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清悅天藍      更新:2022-07-30 16:08      字數:5723
  第59章

    周衡在明清出事的當天就知道了消息。

    信息傳過來時他正準備開一個極為重要的會議, 關係到四大家族合並為三大家族的最終決定大會,周家作為H城的龍首,自然當家人周衡是起到敲錘一言定奪的作用。

    然而一聽到明清摔了,周衡瞬間就轉了身, 會議的門他都來不及推開, 直接掉頭勒令助理給他安排直飛首都的私人航班。

    國家體育局封鎖了消息, 因為在這個節骨眼,明清這種首席運動員出了岔子, 如何將事件公布於眾也是一個要仔細斟酌的學問。但這類消息的攔截是攔不住周公子的獲得消息渠道的, 周衡是什麽人?隻要他想知道的事情, 就算是給埋在地底下用最先進科技防守,他抬抬手指的功夫, 消息就能有人給遞到麵前。

    周衡連夜趕往京都。

    期間他給明清打了無數個電話,其實如果他想見到明清,他的車往醫院大門一開,沒人敢攔他都。可坐在飛機上的那一瞬間, 周衡忽然就心髒都在顫抖。莫名地恐懼在籠罩著他。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清對短道速滑隊執念, 她為了重回國家隊重回奧運賽場究竟有多麽的努力和拚搏,幾乎是玩了命地要回去。

    現在卻突然弄出這麽一個大簍子,這對於任何一個運動員來說, 那都是致命的打擊啊!

    他不知道明清的狀態如何, 不知道那個小丫頭……

    究竟能不能承受的住!

    周衡體會過身在絕望境地裏時, 有人伸出援手、向你憐憫地去救贖那種感覺, 救贖的確是個美好的詞語, 可有很多時候救贖了的美好卻會被日後新的依賴給擊垮。

    他是周家的當家人, 是從地獄深淵一步一步爬上來的羅刹神, 他要比任何人都知道要想得到光明, 他人的救贖很美好,可最終能讓自己強大起來的,還是要自己親自去爬上頂端重掌天下。

    明清和他是一類人。

    是不需要依靠他人之手拉一把才能爬出來的,她應該也更希望麵對困難之際,能夠通過自己的力量,最終獲得新生!

    明清不接他的電話,周衡的飛機到達京都,車都開到了醫院停車場,

    最終,還是沒有上去。

    不是缺乏勇氣,是不想讓她以為自己在同情她。如若她現在正處於絕望之際,那麽一個要強的人,或許任何伸出援助的手都會被下意識理解為是給予她的憐憫。

    她不要憐憫的,她要的是征服世界,無論是在萬丈深淵還是在閃爍天下的聚光燈下,她隻要自己是王者。

    周衡想了想,又打給了明清的父親明宏。這大概是他跟明宏老師第二次的通話,手機打通了,另一端靜默了許久、許久。

    明先生給出了最終的回應,

    “清清聽不見。”

    周衡的心髒一緊。

    明宏:“我問問她,她的情緒……不太穩。”

    那一瞬間,胸腔裏的氣體仿佛都被抽了真空。

    周衡真的很想推開門飛奔上去,把他的女孩緊緊摟在懷裏,摸摸她受傷了的左耳朵,讓她能夠痛痛快快哭一場。

    可一想到她現在連大哭都不敢,耳朵會痛。周衡的心髒直墜深淵,那種痛是無法言表的,就好像又很多很多根針紮在你的骨頭裏,摸不著、卻絕望。

    周衡就那麽坐在停車場的車裏,點了一根煙,沒抽,任憑煙霧繚繞煙灰往下燃燒、掉落。燙到了指尖,他才回過來神,抖了抖骨節上的灰燼,抬頭望著淩晨四點鍾下落幕的醫院住院部大樓。

    徹夜未眠。

    到了接近五點鍾,天邊都開始泛著魚肚白之際。

    手機忽然傳來“嗡嗡”一陣振動聲。

    周衡幾乎是下意識翻身拿起手機,打開屏幕。他掐著領子口的領帶,扯開,因為趕來的實在是太過於倉促,衣服都還是準備開會前換的那身相當隆重正裝。

    明宏的短信,赫然顯示在手機屏幕正中央,

    【清清說,想要見你。】

    【八樓,823,現在上來吧。動作輕點兒,周圍人都睡了。】

    ……

    明清睡不著,白天一天都在睡,晚上清醒後,就徹底陷入了精神狀態。

    可要見周衡,她還是稍微緊張了些。大概是父親剛剛的安撫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明清忽然沒那麽沮喪了,爸爸說得對,醫生都還沒定奪她的腿是不是徹底完蛋。用一句三觀不太正的話來講:

    隻要腿還沒被鋸掉,她就不能放棄站回賽場的希望!

    明宏跟她說周衡馬上就到,明清抓了抓頭發,終於露出了一點兒開心的神色,她讓爸爸給她拿件好看一點兒的外衣,梳子什麽的也都拿過來。見男人就得捯飭的好看一些,明清雖然性格大大咧咧,但總是還會有一顆少女小心思的。

    【那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隨時按響鈴,爸爸就在門外。】明宏暫且離開病房,女兒會見某種生物,做父親的雖想抽七匹狼,但仍然還是給讓出了單獨相處的空間。

    在醫院外的走廊上,明宏見到了周衡。

    大概是為了見心上人,周衡也將衣服都給整理了一個遍,找了件稍微接地氣的西服套上,領子口的紐扣扣到最頂端,頭發也梳的不像是熬夜好些日子的落魄,西服的胸前口袋別了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整個人斯斯文文,仿佛大學教授。

    他與明宏撞了個正著,就在病房門口邊,看樣子是在這裏等了有一會兒。身為一個父親,無論到了什麽時刻,看女兒的“姘頭”都不會太順眼。

    周衡文鄒鄒、十分低調謙卑地對著明宏欠欠身,裏外都透露著見了“未來準嶽父”的恭敬,氣場全收,半分劊子手的痞氣都看不出來。明宏眯著眼打量了一圈周衡,真的是哪兒哪兒都看著不太順眼!

    “……”

    “……”

    “……”

    “清清在裏麵。”明老師也端起態度,語氣淡淡的,說道,

    “你進去後,說點兒就行了。”

    “不許呆著太久!”

    周衡:“……”

    病房內,開著暖風。

    推開門,撲麵而來的就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送的鮮花淡雅氣息以及水果的香味。周衡穿過長廊,安安靜靜走道病房裏間的交匯路口處。

    屋內的大燈沒開,隻點燃了一盞床頭小桔燈。這裏的醫院設計還算是蠻人性化,小燈的色調是橘黃色暖色調,在深黑的夜色下,暈染出一抹柔和的氛圍。

    明清躺在床上,病床的前三分之一節被調高,有一個舒適的角度。枕頭寬大,墊在肩膀後。受傷了的右腿吊在床正上方,左側的臉頰後半部分也纏著厚重的繃帶。

    一天到晚都沒停下的吊瓶,安安靜靜豎在床頭,

    液滴也在靜悄悄往下落。

    一切都是那麽的寧靜、平和,仿佛躺在床上的人受到的傷根本沒有那麽的嚴重,仿佛就是擦傷了一點兒皮膚,不痛不癢,明天就可以出院重新活蹦亂跳。

    永遠會給人一種安穩的感覺,臨危不懼,鎮定自若。

    周衡立在房間與長廊的交匯處,沒往前走。還是明清先對著他溫和地笑了笑,抬起手,撓了撓頭發,

    然後張開五指,開心一揮。

    “周衡!”

    “周衡”這兩個字她咬的相當清晰,幾乎都沒有變調。周衡知道她聽不見,來之前也做了大量的資料查閱,很清楚耳朵聽不見的人說話聲音也會很古怪。

    他都做好了、跟她用紙筆交流。

    周衡心裏一酸,明清那麽平靜的表情,裏麵又藏了多少不甘心與絕望。他伸出抄在口袋裏的手,兩三步走到病床邊。

    明清轉了轉身,問要不要開大燈?

    周衡搖搖頭,坐在了旁邊的折疊椅上,頭要比背靠在床頭的明清矮一點兒。昏黃的燈光下,看到明清纏著厚厚石膏和繃帶的右腿,

    以及釘子縫合了的左耳朵。

    就是那麽一瞬間,周衡忽然眼睛就有些發紅。

    “明清。”周衡攥著拳頭,掌心捂在嘴唇前,胳膊肘撐著床邊緣,眼睛盯著她受傷的腿。

    手掌下的雙唇都在顫抖,想要說什麽,情緒卻過於激動,從而啞在了嗓子裏。

    半天,明清沒有任何回應。

    周衡低了低頭,張開攥著的手,往後捋了一下頭發,原來西裝革履也掩飾不了疼痛。他克製不了情緒了,從手中再次麵向回明清的腿,盯著看了半天。

    忽然想了起來,

    明清聽不到。

    周衡猛地轉頭,就看到明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將裝著白板的架子給拉了過來,低頭一筆一劃在上麵寫著什麽。

    再次抬頭,舉起寫滿了字的白板。

    淡黃色小桔燈下,那黑色的馬克筆的字跡都被柔和了很多。女孩的臉上是很平靜的微笑,他鮮少見到明清是“恬靜”這副模樣,事實上不光周衡,就是跟明清最親近的父母以及隊友,都幾乎看不到小明隊長文靜下來是個什麽樣子。

    但卻一點兒都不違和。

    明清舉著白板,展示給周衡看她寫的字。

    第一句話就是,

    【我沒事兒,你別難過啊。】

    周衡壓在床褥上的手指,加深了一道摁下的力氣。

    明清的指尖很鬆散地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板背,

    【醫生說,能治好。】

    【這邊醫院雖然給出的接過不太樂觀,但是這不是還沒有大方麵開始請專家會診嘛。又不傷及性命,腿也沒給我鋸掉,肯定就是還有治好的希望的!】

    【今天腿已經不疼了,耳朵也舒服了很多。我爸爸說會帶我去找遍天下名醫幫我治腿,錢我們家也不缺,前幾年打比賽掙的獎金都沒怎麽花,存著也沒什麽用處了,正好現在可以派上用場。】

    【所以不要難過,我自己都沒怎麽難過的,你要是再難過可以不對了啊!】

    “……”

    不難過?

    周衡紅著眼圈,把手伸進西服的口袋裏,裏麵是手機,上麵最近的一條短信,

    還是明宏發給他的,

    【清清的情緒很不好。】

    【你不要說一些刺激她的話。】

    那這個平淡的笑容下,又是掩藏了多少的悲楚,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咽下去的又有多少心酸與血淚!

    “周衡……”

    周衡忽然站起身,抬起胳膊,輕輕環住了明清的頭。

    他的動作很溫柔,刻意避開了受傷的左耳,卻又下意識若有若無撫摸了一下那叩著釘子的地方。

    冰涼金屬,指尖刮過時刺激的觸感。周衡感覺到心髒都在滴血,有什麽東西即將呼之欲出,卻又被迫壓製下去,無聲嘶吼。

    明清愣愣地被他給抱著。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似乎隻剩下了呼吸聲,以及心跳。她另一隻耳朵靠在他的胸膛,受到牽連被擾亂了聲波的接收,明明可以聽得到聲波的穿入,卻無法讓他們在大腦中行程具體的音像。

    但那沉穩而有力量的律動,莫名能夠讓她感知了對麵男人的情緒。

    千言萬語,都化在了這呼吸聲以及心髒跳動的節律中。

    是的,沒有那麽多美好,或許人生裏遇到的苦難要比美好多更多,從懸崖上爬了上去,又被踹了回去,跌落深淵,一頭紮進那無盡的黑暗之中。

    可總會有人在深淵之下,還依舊願意愛著你。

    她爬了那麽久,拚了命才重新回到國家隊,距離奧運會就剩下九個月的時間,就連選拔賽都打的那麽完美。

    她還有SQ圓夢3000m接力的追求啊!!!

    她還想要一輩子,都能夠馳騁在冰場上……

    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周衡,”明清用著殘破的音節,也不寫字了,摻著不願意被磨滅的堅強,靠在周衡的懷抱中,一字一句說道,

    “我爸說,會給我找最好的醫生。”

    “我相信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一定能,好起來的!”

    周衡緊緊擁著她,俯身,輕輕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個溫柔的吻,

    “一定會好起來,”

    “我的女孩,一定會擁有一個璀璨的人生,和未來。”

    ……

    ……

    ……

    *

    離開醫院的病房,周衡回到車上就開始聯係全世界治療筋骨的最優秀醫院以及相關專家。

    明清的病房每天都會有熟人輪流看房,盡管大家都知道周公子這個人的存在,但是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言論,明宏還是讓周衡暫且先不要二十四小時都呆在這裏。

    開過來的車停在停車場,京都醫院的停車場擴建了,正好就建在住院部前麵的花壇旁邊。周衡這次來醫院很低調,沒有引動任何醫院領導出來接見。

    周衡拉開車門坐上車,躺在駕駛座上仰著頭,半天沒說話。說句老實話,麵對明清時那份溫柔與鎮靜絕對是他極力裝出來的,他這人一般不會外露情緒,可一旦真的上心了的事情,情緒能在瞬息間千變萬化。

    不是冷漠到骨子裏,隻是太少有人能夠徹底走入他的心。

    手指按著皺起的眉心。

    全世界最頂尖骨科醫院和專家,周衡以前血洗周家曆史的時候,斷胳膊斷腿那都是家常便飯,數次死裏逃生,也有過斷了一節骨頭,連夜給拉到國外去,頂級團隊親自會診將他從生死線上給拉了回來。

    那個時候他覺得隻要能活下去就行,哪怕因為受傷部位敏感,不能打麻醉,硬咬著鐵棒子眼睜睜看醫生給切開傷口移動斷骨,他也能承受下來。

    明清和他是一類人,是身上受了多麽疼痛的傷,處理傷口時麵臨了多麽劇烈的折磨,都不會掉一滴眼淚的硬骨頭。周衡知道這一點兒,他太清楚了。

    可就算是知道,也明白那麽堅強的女孩是不會喊疼的,

    他卻沒了譜,就連讓助理去聯係各大醫院滑動屏幕編輯短信的手指都是在抖。

    一想到到時候明清會遭怎樣的罪,他的心就疼,往死裏鑽的疼。

    地平線上,太陽升起,

    勾勒出遠方暗藍色下的高低不一的建築物。

    周衡聯係完助理,就丟了手機,手按在眼睛上,清晨第一縷太陽光照了進來,他翻了一下手掌,疲倦的雙眼睜開,

    看向玻璃窗外的遠方。

    想再看一眼住院部,因為他知道他的女孩就在那裏,在那裏強忍著疼痛,向往著痊愈。現如今大家都希望往好裏去想,不能做最壞的打算,一切都應該如同想的那樣,都往好裏去發展。

    空氣中浮動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京都的晨霧挺少見的,籠罩了醫院的花壇,花壇很大,周圍坐著形形色色的人,什麽模樣的都有,笑臉卻鮮少。

    在這種地方,又怎麽可能有什麽發自內心的笑。

    周衡抹了下眼睛,坐直了身,他想起來國內外西醫可以,國內中醫應該也能夠去聯係,於是彎下腰,從副駕駛上撈起手機,胳膊伏在方向盤上找能夠聯係上頂尖中醫的心腹。

    下一秒,

    前方玻璃窗外的住院部大門處,

    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這裏是醫院住院部,徹夜都會有人來來往往,什麽模樣怎樣形態的人走過都不足為奇。

    然而。

    周衡握著手機的手指一頓,通訊錄都沒找完,卡殼在了中間的位置。他眯了眯眼,身子往前靠,

    仔細打量著那個站在花壇前的人。

    是個男人。

    穿著不合季節的深藍色衝鋒衣,形象邋裏邋遢,走起路來都是踉踉蹌蹌,像是醉鬼,但舉止上又能夠清晰認得出每一個台階。

    男人往前走了兩步,走到了住院部的台階上,但還剩下一層階梯時,突然又停住了,

    轉身,站在台階上愣了好半天,旁邊陸陸續續走過不少外人,有人匆匆忙忙,還有人轉了一下頭,狐疑地打量著這個奇怪的“醉鬼”。

    那人停了片刻,走下台階,折回到花壇前。

    就這麽個路線,這個男人走了三四遍,肉眼可見他在猶豫躊躇。最終男人終於不繼續來來回回折返了,回到花壇前的石頭台階上,

    一屁股坐下。

    丟出一個東西,是醫院外麵最普通的探病用的水果籃。水果籃倒是幹淨嶄新,跟他邋裏邋遢的形象全然不對稱。

    男人蹲坐在花壇旁,用手用力抓著頭發,衣服領子滑落都不管不顧,可果籃歪倒一點點,他突然又伸出手,去專門將那果籃給擺正。

    小心翼翼。

    這個男人周衡認得,

    名叫“杜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