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清悅天藍      更新:2022-07-30 16:08      字數:8754
  第30章

    那一巴掌, 丁教練其實打的並不重。

    甚至都看不出來紅痕,空有聲音力道微弱,他以前訓學生,就是這麽訓的。

    然而卻打碎了明清的那份倔強。

    沒再有什麽話可以說, 明清到底還是成熟了, 離開前還跟教練以及崔校長說了句“再見”。

    她一路回到了辦公室, 沒有歇斯底裏,也沒有大吼大叫, 腦袋突然就清醒了, 無數個聲音在撕裂, 走的就像是一隻斷了線的木偶,在冷風與落葉中搖搖擺擺。

    果然還是一不小心, 跌了一跤。

    地麵上有水,昨夜下過雨的痕跡,路是水泥鋪的,細碎的石子粘連在積水圈的邊緣。明清很倒黴, 正好摔在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水坑旁, 衣服一下子被打濕,後背白色的麵料成了調色板。

    她一瘸一拐推開辦公室的門。安老師正在爽著導學案,準備去上下一節課。明清稍微把磕到底腿捋直, 但還是被安老師眼尖看出來她的慘兮兮。

    “啊,小明, 這是咋麽啦?”

    安老師一愣, 放下手中的學案, 連忙跑了過去。

    明清的臉上也有塊破皮了, 流著血, 邊緣處還有泥巴。安老師看著直心疼, 左右看了圈, 就近拉過來一把椅子,讓明清坐下。

    “摔著了?這傷口得處理一下,這天兒,容易感染!”

    “……”

    明清抿了抿嘴唇,坐下去之後才覺得的確疼,安老師給她找來辦公室預備的醫藥箱,放在桌麵上,敞開,

    “消炎藥有,酒精碘伏也有,小明你胳膊腿兒有沒有哪兒也磕著了?我看看我給你先弄一下,今天辦公室估計也就你我兩個,別的都不來了。你這磕的……要是不舒服你再自己去醫院看看啊!”

    “我先給你弄弄額頭,把頭發往旁邊捋一下,”

    鐺,鐺,鐺,

    第三節課的預備鈴,卻突然打響。

    安老師拿著蘸了碘伏棉棒的手一頓,明清抬了抬頭,大大的眼睛眨了一下,

    “安老師下節課不是還有公開課?”

    “您去忙吧,處理傷口這事兒我自己來就行。

    說罷,她伸手去接安老師的棉棒。

    安老師一拍腦門,連連說“忘了忘了”,公開課是讓老師們禿頭的首要事情,既討厭還不能推卸。老安隻得趕緊回去拿課本學案,有些歉意跟明清道,

    “那行,你自己沒問題吧?”

    “沒問題。”

    “要是還是疼,一定得去醫院看看。這小女孩破了相可不好啊,傷口在臉上,容易留疤……”

    “……”

    “我得走了!”安老師急急匆匆,經過明清桌子邊時,還不忘將那醫藥箱往裏推一推,

    “你別忘了消炎,”

    “……”

    風吹過門口,安老師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外麵已經凋零完的法國梧桐冒著幹枯的枝杈,有幾隻喜鵲在上麵站了會兒,又嘩啦嘩啦飛走。

    處理傷口這種事兒對於明清而言,真的是家常便飯了,他們短道速滑專業運動員,腳上踩的是貨真價實刀刃,幾乎每天都能發生哪個運動員不小心割破了手掌手背胳膊哪塊皮。輕微出血那都是小事兒,嚴重的連筋骨都能傷到。

    醫藥箱裏的消炎藥止疼藥也比較零散,明清把棉棒放回到箱子裏,靜神坐在凳子上發呆了半天。

    說句老實話,相對於磕到的骨頭和皮肉,

    丁教練那一巴掌,更是讓明清痛楚不已。

    她感覺自己的胸腔仿佛被人在用力擠壓,肺部的氣體都即將要榨幹,沉重、麻木、不甘、絕望,無一不在一刀刀砍著她的心。

    不是說好就這麽沉淪下去了嗎?

    為什麽,還要在她最絕望的時候,

    去拉她一把!

    明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沒再去管額頭上的傷和被磕到的膝蓋。膝蓋在暈血,透出了運動褲的布料,一大塊血色凝結在關節處。

    辦公桌的抽屜裏,放著一個紅色的四方小木盒。

    昨晚冒著雨在家裏院子的石子路上撿回來的佛珠碎塊被明清給帶到了學校裏來,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把這個東西揣在身上。很微妙,就跟周衡這個人對於明清而言,忽然就變成了不知道該如何去說卻很難放下的一個點。

    核桃珠已經沒幾顆是完整的了,零件也找不齊,中間穿著的那根細皮筋斷成一節一節,外麵的編織套還能稍微讓它不至於四分五裂。畢竟是十五塊錢兩個的便宜貨,你還能指望它多麽結實嗎?

    不結實,但是也不想就這麽扔掉。

    明清趴在桌子上,兩根中性筆夾成筷子,一顆一顆去戳,盡可能去還原這些剩餘珠子碎片原本的輪廓。她知道肯定沒辦法複原了,都碎成這樣……

    眼睛又是一陣酸澀。

    她記得周衡給她戴上手鐲時,笑得那麽溫柔。

    ……

    *

    大課間跑操那會兒,教後麵班級的體育老師指揮著學生們有序下樓。人走的差不多了,忽然就看到十七班的方向,周衡正從樓梯上往下下。

    周公子今天穿的依舊讓人移不開眼,第三節有好幾個班的公開課,他也不著正裝,入秋冷,他裏麵穿了個白色圓領衛衣,外麵套著灰藍色立領棒球服,褲子是灰色的寬鬆係帶褲,白色安踏運動鞋,肩膀上有兩條淡金色的長線,蜿蜒向下,直伸手腕。

    這真是難得一見的畫麵!周老師居然下來跟課間操!體育老師來到學校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年輕又有權勢的公子哥下樓上跑操。

    但一般老師見了周衡,也僅限於敢跟他打個招呼。體育老師恭敬對周衡點點頭,含著哨子,微微側身想給周衡讓路。

    周衡卻突然看了他一眼,

    停下了下樓的腳步。

    “路老師。”

    “……哎!!!”

    周衡手裏還拿著一疊文件,用藍色的文件夾夾住,別在胳膊與側腰間,隨意且散漫。

    “明清老師今天在哪兒站崗指揮學生下樓?”

    “……”

    “啊,”路老師一愣,撓了撓腦袋,

    “小明?”

    “嗯。”

    路老師瞬間明白了周公子不是突然閑的跟他打招呼,是來問人的。

    他想了一下,伸手往樓上一指,

    “明老師今天請假了,沒來。”

    “沒來?”周衡皺眉。

    路老師:“不是沒來上班,是請假不來指揮課間操了。”

    “她第二節課就被召喚到大校長辦公室,好像出了點兒什麽事情,回來後就悶悶不樂的。”

    “……”

    “周老師不知道嗎?這兩天明老師可出名了,周六那天她不是在萬象城滑了那麽一圈進9s圈速的比賽嘛,被往上報道了,嗬!昨天記者都快要把她家門給踩破,今早上的報紙體育新聞最大的板塊都給了她。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明老師太招人注目了唄……好像她之前的教練找過來了,就在大校長辦公室,丁成棟教練呢!我們體育組的老師差點兒就衝過去要簽名了!然後……”

    “丁教練似乎打了明老師一巴掌。”

    “我就聽了這些,明老師請假不下來了。周老師是有什麽事情找她嗎?她應該還在辦公室……”

    啪,!

    周衡夾在胳膊間的藍色文件夾,順著手腕壓住的方向,

    逆時針往下轉了一個圈。

    “周、周老師……?”

    “……”

    周衡重新將那文件夾擺正,

    眯了眯眼,

    看不出什麽表情。

    “好,”

    “我知道了。”

    ……

    明清趴在桌麵前,將那幾顆破碎的珠子在盒子裏轉啊轉,窗戶上閉著的,安老師離開前特地關緊。說句老實話,這幾個後麵班級的老教師,對明清是真的挺疼愛的。

    早上的感冒衝劑勁兒好像過去了,嗓子又開始往外戳著癢感,她趴在袖子上咳嗽了好幾下,肩膀都跟著抖動。明清揉了揉鼻子,感覺鼻子愈發不舒服,她停下手中的轉珠子,直起身,伸手想要去抽兩張麵巾紙。

    腦袋忽然被人從背後摁了一下。

    那力道不重,摁完後立刻鬆開,明清一愣,警惕心使她瞬間想要抬頭看看是誰,

    下一秒,那隻手又撫上前去,溫暖寬厚的掌心貼著她的額頭,劉海被揉亂,血管跳動的溫度沿著頭皮往骨子裏傳。

    一串熟悉的佛珠,掛在那掌心下麵的手腕上。

    “……”

    “周衡……?”

    “嗯。”

    周衡回應了一聲,卻沒鬆手,男人另一隻手抄在褲子口袋裏,轉了個身,側靠坐在明清旁邊的桌子沿前,

    摸著她額頭的那隻手在細嫩的皮膚上停留了片刻,稍微抬起,往旁邊另一側按了按。

    掌心幾乎覆蓋了整個額頭,明清在他手中就如同一顆易破碎的蛋,

    被人悉心保護著。

    “幹嘛……”

    小明老師感覺這個動作太曖昧,尷尬別了別頭。

    “感覺你不太靜神,沒發燒?”確定了明清沒燒,周衡收回來手,低頭一看,就看到了明清放在桌麵上的珠子。

    明清趕緊搶盒子,抱在懷裏,昂起小臉,警惕看著他,

    腦袋搖成撥浪鼓,

    “沒、沒發燒。”

    周衡輕輕笑了一下。

    明清趴在盒子上,守著那木盒,不給周衡看。她也不知道周衡怎麽突然又冒了出來,眼睛還腫著,一看就是哭過。

    狼狽的模樣,最不想給他看到。

    她把臉往下一壓,腮搓出一坨肉,抵在袖子上,像是一隻頹廢的小倉鼠。周衡坐了一會兒,兩個人靜默無言,敞開了的大門外,沙沙飄過幾聲風吹樹葉的響音。

    “我來跟你說件事兒。”周衡捋下手腕上的鐲子,忽然開口道。

    明清一聽是事兒,終於抬了抬頭,能看到她的眼睛腫得厲害,像兩顆小桃子,周衡定了定神,一隻手拉起她纖細的手腕。

    “你說事兒就說事兒吧,幹嘛還,”

    “事兒不大,昨天開會說的。”周衡卻壓製著明清的手腕,看似輕鬆捏著,實則很用力,明清掙脫了兩下沒掙脫開,鼓了下腮幫子,索性抬著胳膊讓他折騰。

    “我們班體育老師洪經緯,想休假。”

    “休假?”

    “嗯,”

    “差不多休一個學年。”

    一個學年大概兩個學期,就等同於上半年下半年都給休了。

    “我們班體育課這不就沒人了。”

    “……”

    明清眨了眨眼,側過腦袋,手腕上一陣涼意滾落。

    發現周衡把他的那串佛珠,給她戴上了。

    周公子又將她的袖子往上捋了一下,看了看她纖細的手腕,左手象征性拍了拍,又給把袖子扯了回去,

    佛珠貼著袖子鬆緊麵料,卡啦卡啦垂著。

    明清呆成一坨,周衡把她的胳膊手腕攥在手裏,放了下去,貼著桌麵,

    繼續鬆鬆散散說道,

    “我跟學校裏申請了,你來給我們班上體育課。”

    “……”

    “……”

    “……”

    “???”

    明清瞬間往後一靠,整個人彈了起來。

    手腕上的珠子被撞的嘩啦嘩啦響。

    “你讓我教你們班???”

    周衡斜靠在桌子邊緣,點了點頭,

    手往放在旁邊的藍色文件夾一指,

    “合同都給你擬好了。”

    “十九班的課給季風季老師,你同意了的話,以後你就帶我們班、十四到十六班四個班。”

    “……”

    這麽大個消息,誰聽了不是第一時間懵了個圈?明清往後退了退,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膝蓋哐當一聲,又砸在了桌角。

    本來就有傷,疼得她呲牙咧嘴,直接身子呈一百八十度折疊,

    “啊呀,”

    周衡原本是跟她說完後,就轉身去對麵桌子上拿醫藥箱,因為他在摸明清的腦袋時,發現了跌破的傷。提著箱子回來,瞬間又看到了小明老師彎著腰,抱膝蓋疼。

    “……”

    明清褲子上的確有一大灘印了的痕跡,因為褲子是紅色的,血也是紅的,所以最最初,周衡並沒有看到明清膝蓋也給磕破了。

    他三步並一步走了上來,抄著明清的下腋就把她給抱到了桌麵上。

    捋掉桌子上所有的材料,夾著合同的文件夾也給撇開,騰出一塊地兒。明清愣愣地被周衡抱上桌子,剛反應過來,臉一紅。

    周衡已經蹲下身,他挺高的,但桌子也高,

    仰著頭,握起明清摔到了的右腿。

    褲管被往上推,一個大男人忽然就來擼你的褲子,換做多麽鋼鐵直女都沒辦法無動於衷。明清臉色變得潮紅,一陣羞恥往心裏去鑽,她雙手往後退,推三阻四,聲音都有些發緊,

    “不是,周衡,你幹嘛,放開我,別碰,你別碰……”

    周衡用力攥了一下明清纖細的腳腕,

    “別動。”

    “……”

    “……”

    “……”

    一聲“別動”,不帶有任何的命令,卻比命令還要製服人,

    甚至還有些曖昧,莫名地情愫在湧動。

    周衡把明清的褲腿挽到膝蓋上,明清的小腿沒有一絲贅肉,但也不是那種瘦削的纖細,是一種經過長時間年複一年訓練而生出的健康美,線條很流暢,皮膚細膩的吹彈可破。

    然而就是這麽一條筆直都可以媲美芭蕾舞舞蹈演員的小細腿,

    上麵卻刻著一條深邃、猙獰的疤痕。

    疤痕很長,裏麵都泛了白,皮肉往外翻,翻處是比掐痕要深一點兒的紅。

    一看就是刀傷,大約三十公分,比冰鞋的冰刀稍微長出那麽一點點,從腳踝到小腿肚往上。

    一個女孩子家,小腿上留了這麽條痕跡,說不醜陋,那是假的。

    周衡又發現了除了這道比較醒目的傷痕外,明清的腿上還有其他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短痕,深的淺的長的短的,有些已經很淡了,應該是很多年前留下的,隨著時間的漂移逐漸沒了影子,

    還有些新劃的,看得很清晰。

    他的呼吸忽然就有些加深,白色的中筒襪微微往下堆落,周衡稍不注意下意識將明清襪子邊緣往下勾了勾,明清就跟被人脫襪子似的,瞬間感覺到了不適,

    又一次,想要抽離腳腕。

    她還在以為,他隻是在針對她膝蓋上的傷。

    “不是,我就不小心磕了一下,沒事兒的,都不疼!周衡你先放手,我自己來好吧?我馬上處理,你別攥著我的腳踝,你力氣那麽大,有點兒疼……”

    “很疼?”

    周公子指腹忽然擦上了明清那條最長的傷疤。

    粗糙的繭子,輕微的壓力。明清瞬間愣了,低下頭,就看到了周衡正在打量她腿上的那一片傷。

    那都是、這麽多年,

    為短道拚命,留下的證據。

    空氣刹那間寧靜了,寂寞的煙,冰涼的風,隻剩下陳老師不知道從哪個學生手裏沒收的水滴小沙漏,正在滴答滴答往下墜落著水珠。

    所以說,膝蓋上區區的一個磕破皮,就算流了不少鮮血,結了痂,

    也不過是這條腿上最最不起眼的一個小疤痕。

    周衡用手指磨著她的腿,明清偏了偏頭,靜默無言。她也沒了思考意識,隻是想到了好像似乎溜冰場上見麵起,她和周衡之間那些推來推去拉來拉去的糾扯,

    一下子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沉溺更曖昧了的潮流。

    “疼麽?”周衡擦了擦長痕的最裏端,銜接著膝蓋窩。

    能摸到筋骨。

    明清低著眼眸,貼了玻璃板的桌麵,下麵壓著幾張上一個老師留下來的照片。

    她搖了搖頭。

    “早就不疼了。”

    “我們當運動員的,誰還沒個傷。”

    “都……已經習慣了。”

    周衡點點頭,然後直起腰,抬手去拿藥箱裏的碘伏,

    明清剛好轉臉,兩個人的眸子,瞬間就對了上來。

    “……”

    “……”

    “……”

    那是一雙多麽幹淨又澄澈的瞳孔,周圍卻泛著濃重的紅,臥蠶凸起,邊緣是水腫映出的光。

    周衡轉了一下手腕,拇指壓在食指上,

    輕輕,抿了下她的下眼瞼。

    “別哭啊。”

    “……”

    說完,他終於想起了正事兒,取了碘伏瓶子,抽出兩根插著木棍的棉簽,往裏麵棕色的液體裏一裹,

    提出,在瓶口頓了頓,

    沾著向明清的膝蓋。

    棉棒點上去的那一瞬間,刺痛從膝蓋沿著神經渾身炸開。也不知道是風吹散了堅韌凝結了嬌氣,明清忽然就感覺眼角一酸,她下意識想往回抽腿,眨了眨眼皮,還是忍不住放軟了聲音,

    “疼……”

    這實在是太不明清了。

    周衡的手一頓,棉棒離開膝蓋,抽氣聲減小了半分。

    他抬頭看著明清,胳膊伸直了,

    揉了把她的頭發。

    拍拍。

    其實她一直都是個孩子,才十九歲,十九歲可不還就是個孩子嘛!

    身上卻背負了那麽重的使命,皮肉飽受傷痕,體無完膚,仍然掛念著為國爭光。

    周衡壓著明清的腳腕,強製性給她消毒塗好了藥。他將紗布貼在傷口上,熟練纏好繃帶,然後擼下來褲管,最後將襪子重新給明清提好。

    “額頭上是不是還有傷?”周衡站起身,問。

    明清卻搶先一步,手往後一抓,抓了個雲南白藥創可貼,“刺啦,”一聲撕開包裝紙,用嘴叼著將下麵兩篇光滑貼給扯掉,

    啪!蓋在了額頭前的傷口上。

    周衡:“……”

    明清從桌子上跳了下來,低頭跺了跺腳,不得不說周衡包紮的技術還是挺不錯的,就是這麽點兒小傷口,還要大動幹戈,讓她有些不自在。周衡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拎著幾張包裝袋以及用過後的棉棒,丟到垃圾桶去。

    “代十七班體育課這件事,你考慮一下。”周公子拿起那個藍色文件夾,抵在明清的腦袋頂。

    明清傻愣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她都忘記這一茬了!周衡提醒她,她才想起來。

    “……”

    “哦。”

    “多穿點兒衣服。”周衡看著她那呆呆的樣子,忽然笑了起來,給她整了整衣服領子,

    “別凍著。”

    明清問:“那我想好了,什麽時候給你答複。”

    “不對,是跟誰去說?”

    周衡扣好明清領子上的那顆POLO衫紐扣,收回手,胳膊交叉抱著,

    想了一下,

    “這個不急。”

    “還有些具體的細節,得跟你說。”

    “這樣,我下節課還有個課,現在得回去。”他低頭一看腕表,從桌子邊緣起了身,欲往門口走,

    “下午放學我開車送你回家,到時候車上說。”

    “……”

    “啊……啊啊???”

    明清一愣,沒反應過來。

    周衡卻已經往門口走,一副“就這麽說定了”了的表情,丟給她一串車牌號,

    “這是我車牌號號碼,你到時候五點半在學校東門等我,”

    “不是,”明清扒著門框,喊他,

    “我晚上有值班!”

    周衡已經走到了兩米開外,站在樓道裏,中間回字樓的鏤空空間,斜射過來帶著秋天蕭瑟的陽光,

    他停下腳步,轉了轉身,陽光在他的身體邊緣鍍上一層金,散發著淡淡的溫和,

    “那就晚上。”

    “……”

    “不是、不是……”明清被他霸道又不講理的氣場給嚇到了,仔細一看,那張俊朗瀟灑的臉上,還有幾分痞裏痞氣的笑,

    “你怎麽知道我沒開車來的!”

    “……”

    周衡笑意加深,眼睛底都是一汪泉流,桃花潭水深千尺。

    “我怎麽就不能知道你是打車來的?”

    ……

    ……

    ……

    周衡回到辦公室後,坐在辦公桌前,手指抵著太陽穴,一言不發靜了好一會兒。

    額角的青筋跳的快要炸裂。

    半晌,他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

    “王局,”

    “別來無恙。”

    “我是周衡。”

    “市裏那些娛樂花邊電視台,是不是歸體製內管來著?”

    *

    明清其實不太喜歡坐別人的車。

    她一直很喜歡開車,但喜歡的是自由自在自己開,可以兜風也可以飆,隨意揮灑青春,熱烈而又張狂。

    隻可惜Z市這個小地方,開個跑車拉風完了,交警連夜來給你貼罰單。上次在凍港彎路上的瘋狂,倒是補足了她接近半年沒有飆車的饑渴難耐。

    這還多虧了周衡,明清毫不掩飾對周衡的感謝,自打周衡這個人出現在她的世界裏後,有很多事情確實變得比過去稍微有色調了些。

    所以她也並沒有拒絕周衡開車送她回家,即便她真的不願意坐別人的車。晚自習她今晚要看三節,學校一共四節晚課。

    明清一出校門,就看到周衡的那輛銀灰色四個圈停在學校東門旁第一個路燈下。她上前去敲了敲門,挺意外周衡居然不是騎著二八大杠來送她回家。

    周衡坐在車上看書,鼻梁架無邊鏡框,鏡片沒什麽厚度,看起來應該是平光鏡。

    他來了得有一段時間,明清拉開車門上車後,就能感受到適宜的空調暖風溫度,車座也給調到了正正好好的位置,周衡合上書、摘了眼鏡,手插在額頭上,準備把頭發往後一撩。

    “……”

    “你還是戴著眼鏡吧。”明清難得心情還不錯,一下午的多喝熱水,感冒也衝去了不少。

    周衡手腕一頓,低頭看了眼坐在旁邊的明清。

    明清:“摘了眼鏡像哈士奇。”

    周衡:“……”

    “那戴上眼鏡呢?”

    明清:“人模狗樣。”

    周衡:“……”

    這句話逗樂了周衡,盡管也沒那麽好笑,但兩人的氛圍迅速被拉進。

    周公子鬆開頭發,又把眼鏡給別了回去。

    眼鏡於周衡而言,就是一層裝飾,沒什麽頂用。周衡的身上永遠有股書卷氣,這得益於他本身練就的對氣質可以操縱自如。

    他想要展現給外界一種什麽樣的模樣,就可以達到什麽樣的效果。讓見了他的人無論怎樣觀察,都斬釘截鐵認為他就是他呈現出來的那麽一個人。

    很明顯,今天的周公子,不太想掩飾氣質。

    明清能感受到來自狹隘車廂空間裏的壓抑,明明還是那件衛衣還是那身淺藍色棒球服,腕表依舊封印在手腕上,

    但就是跟上午的周衡,哪兒哪兒都不一樣。

    周衡讓明清拉好安全帶,打著方向盤緩慢開出校門口。學校東門臨近學區房,全都是些細長彎曲的小巷子。在這裏車不能開過40碼的速度,學生多,超了交警就會跟在你屁股後麵追。

    九點鍾,高中還沒放學,初中小學早已回家,路邊上也沒什麽人,幾個來回接送家遠學生的大巴車,有序停靠在距離校門口一個紅綠燈的下一個路口。

    “……”

    “合同那個事兒,我想了。”明清抓著安全帶,透過玻璃窗望著外麵亮起無數盞燈的學區房,對周衡說道。

    周衡“嗯”了一下,專心致誌開車,經過一個拐彎處,他打了一下方向盤,

    忽然從駕駛座的車門裏抽出一個盒子。

    丟給明清。

    “什麽?”明清接了過來,有點兒慣性的衝力,散發著淡淡的草藥味。

    周衡:“風寒性感冒,不發燒,咳嗽厲害,偏頭暈。”

    “我去藥店問的,這個季節這類感冒居多。”

    “……”

    “感冒不當回事兒,難受一個月。”

    “……”

    “我下午多喝了很多熱水,感覺好受多了。”明清捧著盒子,瞬間心裏升起一股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的不自在。

    拆開盒子,裏麵是一片片圓圓的藥片,長得有點兒像大青葉。

    周衡斜了她一眼,

    “多喝熱水能全管用的話,那藥店就都不用開門了。”

    明清:“……”

    心裏雖然別扭,但明清還是低低說了聲“謝謝”,把藥盒收進書包裏,盒子上的溫度還是暖暖的。

    周衡手指隨意敲著方向盤,見明老師小學生似的拉開書包拉鏈,方盒子進去,擺整齊,又拉上拉鏈,重新轉回身子坐正了,把書包擱在腿上。他忍俊不禁,嘴角往上揚了揚,不逗她了,張嘴就準備問正事兒,

    “怎麽樣,給我們班當體育老師這事兒你考慮的如何?我們班的小孩都很好,很尊崇體育老師,也特別聽話,體育課絕不會鬧事情……”

    “啊,,,,,,,”

    玻璃窗外,忽然炸起一聲淒厲的嗓音。

    就猶如一把刀,一瞬間劈開了寧靜的夜晚。明清一愣,周衡扶在方向盤上的手也一頓,刹車踩了下,車身往前一傾。

    車子“吱呀,”停下,周衡喊了聲“抱歉”,他剛要問明清有沒有被撞著,這路挺窄的,屬於白天沒什麽人晚上更沒什麽人,除了文城中學的師生下班下課往家走,連個鬼影都瞧不見的無人區地帶,車速稍微慢點兒,稍稍踩腳刹車身就容易停下。

    明清倒沒什麽,但顯然對剛剛那一聲淒厲的慘叫更為好奇。這條巷子這個點兒應該不會有人,她直了直腰,貼著窗戶玻璃往門外看去,

    砰!

    漆黑的深夜,一張慘白的臉,忽然貼上了窗戶外側。

    “救命!!!救命!!!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