌之法無用,許至漸漸失聰。
我連忙緊緊拉住對方,小聲哀求:大夫,可有他法?
大宅陰私,最是毀人。老人朝我叉手一禮:若要痊愈,女郎還得另延名醫。
說罷,不待我挽留,便匆匆而走。
無法可想,我隻得坐在昏暗的天井裏發呆,直到一隻溫熱的小手放在我肩上。
卻是小梅拿來了一根細針,替我輕挑著手心的水泡,一邊挑著,一邊無聲流淚。
哭什麽,又不疼。
我給她擦了臉,又安慰道:大夫說你的耳朵就要好了,隻要再吃上兩副藥……
然而,無論我說什麽,她都隻是默默搖頭。
第二日,我便向江娘子借了車,打算先去向王璵道謝,再回來帶走小梅。
滁州附近有幾座大城,我決定先去陳郡,看在新媳婦南錦繡的份上,或可在袁家借住幾日,無非多攢些銀錢罷了。
於是,我向江娘子借了馬車,一路篤篤行往王家別院。
如今我在江娘子這裏,不但一日能做幾百個菽餅,偶爾還要為她駕車,作為回報,她會給我多一些鑄幣,還誇我是滁州城最善禦的女郎。
也因此,王家甲士見我從車轅上跳下來時,神情是驚詫的。
女郎所為何來?
我有些訕訕:我,我來謝王三郎,謝他救我婢女。
那甲士聞言,便打量我兩眼,見我風塵仆仆,麵色了然:女郎可是遇到了難處?
我聽他這麽說,忍不住臉頰發燙,胸腔中如有一把破鼓在狂擂,那甲士見我低頭不語,便從懷中掏出一物,遞到我麵前。
我家郎主離開前囑咐過我們,若再遇女郎,便將此物交還,想必可解燃眉之急。
我接過那錦囊,隻看外觀大小,便知是那日我在巴郡被奪走的金珠,心下頓時湧上一股莫名滋味。
既甘甜又苦澀。
既懊悔又茫然。
當下,忍不住口中嚅嚅:請問,王三郎去了何處?我想當麵向他道謝。
那甲士聞言,麵色浮起幾分歉意:我家郎主有言,不過一命還一命,如此兩不相欠,便沒有再見麵的必要了。
聞言,我愣了半晌,心下空落落的。
女郎,請回吧。
聽他流露驅趕之意,我胸臆頓時湧上萬分羞慚,忍不住以袖掩麵,爬上車轅潦草而去。
誰知,那甲士目送我離開後,卻是往不遠處一輛銀頂青簷馬車外複命。
郎主,人已走了。
嗯。
許久不見貴人回應,那甲士正要離開,便聽裏麵傳來一道清雅弦音。
王丁,此事,你是如何看的?
名叫王丁的甲士若有所思,許久才斟酌著道:仆嚐聞千金易得,真心難求。
南家女郎為求自由,輕拋生死,為一奴婢,可銷百金,真乃情肝義膽,若為男子,必義士也!
你是說,我王璵還比不上她一個奴婢。
……小人多嘴了。
從王家別院離開後,我趕上馬車,便匆匆回家找小梅。
打開錦囊才知道,裏麵的金珠不光一文不少,王璵還在其內留了一張絹,上麵用墨筆寫下了數個大城扁鵲之名,足以解我燃眉之急。
眼見小梅的病已不能再拖,我也隻能將感激藏在心裏,打算先將小梅帶去治療,之後再圖回報。
可回了宅子,卻找不見她蹤影,問了左右鄰居,隻說往巷子深處去了。
我聽了,半個心才放到了肚子裏。
這幾日立春,巷尾的椿樹剛發了新芽,水焯過了最是鮮嫩,她定是打算偷偷摘上一些,回頭燙了做羹給我吃。
待她做了羹,我再去江娘子那拿幾個菽餅,這一天便算對付了……
正想得入神,身後忽然走過不少人,一個個神色驚恐,匆匆往深處去。
快看,前麵有人吊死了!
真的?
唉,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哪!
我並未多想,隻慢慢綴在人群後麵,快到巷尾了,卻遠遠見到椿樹枝上吊著一個鵝黃色身影,消瘦嬌小,隨風輕輕搖晃。
那鵝黃衣服,是我在她及笄時花了一百鑄錢做的,連去年今年,也不過穿過兩次而已。
我終於明白,為了不嚇到我,小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走出了那個院子。
隻是,她再也不能隨我歸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