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A市的影視基地建成不過五年，但發展勢頭很猛，短短時間已經成為國內四大影視城之一，每年有上百劇組入駐拍攝。

  　　秦朗當初來這裏兼職，也是看在離家和學校都近的份上。

  　　不過今晚這場戲不在影視城內，而是距離影視城三公裏的一座橋上。

  　　這是座半廢棄的古橋，早已不通車，加之位置有些偏僻，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已經沒什麽人，劇組連清場都不需要。

  　　劇是民國諜戰劇，名叫《亂世風雲》，男主是當今最火的小生林睿。

  　　秦朗則是林睿的替身，所有動作戲都由他完成。

  　　他不是第一次給林睿當替身，實際上這幾年，他可以說是林睿的專用替身，簽了合約的那種。

  　　因為林睿正當紅，一年下來至少四部劇，又大都是動作戲頗多的古裝劇，秦朗倒是不愁沒工作，有時候遇到林睿軋戲，連最簡單的威亞戲都得他這個替身來。

  　　去年林睿同時拍兩部劇，因為都在趕進度，其中一部武俠劇，他這個替身將近替了六分之一。

  　　但拍得再多，他也隻是個不能露臉的替身，男主角一部戲下來輕鬆幾百萬，他這個小替身頂多拿個幾千塊的辛苦錢。

  　　要說沒一點不平衡那肯定是假的，但這就是現實。

  　　這個圈子，紅了便是萬人追捧日進鬥金，不紅便是一文不名無人問津，跟你努不努力辛不辛苦毫無關係。

  　　好在過了今晚，他就不用再去想甘不甘心。

  　　現在的他，隻希望順利完成最後這場替身戲，就當與心中的夢想做一個完美道別。

  　　“小秦，快把衣服換上，今晚林睿就一場戲，過了就該你跳橋了。”劇務鍾意跑來，打亂他的思緒。

  　　“知道了。”

  　　鍾意唉聲歎氣道：“哎，你真不幹了？那我可就少了個收工後能跟我一塊喝酒擼串的哥們兒了。”

  　　他比秦朗大一歲，差不多一塊來的影視城，都是來養家糊口尋求機會的小人物，很快成了朋友，他沒秦朗那身手當武替，長相也不突出，隻能做群演跑龍套，眼見跑不出頭，又沒有學曆身無所長，隻能想別的出路，如今總算混進劇組當上了劇務，不至於饑一頓飽一頓。

  　　秦朗笑著給他一拳：“我又不是要遠走他鄉，放心吧，隻要有空我就找你來喝酒。”

  　　鍾意喜上眉梢：“這可是你說的。”

  　　“當然。”

  　　鍾意道：“還是你好，正經名牌大學生，在這裏混不出頭，還能找個好工作。你那計算機專業，我聽說工資特別高。”

  　　秦朗笑：“也就是份普通工作。”

  　　鍾意道：“你不是還有兩個學習很好的弟弟麽？等以後倆孩子畢業，你這個當大哥的就能享福了，不像我什麽指望都沒有。”

  　　“我一個當大哥的還能指望弟弟？”秦朗好笑地搖搖頭，想了想道，“你好好幹，爭取早日混上個副導演什麽的。”

  　　“行啊，等我當上導演，你要想回來拍戲，我一定給你爭取個好角色。”

  　　“那就先謝謝啦。”

  　　聽到導演那邊在叫，鍾意擺擺手：“行吧，你趕緊換衣服準備，我去忙了。”

  　　目送鍾意匆匆忙離開，秦朗一邊換衣服，一邊看向那邊林睿的拍攝狀況。

  　　這場戲是講的男主角一路被追殺，逃到一座橋邊後，眼見快被敵人追上，隻得選擇跳河逃生。

  　　林睿今天的戲很簡單，就是跑到橋欄邊，聽到槍聲響起後，轉頭朝敵人的方向看一眼，又看向橋下湍急洶湧的河水，然後翻過欄杆跳下去。

  　　當然，他隻要拍到一條腿跨上欄杆，讓鏡頭給他的臉一個特寫就結束。

  　　剩下的便是秦朗這個替身事了。

  　　這場戲不難，林睿兩遍就過了，他跟導演談笑了兩句，走到換上衣服做準備的秦朗麵前，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和顏悅色道：“接下來就麻煩你了，要小心點，別嗆著水了。”

  　　林睿是電影學院畢業的科班生，二十歲出道，二十一歲因為一部收視率不錯的古裝劇男二走紅，接下來便順風順水演上各種各樣的男主角，這兩年已經是內地古裝劇當仁不讓的第一小生。

  　　古裝扮相好的男演員，五官自然都無可挑剔。

  　　他是劍眉星目的標致長相，穿上古裝便是活脫脫的俠客公子。

  　　演技在年輕演員中也算得上出彩，加之為人親和，圈內圈外口碑都不錯。

  　　當然，他是大明星，和秦朗這樣的小人物是兩個世界的人。

  　　於是這種親和，無論如何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秦朗笑著回應大明星：“沒事的，我水性很好。”

  　　兩人身形十分相似，此時穿著同樣的白襯衫卡其布褲子，遠遠望去確實分不出誰是誰。

  　　林睿輕輕歎息一聲，笑說：“原本我下部新戲有個配角想介紹給你的，沒想到你就這麽退圈了，不管怎麽樣，祝你未來一帆風順前程似錦。”

  　　秦朗心道他當他替身快三年，以前也沒說有角色介紹給自己，到自己退圈忽然說這話，這又是何必呢？

  　　腹誹歸腹誹，麵對大明星紆尊降貴的關照，他也不能太小家子氣，便笑說：“謝謝睿哥，也祝你一切順利，越來越紅。”

  　　“行！”林睿道，“那我走了，你好好拍。”

  　　在兩個助理的簇擁下，林睿登上了那輛停在路邊的保姆車，收工離去。

  　　導演在叫：“小秦呢？”

  　　“來了！”秦朗跑過去。

  　　他在組裏待得時間長，導演對他很熟悉，知道他是個省心的替身，言簡意賅地指導：“落水戲我們就不浪費時間試拍了，爭取一條過。小秦你站在橋邊，單腿跨在欄杆上，我喊Action的時候，你就翻過去直接往下跳。落水後你先在水中潛十秒，十秒後我喊停，你再冒出水麵，救生船會拉你上來。明白了嗎？”

  　　秦朗點頭：“明白。”

  　　導演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這是你最後一次當替身，爭取一次性完美完成任務，早點收工回家。”

  　　秦朗笑：“好的。”

  　　目送他踏著月色小跑到橋欄，背對鏡頭擺動作，導演搖頭低低歎了口氣。

  　　他做導演這麽多年，看人還是有點眼光的，這個小替身不僅武戲沒得說，外形條件也難得的好，絕對是經得起鏡頭考驗的一張臉。

  　　隻可惜這個圈子機會太少，又太黑太複雜，像他這樣非科班出身毫無背景，也不會走捷徑的年輕人，想出頭實在是太難了。

  　　何況，還有些人害怕他這樣的出頭。

  　　秦朗擺好姿勢，轉身朝導演比了個OK的手勢，又回過頭對向河麵。

  　　這條河不寬，但這一段水深且湍急，加上橋麵得有快十米高，要不是昨天他提前來試跳過，大晚上的讓他就這樣跳下去，還真有點發怵。

  　　場記過來打板，導演一聲「Action」。

  　　秦朗瞬間將自己代入《亂世風雲》中，被追殺走投無路的主人公，眼睛一閉，毫不猶豫地跨過橋欄，跳入下方漆黑的河流。

  　　碰的一聲巨響，河水在夜色中濺起大片水花，十秒之後，水麵恢複平靜，導演一聲哢落下，已經順著水流往下十幾米平緩出的秦朗，從水中冒起來，候在岸邊的救生艇迅速上前。

  　　一切卡得十分完美。

  　　“小秦你沒事吧？”導演在上方高聲喊道。

  　　秦朗揮揮手高聲回：“沒事。過了嗎導演？”

  　　“過了，可以收工回家啦。”

  　　秦朗舒了口氣，逆著水流遊到救生艇旁邊。

  　　他單手扶著船邊，另一隻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正要翻身上船時，遙遠的夜空中，一道閃亮流星劃過。

  　　與此同時，原本平緩的河麵忽然湧起一陣巨浪。

  　　秦朗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這浪頭從救生艇邊掀翻卷走。

  　　他隻覺得身體仿佛被一股奇怪的力量裹挾，四麵八方湧來的水將他牢牢困住，眼前一片漆黑，整個人有如天旋地轉，隻能憑著本能劃水掙紮。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覺得自己要窒息到昏過去時，身上這股力量才終於卸掉。

  　　他鑽出水麵，劫後餘生般大口喘氣。

  　　緩過勁兒後舉目一看，自己此刻離橋估計得有一百多米，救生艇已不見蹤影。

  　　好在這處水流平緩，他遊到岸邊，卸力般呈大字攤開身體躺下。

  　　也不知是不是剛剛在水中掙紮得太狠，此刻隻覺得昏昏欲睡，半天沒等到來人，竟然真的睡了過去。

  　　再一覺醒來，他發覺自己竟然還躺在原地。也沒人過來管他。

  　　“我靠！”

  　　他低罵了一聲，就算是個小替身，也不該是這待遇吧。

  　　雖然還是困得厲害，但好歹闔眼睡了會，力氣恢複了不少。

  　　他站起身往橋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又發覺，不僅頭發幹了，連身上的衣服竟然也快被體溫和夜風烘幹。

  　　他這是睡了多久？

  　　更令他驚訝的是，當他回到橋上，入眼之處，是一片空曠的荒涼，整個劇組不知何時撤退得幹幹淨淨，連個鬼影子都沒剩下。

  　　這他娘的還能再缺德點嗎？

  　　替身還沒上岸，劇組就全員收工，一個人都沒留下。

  　　當然，這還不是最悲催的，更悲催的是，他發覺自己停在橋尾的摩托車也不知被哪個王八蛋騎走。

  　　他手機鑰匙錢包都在後備箱呢。

  　　這匪夷所思的場景，讓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劇組故意整他。

  　　這特麽也不是愚人節啊！

  　　為了歡送他退圈，搞這麽大？

  　　連鍾意也丟下自己不管了？

  　　艸泥馬！

  　　秦朗想揍人。

  　　然而怒火中燒比不過又困又累。

  　　他深呼吸一口氣，鎮定下來，決定有什麽事等回家睡一覺，明天再好好跟人算。

  　　這裏離家不算遠，但靠兩隻腿走回去顯然不現實。

  　　他摸了摸褲兜，還好，剛剛換衣服時，順手把自己牛仔褲裏的幾張零票掏出來塞進了身上這褲子，打車應該是夠了。

  　　身殘誌堅地走到車來車往的大路口，還算順利地打到一輛出租車。

  　　“四季裏小區。”

  　　坐進後座，報完地址，秦朗便重重靠在椅背閉眼小憩起來。

  　　因為太困，很快就睡著。

  　　出租車裏的電台正在播放晚間節目。

  　　“聽眾朋友晚上好，今天是2020年8月15日，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一點整，這裏是今晚不打烊，我是DJ小文……”

  　　作者有話說：

  　　輕輕鬆鬆快快樂樂的文——生活需要一點安慰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