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清悅天藍      更新:2022-07-30 16:08      字數:8860
  第29章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秋雨不比夏雨, 來的緩慢卻又夾雜著冷空氣。明老師心裏一驚,想要喊一聲“明清”,卻忘記了窗戶是緊閉的。他擔心女兒,所以腦子都開始犯亂, 披上睡衣就拉開門往樓下走。

    明太太也拉起一件外套, 跟著丈夫下去, 鞋櫃玄關掛鉤上常年備著傘,明宏抓著傘, 著急的去開門。

    打開門那一瞬間, 卻看到明清已經回到了門口的擋雨遮簷下。

    但也確實淋濕了一點點, 頭發毛毛糙糙,尾巴處有水珠往下滾。外麵冷, 身後的雨已經開始往瓢潑的架勢蔓延,明清隻穿著簡單的T恤和短褲,衣領被吹翻,凍的她小臉慘白。

    明父一怔, 明清呆呆地喊了聲“爸爸”, 明宏回過神,把她拉了進來,剛想要發火大半夜的不要命了。

    然而眼尾順著嘀嗒的水珠,

    看到了垂在女兒腰側的手。

    明清的手不嬌嫩, 有大大小小的皮肉割傷留下的疤痕, 她應該是在外麵呆了好長一段時間, 手凍的發紅, 關節僵硬,

    指甲裏, 還殘留著些許黑乎乎的泥巴, 以及草屑。

    拇指食指中指張開,中間捏著一個四方小紅木盒子。

    她看到父親在盯著她手中的盒子看到那一瞬間,下意識把那盒子往身後藏了,企圖遮掩。

    但還是被明宏看到了,破碎的幾顆殘珠,原本圓滑的拋光麵被磨成白色粉末狀,沒有一顆珠子是完整的,也已經不全,五六課,還有些碎料,躺在盒子一角。

    還有一跟棕色的細細線,沾著泥巴,皮筋裏麵被扯斷,編織線凹陷,形成一段一段的。

    “……”

    做父親的心中湧出一片心疼,他也不太想知道這串鐲子究竟是誰給女兒的,如此寶貝。

    可他明白,明清很重要的東西。

    被那群烏七八糟的記者,

    給毀了。

    被世俗毀掉的東西還不夠多嗎?為什麽就是不願意放過一個年僅十九歲的孩子?功是功過是過,難道一次讓社會悲憤的打架,就要將這個人身上全部都功績都給抹消嗎?況且那件事百分之九十都是被媒體給誇大扭曲的!多少不屬實的成分摻雜在其中!

    明父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明母見狀,扶著明清先坐下來,趕緊去廚房給她煮碗薑水去去寒。一個好不容易寧靜下來的夜晚就這麽再次被打破,明宏坐在沙發上,忍不住,摸出一根煙架在指尖,深深抽了一口。

    明清頂著毛巾,低頭,胳膊肘撐著膝蓋上,一言不發。

    薑茶煮好了,還放了紅糖,明母遞給明清,明清捧著那白瓷碗,看到失魂落魄的臉,倒映在暗紅色的糖水中。

    她忽然抬起一隻手,擰住了眼皮。

    抱著碗的餘溫還停留在指尖,指腹有著一層寬厚的繭,還有疤痕留下的凹凸不平。窗外嘩啦嘩啦的雨聲,房屋內坐在對麵的父親默默抽著煙,母親忐忑絞著裙擺,木盒裏的珠子破碎不堪。

    “……”

    “清清。”

    明父開了口,將煙灰彈了彈,落在沙發旁的小茶幾煙灰缸裏,

    “要不我們再換個城市去住?”

    “……”

    “錢這方麵你不用擔心,你之前發的那些獎金,爸爸媽媽都給你存著。”

    “我原本以為前幾個月已經都沒事兒了,應該可以平平靜靜過上一段時間。現在看來是我想多的,那些媒體隻要想讓你不好過,他們就有千奇百怪的方式去攻擊你。”

    “爸爸想了,反正我和你媽也都退了,我們找個清淨點兒的小鎮,買個小房子,不去跟那些人叨叨了,媽的太欺負人了。爸爸媽媽就你這麽一個閨女,你的幸福就是我們二人全部都幸福……”

    “……”

    “也不需要你繼續出去賺錢,清清,你才十九歲,你已經賺夠了可以養活你爸媽以及你自己往後餘生全部都錢了,爸爸媽媽為你驕傲。但我們也真的不希望你再有任何閃失,你對短道速滑還抱有那份想要再回去為國家爭奪榮耀的心,我們作為父母,能夠理解。”

    “可就是因為我們是做父母的,所以……在一切榮耀麵前,”

    “我們更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啊!”

    “……”

    “考慮一下,這件事我和你媽之前就有在商量過,一直沒跟你說,現如今……”

    “爸。”

    明清忽然抬起了頭,

    胳膊一抬,鋪在後腦勺上的毛巾隨之掉下。

    她抓了過來,攥在手中,小胳膊架在膝蓋,毛巾垂著,濕意浸了卡其色的短褲,暈染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爸,”

    “對不起。”

    “……”

    “我還是,不太想,”

    “離開這裏。”

    “人的確有熱愛,冰麵的確也容不下我,我也知道我再一次站在賽場上的機會也是遙遙無望。”

    “可……”

    她忽然想到了周衡的臉。

    “……”

    “我覺得,我也沒有那麽在乎那些流言蜚語。”

    “這裏,她畢竟是我的家鄉。”

    ……

    ……

    ……

    *

    這次媒體突如其來炸鍋的根本原因,是那天在溜冰場,現場有人用手機拍了比賽。

    這個人還傳了一段賽後鍾悅以及專業隊員對明清的“讚揚”,說是“讚揚”,每個字表麵上都是誇讚之詞,但是個中國人都能聽出來,那是在暗地裏諷刺明清的不要臉。

    視頻被發到了往上,也不知道是誰帶了節奏,很快衝上了熱搜,這才引得當地近來沒什麽重要新聞報道的記者們蜂擁而至。

    明清看了三遍那個視頻,看到鍾悅那張嘴臉時,

    恨不得把手機給砸了。

    晚上淋了雨,第二天果然有點兒小感冒。明清早上起床的時候就感覺到鼻子有點兒悶悶的,嗯嗯啊啊兩聲,鼻音相當濃重。

    她喝了兩包感冒衝劑,盒子還是上次周衡給的,明清收拾了一下書包,推開門。

    下過秋雨,外麵天是藍的,但院子裏全都是被雨水浸潤過的痕跡,家裏那顆柿子樹上的葉片也都掉的差不多,金燦燦的柿子掛在枝杈最頂頭。

    “等入冬後,找時間用鉤子把那柿子勾下來,打了霜的柿子最甜。”明清是這麽想的。

    依舊沒開車,但也不步行,明清打了個車,一溜煙就到了學校。

    今天是周一。

    上午的課對於體育老師而言,無聊且漫長,辦公室的老師基本上都沒來,諾大的辦公室就明清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她翻了會兒桌麵上的雜誌,又看了兩眼手機,前隊友雲蘇給她發了好幾條短信,都是在恭喜她再一次滑出8,9s的好成績。

    其實對於過去在國家隊裏的明清而言,進入9s大關,也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事情。

    雲蘇:【隊長,你真的好厲害啊!】

    明清趴在辦公桌上,側著臉,一隻手壓在耳朵下,另一隻手食指指尖戳了戳屏幕。

    在那兩個“隊長”的黑體字上,描來描去,勾勒了好幾遍。

    隊長。

    她也想回去,繼續當隊長。

    明清把手機給扔了,重新將額頭疊在小胳膊上,不去想那些事情。嗓子往上冒了一陣刺癢,明清肩膀起伏了兩下,輕輕咳嗽幾聲。

    咚咚咚,

    “明老師?”

    “在!”

    明清抬起了身子,轉頭。

    一個不太認識的老師站在辦公室門口,手扶著門框,臉對向她,

    “明老師,大校長找。”

    “……”

    “哦哦,好的。”

    明清收拾了一下桌麵,套上外套就往門外去。大校長找?那不就是崔叔叔?

    她一路走到綜合樓,路邊被凋落樹葉堆滿,每一處地方都散發著秋天的痕跡。

    校長辦公室的門半掩著,裏麵透出來一絲絲微弱的光。明清來的路上猜了一下大校長為什麽會找她,這麽突然的。當然她也幾乎能夠猜測得到,畢竟昨天他們家發生那種事兒,整個Z市估計都知道了。

    辦公室裏有細微的交談聲。

    仔細一聽,能聽出是兩個男人,其中一個肯定是崔叔叔,明清對崔叔叔的聲線還是挺熟的。

    另一個……

    她感覺好像在哪兒聽過,像是記憶長河裏拉出一到很久遠的線,能夠激蕩起血液中的某些因子。

    明清摸了摸鼻子,抬起手剛要敲門。

    鼻子忽然又有些沙癢,她轉手捂住嘴,扶著門用力咳嗽了一下,

    “咳咳,咳咳!”

    “……”

    “明清嗎,”屋內說話聲一頓,緊接著傳來大校長的聲音。

    明清鬆開嘴巴,嗓子沙啞,點頭道,

    “是的,是我,咳咳,校長,我是明清……”

    崔校長:“小明啊!快進來進來!”

    明清伸手推開門。

    屋內的光影照亮,綠色藤蘿,黑色沙發,擦的光亮的大理石白地板,淡淡的檀香清繞四周。

    看到坐在沙發上的那個男人那一刻,

    原本喊出來的“大校長好”,

    忽然就給,消了音。

    五雷轟頂,腦袋“砰,!”的一聲,

    什麽東西,悄然炸開。

    *

    【快點兒,再快點兒!】

    【走走走,保持速度保持速度,】

    【明清很好!我宣布今天的冠軍是我們A組的明清明同學!】

    ……

    【這冰麵就如同人的臉,我們保護都來不及,你倒好,生個氣還敢拿冰刀踹冰麵?明清,是不是我太慣著你了,讓你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身份了?】

    【你是一名短道速滑運動員,不管將來走到哪裏、到了誰的手底下訓練,不管日後會成為多麽優秀的全國冠軍、世界冠軍、奧運冠軍,明清你要記住一件事,隻要站在了這個冰場上,你就是屬於冰麵,外界任何的聲音都與你無關,你的全部精力和目標,就是要把你的比賽滑好,滑出你最高的水平!你要愛惜在冰場上的每一分每一秒,絕對不能再出現因為生氣而破壞冰麵的舉動,你知道嗎!!!】

    【今天是教練訓厲害了,小明清不哭不哭,知錯就改就好,教練請你們去吃小冰棍好嗎?】

    ……

    ……

    ……

    如果說在前十九年的人生道路上,父親是前方的一站引路燈,那麽另一盞引路燈,明清定會說,

    是丁成棟教練。

    丁成棟,原國家隊短道速滑教練,三進三出國家隊,後退回地方隊,幾乎半隱於市。

    現如今網絡上論壇裏已經鮮少能看到丁教練的消息,但丁教練曾經帶出來張麗麗和明清等一幹優秀短道速滑運動員這光輝榮耀,還是永垂青史。

    丁教練是在09年冬天的時候突然卸任國家隊總教練,那一年國家體育局大換血,冰協也換了一個遍。對外公開的是丁教練年事已高,退回地方隊去頤養天年。實則內部的人都知道,是新上台的人想要大刀闊斧,對國家隊進行一番改革,而丁成棟的訓練模式與當權人的執政理念嚴重不符,兵不見血將丁教練給犧牲了回去。

    那年大換血,明清尤為印象深刻,男隊女隊一下子分開了訓練,來了很多陌生的麵孔。很多小隊員都嚇得不知所措,訓練方式大變革,因為突然變化的模式讓他們有些吃不消,成績唰唰往下掉。

    明清是隊裏的主心骨,雖然她最最舍不得丁教練,但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要征戰冬奧會,她不能慌!

    丁教練是明清的啟蒙教練,就是他在Z市的溜冰場上,第一次挖掘了明清對於短道速滑隊天賦。他對於明清而言如父如兄,地位舉足輕重。後來丁教練離開後,每次比賽取得優異的成績,明清都會第一時間向丁教練報喜,WGH冬奧會500m奪冠,麵對電視台來的采訪,她都差點兒將“感謝丁教練”這幾個字脫口而出。

    江北打架事件出來,明清被開除國家隊後,得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早就不再出現在體壇的丁教練,風雨無阻地來明清家門口,

    勸明清不要就此消沉低迷下去。

    丁成棟對明清的父母說,隻要明清願意,他給她提供冰場,讓她能夠保正與在國家隊訓練時別無兩樣的訓練模式和強度,他全程陪著,給他指點。

    不為別的,為的就是蓄勢待發、蟄伏、等待著再一次回到國家隊!

    然而明清給拒絕了。

    一個月後,丁教練也察覺到了明清的態度,估計以為是真的救不起來了,她太絕望。丁成棟終於放棄了,給明清留下了一張明清第一次在市短道速滑金杯賽上取得第一名的合照,轉身離開。

    自此,便再也沒來過。

    那張照片被明清給壓在了床底下,有些事情就是那麽神奇、捉摸不透,明明放不下,骨子裏都在透露著對其的熱愛,

    但就是不願意再看到曾經的輝煌。

    感覺,那已經不屬於你了。

    明清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丁教練會與她漸行漸遠,畢竟她那一身的醜聞,也給他“全才教練”的光輝事跡上抹了一層重重的汙垢,她應該是他得汙點吧,做教練帶出來的最失敗的案例。

    她承受不起愛著她的人對她的那份期待。

    一直到十月中,丁教練沒再聯係過明清,明清以為他就此放棄了。可沒想到此時此刻,在六個月後半年多後的現在,

    丁成棟,這個她最最敬重、也最最對不起的啟蒙老師,

    卻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就仿佛高考前對自己很關心的班主任,結果高考考砸了,出分後很多年你都沒辦法去麵對過去對你那麽喜愛的恩師。

    明清自認為自己已經平靜了太多,不管是對於暴躁還是對於世態炎涼,她應該都能暫且先坐下來,先討論兩下再做決定,是的,要是正常情況下,就算對麵來了哪個電視台的記者,隻要不是鬧著多麽大的亂子,隻是想要跟她心平氣和談談。

    就算後麵會預料到要談崩了,但在伊始,她也會坐下來,心平氣和去麵對。

    可不知道為什麽,在麵對了丁教練那一刹那,

    明清忽然就想逃,過去那隻受傷了的驕傲小豹子,瞬間就在她內心覺醒。她曾經是那麽的驕傲,是丁教練最值得談論的得意門生,丁教練說起來她永遠都是自豪,期許著她會擁有體壇獨一無二的耀眼地位。

    她卻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明清僵硬地站在辦公室的門口邊,心裏亂成一團,以至於連恩師的名字都沒喊一聲。

    崔校長揮了揮手,讓明清趕快進來坐下,

    “坐坐坐,小明!這丁教練你還認得不?哈哈,他今天就是專門來找你的,趕緊坐坐坐,我給你倒杯水,”

    丁教練放下茶杯,手掌壓在大腿前,

    轉著身,看著明清。

    眼神依舊是對愛徒的關切,以及有很多話要說的儲存。

    明清壓著酸上來的眼眶,大校長讓她進來的話都已經聽不見了。

    腳步往後倒退了兩三下。

    “對不起,”

    “……”

    “我想著我還有個東西沒處理,得回辦公室處理一下。抱歉啊,我得先回去一趟……”

    這種情況下唐突拒絕了校長的旨意,況且還能一眼看得出是胡亂搜尋的借口。屋內的兩個男人紛紛愣了一下,瞬間明白過來明清的意思。

    明清轉身就要逃,她怎麽可能不知道丁教練找她來的意思?果然那天她就不該嫌賤再跑去冰場上比賽,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寧可沒滑出那個8,9s!

    丁教練手一頓,直接站起了身,跑了過去。

    就在明清即將要離開那一瞬間,丁成棟抓住了她的胳膊,像是小時候每次她跟人打架克製不住衝動要繼續打的時候,總是丁教練上來攔,抓著小明清的胳膊,讓她不要鬧騰了。

    明清別著頭,呼吸劇烈,丁教練拉了她一下,她便停下腳步。刻在骨子裏對丁教練的敬重,讓她的心髒在被正反兩隻手互相撕扯著。

    胸口一下又一下起伏。

    眼眶終究是酸澀了,淚水啜滿,明清低著頭,雙眼掩在劉海下,拚命用牙咬著嘴唇。

    “……”

    “清清。”

    “……”

    “再回到冰場吧。”

    “……”

    “8,9s,這個數字對於短道速滑運動員而言,是多麽的可遇不可求,你是知道的!!!”

    “……”

    “你對短道速滑從骨子裏的熱愛,跟其餘的運動員不一樣,你是真的在享受這一項運動,你多麽愛它,你多麽想要回歸冰麵,這些都寫在了你的眼睛中,你的每一次滑跑中!”

    “……”

    “隻要你願意,Z市體育館,我去說,我給你安排專業的場地,服裝冰鞋一個都不會怠慢,你需要領滑我給你找,你需要陪練我找咱這邊最優秀的隊員過來陪你。我們、我們不要放棄,不能放棄好不好?先重新回省隊,省隊的選拔賽名額我來給你搞定,當時你是被開回省隊,我看了省隊沒有明文說不接受你!”

    “我們再一步步重新來好嗎?最終回歸國家隊的申請我來幫你寫,我丁成棟從業短道速滑一生,好歹在速滑界擁有一席之地,明清,但要是你想回歸,絕對不能這樣墮落下去啊!你真的甘心就這樣退役了嗎?你真的願意就這樣結束你的短道征途了嗎?你才十九歲!你的人生還很長,你還可以走的更遠,”

    唰,

    明清忽然轉身,近乎是用了最大的力氣,

    掙脫著,將丁教練抓住她胳膊的手,

    給甩開了。

    丁教練一怔,辦公室內的崔校長也跟著出來了,由於剛剛丁成棟的聲音過大,導致這一層的其他領導老師紛紛敞開門趴在門框上看熱鬧。

    明清用手背擦了下不爭氣流下的眼淚,其實她很煩氣女孩子哭,因為覺得很矯情,小時候摔著磕著了都不哭,在江北打架事件之前,哭過最多的也就是看到自己最好的姐妹把棒子國幹翻奪冠後激動到哭泣。

    但2012這一年,這艱苦的光陰裏,委屈、憤怒、不甘,每一樣都是慫恿了眼淚的利器。

    明清別過去頭,不去看丁成棟,她對不起教練的期望,但是如何讓她再振作起來?

    丁成棟被甩了,卻比明清還著急,他不再去抓她,又不肯就此放棄,

    “明清。”

    “我,我真的是很可惜。”

    “就感覺你要是職業生涯就此畫上句號,真的很可惜,我不是說我自己的頭銜會怎麽樣,我就是覺得你不該止步於一屆奧運會,你還有1000m,1500m,以及整個國家隊最最希望要的3000m接力,那不也是你最希望得到的金牌嗎?我們不能因為一個坎兒就此倒下,雖然外界的聲音很難聽,但你不是向來最會抗住壓力,”

    “那我就該受那些流言蜚語與不公的對待嗎!”明清突然轉過頭來,紅彤彤的眼睛直麵丁成棟,一下子就跟火山爆發了般,手“砰!”地下子捶上牆麵,歇斯底裏,

    “我軟過態度,我也道歉了,我不是沒為了能夠留在國家隊而低頭過、努力過,我的脊梁骨都已經被戳斷了,三月份我都差點兒給高局跪下了,媒體采訪的時候我都哭著求求領隊求求教練,我錯了全都是我的不對我不應該帶頭打架不應該在江北那會兒沒履行一個隊長應盡的責任、導致惡劣事件的發生……我什麽都做了什麽都幹了,不信你去問問雲蘇問問林林,那個時候我幾乎是徹夜徹夜寫認錯信,早晨體育局那邊還沒開門,天還沒亮,我就去站在門口,等著,求他們不要開除我。”

    “我就是還是想再衝一屆奧運會啊!就是覺得自己還年輕,還可以做到比WGH冬奧會更要好,我們還可以獲得更多的金牌,還可以擁有絕對實力把韓國隊3000m接力那塊金牌的壟斷徹底斷送!讓世界知道我們中國短道速滑隊是當之無愧的王,用幹幹淨淨的手法遠遠甩其它國家大截!不止一屆,還有下屆、下下屆,隻要我能滑,隻要國家需要我,我就一直滑下去!”

    “這是我畢生的信念與夢想啊!!!”

    “……明清!”

    “可是有用嗎?有用嗎!”

    眼淚又順著眼眶洶湧而出,明清也不再抹了,感冒使得腦袋異常混亂,原本就濃重的鼻音更加加劇了嗓子的沙啞,淚水一顆顆,任憑濕透了衣服領子,將胸口前暈開一片。

    光亮的大理石地板,白熾燈倒影,一道道敞開了門的縫隙,堆積在縫隙之中零零散散看熱鬧的人。

    大校長揚手推著看熱鬧的老師們不要繼續看了,還不工作去?但這事兒很快就會被傳開,興許不用十分鍾,丁成棟教練很有名,那可是Z市出來的並帶出來幾屆冬奧會冠軍的大牛!

    明清用手把額前的劉海往後一仰,皮膚上有著些許紅色印記,是哭出來的。她扭過頭去往旁邊看,看著牆上那些激勵老師們上進的大紅字,“奮鬥”是那麽鮮紅顯眼。

    她又何曾,不想再一次、站在那為Z市家鄉、為父母、為恩師、為國家,為了自己,

    爭奪更多榮耀的賽道上!

    “……”

    “教練,”明清壓著嗓子,哭泣加感冒,鼻子已經呼吸不動,喘氣和發聲都隻能靠著嗓子,異常艱難,

    “回不去了,不要再來勸我了,我走不出來,真的,國家隊肯定也不會希望我回去。他們信奉著沒有人是無可替代,我也不是神,我的夢想我為祖國爭光的信仰,在他們的眼裏,半分都抵不上手裏的權力。”

    “我現在還不能退役,他們怕我退役了轉國籍去別的國家參加比賽,他們既懼怕我的能力又不願意讓我複出,我連一個正常的冰道都是奢望。等過些年國家隊批了我退役、覺得不再忌憚我的能力後,可能有一天我也就想明白了、放下了,到時候要是我還能再如此熱愛著短道速滑,興許還願意去培養培養下一代……”

    “可是……可是你還是不能放棄啊,”丁教練的聲音也顫抖了,摻著些許哽咽,他不比明清好受到哪兒去,

    “我們再爭取一下好嗎?再相信大人們相信冰協相信國家體育局一次,哪怕你再相信相信你教練我,我無論如何都要讓你重返國家隊,”

    “嗬,”

    明清忽然嗤笑了一聲,

    轉回頭,

    眼底劃過一絲頹敗而又絕望的光,

    “可丁教練,你不也早就、早就被國家隊虐了個傷痕累累,”

    “當年臨近冬奧會,突然被迫下台,榮譽成果全都被人直接奪走。你們當領導的老實以為我們運動員還小,能像一二年級的小孩子那樣,老師換了隨便扯個理由哄哄就能糊弄過去,天真的以為老師就是調走啦、去更好的地方發展啦,”

    “我們不是小孩!國家隊那點兒內鬥,哪個當運動員的不清楚?!當初高局看你不順眼,怕你功高蓋主,所以才讓你被迫離開國家隊!這些年您敢說您沒有反抗過嗎?您沒有不甘心嗎?可到頭來,您不也是最終落了個體無完膚,淡出短道,甚至連體壇都看不到您的身影!您說我墮落,您自己不也起了表率作用,我就是步了您的路子,五十步笑百步,您倒是說的比唱的輕鬆……”

    啪,!

    一個耳光,忽然就響亮地扇到了明清的臉上。

    明清瞬間側頭,頭發隨著甩,直愣愣遮住了被扇的那半邊臉。

    丁教練氣喘籲籲地舉著手,明清咬住嘴唇,胸口一起一伏。尖銳刻薄的消極語言戛然而止,都消停在了那一聲怒斥“不爭氣”的巴掌中。

    樓道裏正在看熱鬧的人,都鴉雀無聲,

    下巴驚的嘩啦嘩啦往下掉。

    空氣中都凝結著怒火,有什麽暗流在湧動,仔細嗅一嗅,隱約還能聞到隱忍著壓抑著快要悲憤而出的不甘與心疼了的憂傷。

    丁教練一愣,回過神,想要上前去撫摸一下明清被他打了的臉,小時候他經常踹滑的慢的小孩,嚴師出高徒,最最伊始明清也天天抹著鼻涕被他跟在屁股後麵踹,

    可他卻從來沒打過她。

    那是他最愛的學生啊!最護犢子的小明清!就算出不來成績,丁成棟也早已把明清當成女兒了。

    明清從來都是陽光的、對一切都充滿信心的,哪怕身處絕境,都不會迷茫與墮落。她的人生本該燦爛,本該站上更高更遠處,享受來自這個世界的仰慕。

    然而一切,為什麽又變成了這樣!

    手剛伸過去,明清忽然一躲,又是一行淚水往下流,在陰影中落下一串晶瑩的光。

    丁教練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好半天,他的眼眶,

    也跟著紅了。

    “……”

    “是啊,我淡出了。”

    “可是明清,你的人生,不能就此認輸啊!”

    作者有話說:

    昨天感情戲那部分寫的不太好,我臨發了之前修了好幾百字。因為電腦不在手裏,打字實在是盡力了TvT。後續不會有這麽奇怪的地方了。

    撓頭,主要是有點兒不太好修。這文因為是全文存稿,我自己看的時候基本上都跳過感情戲部分(我有罪orz),所以一直沒怎麽去琢磨該怎麽修。

    我的錯我的錯。小天使們可以留言,我給你們發紅包。今天三章隻要留言的都有紅包。

    文的話,等我連載完了,集中精力把這一段的感情線修一下。因為我手上現在還有另一本的存稿,不太方便修這本。後續真的不會有了。你看今天教練都找過來了,明後天女鵝就該覺醒了TvT。

    再次道歉,留言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