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墨睜開眼睛，用力喘著氣，好半晌才從窒息的痛苦中緩過勁兒。

  　　他茫然地看了眼天花板，揉了揉額角，緩緩從兩米大床上坐起，赤腳下床走到窗邊，一把將窗簾打開，讓朝陽照進來。

  　　他在陽光中閉眼深呼吸了口氣。

  　　又做這個夢了。

  　　每年這個月，他的情緒就會莫名低落，尤其是月中這幾天，更是噩夢連連。

  　　夢裏的場景十幾年來幾乎一模一樣，落入水中的自己痛苦掙紮，怎麽都爬不上岸，最終在窒息中醒過來。

  　　這是他十歲那年暑假溺水後留下的後遺症，醫生和父母告訴他這是創傷性應激障礙，而這應激障礙不僅讓他在每年這個時候做噩夢，還失去了十歲之前的記憶。

  　　他不覺得一個人十歲前的記憶有多重要，但卻不知為何，這缺失的一塊記憶，總讓他有種好像弄丟了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

  　　他深呼吸一口氣，用力搓了搓臉，讓自己清醒過來。

  　　與此同時，敲門聲響起，他光腳走出去，看到貓眼裏的來人，將門打開。

  　　顧川進門看到自家老板的第一眼，就明顯感覺到對方渾身上下散發著的可怕低氣壓。

  　　兩人合作六七年，作為經紀人的他早習慣宋影帝的閻王脾氣。每年八月份，對方是不接任何工作的，因為在這個月，他的情緒會莫名變得非常差，稍有不慎就會撞在槍口。

  　　顧川隻隱約知道，對方小時候在這個月溺過水，有了應激障礙。但問題是，宋影帝並不怕水，相反，水上運動十分精通。

  　　所以他一直覺得，這個月的情緒低落自閉是因為兒時溺水這件事，聽起來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

  　　他看著對方那張深受造物主偏愛的俊臉，試探開口：“墨哥，你還好吧？”

  　　已經坐在沙發的宋墨，麵無表情地拿起剛泡好的咖啡，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淡聲道：“大川，你十歲之前有沒有對你特別重要的人和事？”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我的意思是，十歲之後就沒有了的？”

  　　顧川愣了下，點頭道：“有啊，我奶奶。我小時候是被奶奶帶大的，但她在我十歲那年過世了，我難過了好幾年，現在想起來都難受。”說著皺眉奇怪問，“你為什麽問這個？”

  　　宋墨搖搖頭：“沒事。”

  　　顧川想了想，又說：“那個BOSS，林導那邊說因為電影打算趕上元旦檔，所以想提前開機，問我們這邊行不行？你放心，我已經跟他們說過，再早也不能早過這個月二十五。”

  　　宋墨蹙眉露出一絲冷冷的不悅，半晌之後才道：“行吧。”

  　　顧川重重鬆了口氣：“那好，我這就去答複林導那邊。”他目光落在茶幾下散落的幾個酒瓶，想了想，還是沒忍住道，“宋墨，你……要不然還是去看看心理醫生？”

  　　宋墨搖頭：“我沒事。”

  　　顧川雖然擔心，也不敢再說什麽。而且八月份一過，宋影帝就會再次恢複工作狂狀態，雖然性格冷淡不好相處，但情緒心態都是一等一的穩定，作為工作夥伴實在沒什麽好擔心的。

  　　城市另一邊的四季裏小區，秦家四口吃過早餐，浩浩蕩蕩出了門。

  　　秦子麒走到樓下停著的一輛黑色汽車前，親自打開後車門：“大哥，上車。”

  　　雖然秦朗是個窮大學畢業生和窮替身，但在影視城混了幾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賓利車沒坐過，車標還是認得的。

  　　他望著車頭那個長著翅膀的大B，覺得自己有點像個傻B。

  　　“大哥——”秦子麒見他站著半晌沒動，又出聲提醒。

  　　秦朗：“這……是你的車？”

  　　秦子麒：“嗯，先上車再慢慢聊。”

  　　秦朗暈暈乎乎坐上車後座，他的弟弟都能開上賓利了？

  　　哦，還不是自己開，有司機給開。

  　　不得了，看來兩個弟弟是真出息了啊！

  　　在他內心瘋狂嘀咕時，前方的司機遞過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秦先生，新手機和卡已經辦好了。”

  　　秦子麒接過盒子打開，將裏麵那款最新的水果手機拿出來，插\\入電話卡。

  　　“大哥，我給你準備了台新手機，先下幾個常用app，你熟悉一下。現在幹什麽都得用手機，你盡快學會，出門才方便。這個綠色的是微信，現在大部分聯係都用這個，可以發信息，也可以視頻。”

  　　秦朗看著子麒操作：“這不就跟差不多嗎？”

  　　“差不多吧。”

  　　司機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好奇地瞥了眼後視鏡。

  　　他沒見過後麵那個年輕人，但老板兩兄弟，對這人也未免太恭敬。

  　　年紀輕輕竟然讓兩個大個老板，叫他大哥。

  　　這還不打緊。

  　　他剛剛要是沒聽錯，這年輕人好像不會用手機。

  　　真是很好奇呢，但是他的身份不允許他好奇。

  　　秦朗昨晚看秦曉星打電話用的手機，是一整塊彩色屏幕，連按鍵都沒有，當時就好奇得不得了。

  　　如今接受了穿越這件事，便有了心思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將子手機拿來試用了下。

  　　男孩子沒有不喜歡這些電子產品的。

  　　他花巨款買的那款諾基亞8250，是當時少見的藍屏手機，讓他嘚瑟了好一陣子。

  　　沒想到，十八年過去，手機不僅是彩色大屏幕，連按鍵都不需要，裏麵的東西跟昨晚那平板電腦一樣。上網聽歌看電視，電腦能做的，手機現在全能做，而且清晰度感人。

  　　他眼巴巴地看著秦子麒給他下載他看不懂的所謂APP——這詞還是早上跟秦曉星學的。

  　　他學計算機，應用程序還是知道的，但從前學的與現在看到的，完全是兩個世界的東西。

  　　十八年，科技發展得真是厲害。

  　　思及此，他又有些激動地轉頭看向窗外。

  　　城市變化也好大，高樓大廈比昨天之前多了不少，明明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現在瞧著還挺陌生。

  　　他想到什麽似的，看了看天空，問：“子麟，現在汽車能上天了嗎？”

  　　秦子麟笑道：“大哥，現在是比十八年前發達很多，不過汽車上天那還早著。”

  　　副駕駛座的秦曉星接話道：“叔公司正在研發無人駕駛汽車。”

  　　“無人汽車？”秦朗了然點頭，笑著拍拍子麟的肩膀“以前隻在科幻裏小說看過，小子厲害啊！”

  　　三十六歲的小子，被大哥表揚，忍不住嘿嘿一笑。

  　　秦子麒裝好了幾個常用的APP，將手機遞給秦朗：“大哥，你熟悉一下，有什麽不懂的，問我和子麟。”

  　　秦朗接過手機感歎，之前倆家夥的電腦都是自己教的，現在自己這個計算機係畢業的大哥，竟然淪落到要靠他們教怎麽用手機？

  　　他將自己的新手機舉起來，左右欣賞了下，很有點地鐵老人看手機的派頭。

  　　作為遊戲廳和網吧常客，計算機本科畢業生，秦朗一直自詡是時代弄潮兒。雖然時代的一個浪頭，把他直接掀到十八年後，但隻要學習能力在，區區一個智能手機，還能難住他？

  　　手機確實沒能難住他，他很快就在車裏學習（玩）得不亦樂乎。

  　　直到身邊秦子麒成熟低沉的聲音響起：“大哥，馬上到了。”

  　　沉迷於手機的青年，終於慢悠悠抬頭，朝窗外瞟了一眼。

  　　這一眼不得了，原來車子不知何時開進了一座小區。

  　　一座豪華別墅區。

  　　兩分鍾後，賓利車在一棟獨棟別墅門口停下，司機下車來開門。

  　　秦朗迷迷怔怔地跟著兩個弟弟下車，直到走進那扇自動開啟的大鐵門，他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這是你們的新家？”

  　　秦子麒道：“這是我家，”又指了指旁邊一棟房子，“子麟住旁邊。”

  　　子麟笑說：“大哥，你要不喜歡住二哥這裏，就去我家。”

  　　秦子麒冷著臉道：“你家？你家有我家方便？”

  　　子麟訕訕一笑，心虛地輕咳兩聲。

  　　秦朗沒注意老三表情裏的微妙。腦子裏一直回響著剛剛兩人「你家我家」這幾個詞。

  　　畢竟就在昨晚之前，他們三兄弟還住在同一間房，擁有同一個家。

  　　而現在子麒子麟竟然各自有了家。

  　　也對，三十六的人了，是早該成家立業。

  　　實在是事情發生太突然，他對弟弟的概念，一時很難轉變過來。

  　　不過他也明白，成家立業是好事，而且兩個弟弟都各自住上大別墅，還挨在一起當鄰居，比那些成年就一別兩寬的兄弟姐妹，不知好到哪裏去。

  　　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

  　　別墅的格局是前庭後院，還未走到樓前，已經有穿著一身西裝的管家迎上來。

  　　“秦先生，您交代的房間已經收拾好。”

  　　秦子麒點點頭，朝他介紹身邊的秦朗：“這是我大……”他原本是要說大哥的，但目光落在大哥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又默默將話吞下去，“是我和子麟最親的家人秦朗，以後就住在這裏。”

  　　“秦先生你好，我是王瑞，秦總的管家，你也可以叫我亨瑞。有什麽需要，您請盡管吩咐。”

  　　弟弟們這腐朽的資本主做派，讓無產階級的秦朗，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等他進了客廳，入眼之處的西式奢華裝修，嘴角已經不夠他抽，雙眼更是快看直。

  　　兄弟三人在沙發坐下，秦曉星也屁顛屁顛要來坐，被秦子麒趕上樓。

  　　管家安排工人上茶。

  　　秦子麒道：“大哥，你現在……”

  　　秦朗手一伸打斷他，好整以暇道：“我的事暫放一邊，先說說你們倆的情況。”

  　　從昨天到現在，他的人生隻經過了短短十幾個小時。所以他沒辦法對久別重逢這件事，感同生受。

  　　但此刻看到這陌生的一切，終於意識對於兩個弟弟來說，自己是實打實離開了十八年。

  　　原本父母就早逝，連大哥也失蹤，兩個孩子當年不知怎麽熬過來的。

  　　十八年，還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八年，足夠發生太多太多的事。

  　　他想了想，又補充：“工作的事就不多說了，說說你們私人的事。曉星媽媽呢？還有子麟呢？”

  　　秦子麒道：“曉星媽媽是我上大學認識的……”

  　　秦朗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弟弟今年三十六，秦曉星十五歲，這是大學還未畢業，沒到法定婚齡就把人姑娘肚子弄大了。

  　　他不悅地蹙起眉頭，看來沒有他這個大哥坐鎮，還是不行，連懂事的子麒都這麽亂來。

  　　不過他很快發現，子麒說這話的時候，表情變得很黯然，頓了片刻，才哽咽著繼續道：“孩子媽媽十年前生病去世了。”

  　　說到這裏，這個嚴肅正經的成熟男人，嘴角微微抖動，忽然趴在秦朗肩上，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放聲大哭起來。

  　　從前被人欺負，有大哥罩，吃了苦受了挫，有大哥安慰。即使父母早逝，因為有大哥，也沒過過苦日子。

  　　但自從十八歲那年，大哥失蹤後，他再沒依靠，還得當弟弟的依靠，從此，吃了苦要自己吞，受了挫得自己扛，被人欺負遭人白眼，也隻能靠自己。

  　　有了妻兒，更是家中頂梁柱，頂得起得頂，頂不起也得頂。

  　　妻子重病過世，他恨不得陪她一起去，但因為還有兒子，隻得硬撐著繼續過。

  　　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大哥在，那該多好！

  　　如今，大哥終於回來，又勾起這個成熟男人的傷心往事。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多年積攢的委屈，便再也忍不住，隻想像個孩子一樣，狠狠抱著大哥哭一場。

  　　他一失控，秦子麟自然也忍不住。

  　　雖然隻比子麒小半個小時，但也是三兄弟中最小的。從小就愛跟大哥撒嬌，甚至還會為了大哥，與宋行嘉那小崽子爭寵。

  　　這些年大哥失蹤，他再也沒人能讓他撒嬌爭寵，他受的委屈，並不比二哥少。

  　　於是他往秦朗另一邊肩膀一靠，也放聲痛哭起來。

  　　一旁的管家，看著兩個大Boss，抱著個年輕小夥子哭得跟孩子似的，也不知是什麽情況，隻覺得畫麵很有點驚悚。

  　　猶豫片刻，默默退了下去。

  　　秦朗一手攬著一個弟弟。

  　　昨晚在老房子兩人哭是因為激動，今天這哭便是真真切切的委屈難過。

  　　他知道倆孩子這些年一定是受了苦，不由得也一陣心酸，難受地紅了眼睛。

  　　不管他們年紀再大，始終隻是自己的弟弟啊！

  　　三兄弟哭了好一陣子，終於是把這十幾年的委屈哭得差不多。

  　　秦朗擦幹眼淚，問子麟：“老三，你呢？家裏現在什麽情況？”

  　　秦子麟摸摸鼻子：“我……結婚了。”

  　　“那弟妹現在在家嗎？告訴她我是你們大哥，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沒問題，”秦子麟忙不迭搖頭，“不過他在國外出差，要年底才回來。”

  　　“行，那等弟妹回來，我們再見。”

  　　“好。”

  　　秦子麒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大哥，你的身份已經注銷很多年。”

  　　秦朗想著自己失蹤十八年，而且是警局備案的，那也就等同於死亡。想了想，問：“我現在這樣也用不了從前的身份吧？”

  　　別說穿越這事沒人信，要真信了也不是好事，十有八\\九得被人抓起做研究。而且他一二十三歲的小夥子，也不能用四十多歲的身份啊。

  　　秦子麒點頭：“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待會兒就去找人，給你辦個新的身份證，估計得幾天時間。”

  　　“行。”

  　　子麟道：“那我去讓人給大哥買幾身衣服鞋子。”

  　　秦朗笑：“快去，牛仔T恤就行，子麒這衣服我穿的真不習慣。”

  　　“明白，大哥的風格。”

  　　兩雙胞胎為了大哥在2020的新身份新生活去忙碌，秦朗則留在家裏用手機上網，了解這個陌生時代。

  　　刷了一會兒，他休息眼睛時，抬頭環顧了下這間豪宅，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打開手機百度，輸入弟弟秦子麒。

  　　第一行便是人物百科。

  　　點擊去一看，隻粗略掃一眼，便差點暈過去。

  　　秦子麒，良月金融創始人，總裁。

  　　2019年中國四十歲以下精英第二名。

  　　2019年中國富豪榜第三十位，總身家150億美金。

  　　他腦子一片空白，看到人物關係下是子麟的名字，順手點進去。

  　　秦子麟，思朗科技創始人，總裁。

  　　2019年中國40歲以下精英第一名。

  　　2019年中國富豪榜第三十四位，總身家130億美金。

  　　秦朗頭皮都開始發麻。

  　　他早看出來兩個弟弟事業有成，但沒想到有成到這個程度。

  　　40歲以下精英榜單第一第二什麽概念？

  　　富豪榜榜上有名什麽概念？

  　　身家一百多億美金什麽概念？

  　　他壓根就沒概念好嗎？

  　　昨天那份通知他上班的工作，月薪三千，已經算畢業生裏的高薪。

  　　弟弟這樣的成就，根本就是他生活中想象不到的人。

  　　他丟開手機，心情複雜地癱倒在豪華大床上。

  　　十八年後，他的弟弟們都成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作者有話說：

  　　大學剛畢業的秦大哥：我可以退休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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