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清悅天藍      更新:2022-07-30 16:08      字數:5985
  第25章

    問話的最大藝術, 教師編內的老油條、體製內的老骨頭。

    那些都是見過形形色色世態的人,是從上一輩過渡到這一輩的見證者。閱曆的堆積不是隨隨便便一張紙就能給揭過去,就算周衡這種快成精的上位者,麵對這些老骨頭們, 說任何一句話、聽到任何一個詞,

    都需要掰開來, 細細琢磨。

    聆聽與理解,也是一門很值得鑽研的學問。周衡也一直知道北方人特別是接近首都位置的這些體製, 說話都相當講究, 當年為了上位, 他還專門去學習過類似的言語。明宏是老教師,又是明清的父親,

    一句“衣服是不是你的”,

    讓周公子不說是警鈴大作吧,也可為要呼吸一滯。

    他倒是沒想到,明清居然會親手給他洗衣服。

    因為現如今誰家還沒個洗衣機甩幹機烘幹器, 他的那件防水風衣又不是純羊毛不可機洗, 他自己洗衣服的時候都是直接洗衣甩幹烘幹一條龍。

    如果仔細去琢磨琢磨,或許更深一層的,這是明伯伯的試探:並沒有什麽手洗, 但是的的確確是注意到了他這個人, 明清說過有女兒的男人會更加敏銳些, 明宏又是當老師的, 懷疑的產生, 往往伴隨著下一個刻意的謊言。

    怎麽回答?說不是?

    周衡又把手從陽台玻璃窗的扶把上給放了下來, 轉回身去, 卻沒有像剛剛那樣懶懶散散撐著對麵的欄杆台, 也沒有按照他最自在的習性、往牆上一倚,倚靠著再抱一下胳膊,是最舒服的思考問題的動作。

    遊刃有餘、盡顯掌握一切的姿態,長這麽大、見過這麽多血腥殘暴畫麵,麵對過形形色色的危險高權人,

    周衡一直以來,都是給人一種氣勢上的碾壓,坐在沙發,雙腿交疊翹著,點燃一支煙,也不管是否禁煙,規定規矩?去他媽的!他就是規矩!

    然而此時此刻的周公子,卻一下子慌了,悠哉遊哉都跟著灰飛煙滅,他定定地站在陽台的磨砂地板磚上,不拿電話的那隻手緊緊貼褲縫,似乎是想攥緊了去分散心裏繃著的那根弦。

    明宏老師在電話對麵,靜默地等待了有那麽一會兒。

    不催、不急,應該是已經確定了,就看看對方能交出個怎樣的答卷。

    是關係到自己最愛的女兒的答卷。

    “……”

    打不過。

    周衡用力捏了捏褲縫,居然捏到了白天買佛珠時多買的另一串,這個佛珠跟明清那個一模一樣,十五塊錢,打包帶走。

    修長的手指伸進褲子口袋裏,一顆顆磨搓著凹凸不平的小核桃珠子。

    他在緊張明宏的問話,想想也真是說不上來的不知所措,他周大公子,也曾坐在碼頭上拿過槍/火跟人拚槍/林彈/雨的亡命之徒,叼著剪的很短的雪茄,把燃燒著猩紅血光的煙頭直接摁在手下敗將的喉結。

    遭了就是遭了。

    周衡竟不太想去編造什麽謊言,事實上對上明宏老師的問話,明清父親的問候,他也沒什麽勝算。他張了張嘴,挺拔的喉結滾動三分,

    聲音低沉,猶如夜空中飛過的一直鷹,

    “是。”

    “……”

    “……”

    “……”

    “好,我知道了。”

    “照顧好清清,謝謝。”

    明宏老師瞬間掛斷了電話。

    嘟嘟嘟,

    ……

    ……

    ……

    明家夫婦一般晚上睡覺沒那麽早,明宏跟周衡說的“明清的媽媽已經睡下了”也是謊話。結束通話後的明老師,將手機往茶幾上的編織筐裏一扔,淡然展開擱置在膝蓋上的報紙,

    一字一句讀。

    明太太端著剛洗好的水果從二樓往下走,木頭樓梯踩的吱呀吱呀,明清以前出去過夜也是常態,不是他們做父母的心大,是他們知道那孩子握得住分寸。

    “你給誰打電話呢?”明夫人坐在明老師對麵的沙發上,放下果盤,拿起一個蘋果削著皮,問道。

    “清清。”明宏翻了下報紙,將老花鏡往鼻梁上一推,

    “晚上不回來了,住別人家。”

    明夫人:“也沒聽小清說過在新學校交了朋友……”

    明父:“是一個男老師。”

    明太太手一頓,

    已經削了好幾十厘米長的蘋果皮,瞬間斷掉了。

    濕漉漉的果皮砸在地攤上,明夫人卻沒立刻去撿,她抬起頭來,望了望丈夫,

    “……”

    “談戀愛了?”

    明宏:“月亮灣從H城來的那個周公子。”

    明夫人顯然也是知道周衡的,沒說名字,但“周公子”三個字,實在是太深入人心。

    “這……是了,好像之前的確有聽說過那個周公子,人是在老崔他那裏教書……”

    “可是、可是,”

    “怎麽會……清清怎麽會跟周衡打上交道……”

    老明倒是挺淡定的,都還在繼續看報紙,邊看邊拿了個香蕉,剝開,

    “你閨女上次洗的那件黑色風衣,就是周公子的。”

    “……”

    明太太到底是擔憂了,畢竟周衡這個人吧……

    “那,他倆現在是、什麽一個情況……?”

    明宏:“我也不太清楚。”

    明太太:“清清也從來沒回家說過,以前啊要是跟哪個男孩子玩得好,都是回家說的,處成哥們兒也都會說,就去年她十月一回家一起回來的有幾個男孩、最白的那個,一看就是喜歡清清,我當時還側麵打探過清清,清清完全就當作他是認了的小弟……”

    “能跟你說的,那都是真的沒情況。”明宏咬著香蕉,繼續翻了報紙,

    根本看不出來任何的焦急。

    明夫人忽然拿起一個抱枕,砸了過去,

    “不是,你怎麽也不上心一下啊!”

    “這麽大的事兒,清清談戀愛哎!她以前有男孩子追你不都很著急!這次是來真的了老明你反而淡定的不像話!清清現在就是在那個周公子的家裏嗎?要不要再給她打個電話,不是明宏你還看報紙!還看報紙!!!”

    明清的性格大概隨了些母親,容易暴躁,遇事直接急脾氣就上去了。

    明宏手中的報紙被砸了個坑,一下子往身上撲去。老明趕緊抓好了報紙,側身躲過抱枕,然後放下了報紙,將歪在旁邊的抱枕擺正,香蕉也已經吃完,皮給扔進垃圾桶,

    終於取下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捏著,小拇指指尖輕輕刮了下眼尾。

    他不是不在乎。

    相反,正是因為太在乎了,所以周衡的聲音響起那一瞬間,明老師一下子就知道了有些事情開始朝著不受控製的方向發展。

    衣服的事情一接上茬,明清怎麽想的,做父親的當然就理科能感知得到,或許明清本人都還在對周衡朦朦朧朧,

    可作為長輩、更是一個見慣了年少人怦然心動情愫的老教師,

    這事兒,能攔麽?

    兒女自有兒女的的福,明宏覺得女兒感情上的事情,他們大人不該過於插手,過去那些年,明清也晚熟,跟男孩子不是稱兄道弟就是認“爸爸”認“孫子”,也去敲擊過,卻從未見過她對哪個男孩子有什麽超出尋常的感情。

    周衡是第一個,讓身為長輩都能感受到脫節的男人。

    明老師正襟危坐,胳膊肘架在膝蓋上,沉默半天。

    明太太也跟著一言不發,兒女情愛,都是身為父母的大事!

    “……”

    “清清她今晚……”

    “……”

    明宏抬了抬手,淡淡道,

    “這個倒是可以放心。”

    “兩個人應該還沒到那一步。”

    明太太還是一臉擔憂,

    “可你說周衡畢竟大了她那麽多,又是個男人,孤男寡女,周公子他那手腕……”

    明宏:“要真的這樣,周衡也就不會給我承認那件風衣是他的了。”

    “……”

    明太太:“話雖然這麽說……他倆將來萬一真談了,周衡那家世……”

    明宏:“小周的家世我倒是覺得沒什麽問題,各家有各家難念的經,據傳聞,周衡現在已經掃清了前麵道路上的一切障礙,周家就是控製在他得掌心。”

    “他們家應該不會有人可以左右的了周衡以及他身邊的人的了。”

    “……”

    “但其實我也還是有點兒擔心,”明宏揉了揉眉心,將鏡框吹了口氣,

    “周衡不像是會就玩玩而已的男人。”

    “打電話的時候,能感覺到他認了真的緊張,這種情緒對於他這個位置上的人,可貴、也很能表明了他的態度。”

    “但明清還小,”

    “她才十九歲,她還有大把大把的未來要發展。”

    “清清那麽想重返冰場,一腔熱血恨不得都灑在速滑冰道上,”

    “剛起步的事業,和已經塵埃落定的掌權者。成功的男人都需要溫柔鄉來陪伴,清清事業心那麽重,我估計要是今天國家隊給她解封了禁賽,明天她就能一個飛機飛回國家隊滑個昏天黑地。這種‘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交錯,能讓他們的感情往前走的持久麽……”

    明太太一愣,對麵沙發往下一壓,又彈起,她看著丈夫站起了身,拍著衣服,抬了抬頭,遲疑地問,

    “那你是怕……兩個人將來真在一起了,周衡耐不住寂寞出軌?”

    明宏舒了口氣,活動肩膀,一笑,上前去攬住自己媳婦兒的肩膀,低頭呢喃,

    “想什麽呢?”

    “他倆要是真能走到最後一步,那清清就是周衡認定的人,之前周衡剛來咱們市的時候大家也都傳聞,他感情史很幹淨。能二十七歲就坐到現如今這個位置,要是兒女情長真的能牽絆住他,那才不可思議。這種人大概就是那一類情深的厲害,一眼萬年的種。”

    “我隻是覺得小清那邊可能會拎不清,”

    “畢竟短道速滑,是她一輩子所擁有的一切。”

    “人固然要為了事業鞠躬盡瘁,但也需要情感的調劑。”

    “顯然你閨女,沒有那份能為了情情愛愛稍微放放事業的心思。”

    “估計小清她現在對周衡根本就還處於朦朧的感覺,感覺肯定是有的,不然不會給他洗衣服。但真等到她覺察出來自己對周衡的這份不一樣的情愫,”

    “隻要她還要去站在賽場上,”

    “她就肯定會去刻意壓製這份感情。”

    “為了不分心、快刀斬亂麻也可能差不多,唉!要是真到了這個地步,很多事情就會相當麻煩了……”

    “那怎麽辦?”明太太未雨綢繆,已經能腦補出來一部女孩始亂終棄男子情深變瘋批的大型狗血劇,

    攥著裙角,緊張道。

    明宏輕輕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是還沒到了那個程度。”

    ……

    ……

    ……

    *

    遠在月亮灣別墅的周衡並不知道明家父母已經將他的“未來大事”給規劃的明明白白,整一出“情深遇渣,始亂終棄”年度大劇。

    但他收了手機後,卻遲遲無法平複心情,他還是在想著明宏的話,哪怕那些話就算掰碎了也就是那個意思、沒有什麽太深入需要見解的。

    難得遇上想不明白事情的周公子,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仰著頭,雙眼放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是解決不了的,隻要是事情,就會能夠有想明白的那一刻。

    但他想不明白自己對明清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很喜歡。

    可是。

    又在壓抑著什麽。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一團虛無縹緲的東西,你抓不住它,它還纏繞著你的心弦。

    周衡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

    他幹脆離開了二樓的小客廳,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掰開電腦,處理下工作上的事情。

    然而一打開電腦,視線就瞬間被桌麵上掛著的文件夾吸引。

    藍色的小方塊,下麵用細小的文字,標注著【明清,07-12】幾個字。

    他想起來了。

    那是他收集的明清過去所有的比賽。

    其實不是刻意去搜集。就是在日漸相處的過程中,從看到了會忽略,到有一搭沒一搭會隨手下載下來保存。慢慢就形成了習慣,後來直接就專門去搜尋她所有的比賽。

    賽場上的明清,永遠的風光,永遠所向披靡。

    周衡吐了一口氣,盯著電腦,打開了那個文件夾。

    看了幾眼,又給關上。

    “……”

    “……”

    “……”

    是不是喝醉了的人,醒來後都會需要一杯蜂蜜檸檬水?

    周衡徹底放棄了,他起身,家裏有檸檬也有蜂蜜。他承認自己是淪陷了,哪怕她有可能一晚上都不醒來,他還是下了樓去。

    經過明清睡著的客房那一瞬間,周公子還停頓了半分鍾。

    轉身,去了趟衣帽間。

    周衡有不少寬鬆的男款T恤短褲,都是嶄新的。周公子從裏麵挑了兩件他小時候穿的,碼沒那麽大。

    然後折疊好,走到了客房門外。

    曲指。

    剛想要敲門。

    “……”

    後知後覺,他才笑了笑。是不是傻了?明清睡得那麽沉,酒精麻痹了大腦,怎麽可能會聽得見敲門聲呢?

    周衡站在門口荒唐地笑了好長時間,最終把衣服輕輕放在了門口,轉身回到了一樓的廚房。

    他按照準確的食譜,簡單調了個解酒的蜂蜜檸檬水。

    時間快到了三點鍾,外麵靜的悄無聲息。他將檸檬水做好後,就放在吧台上。整個人倚在吧台深黑色大理石邊緣,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望著窗外月光下的路燈,雙眼放空。

    靜靜出神。

    一陣下樓聲,搗亂了寧靜的夜色。

    聲音踩的很輕,像是在試探,這是最普通的夜晚靜音的禮貌,但卻踩在了周衡的心尖上,

    酥麻感拉著長調子,劃過心口。

    瞬間將周公子飄散開了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周衡一下子抬起了頭,對麵冷凝的空氣裏,摻上了些許恬靜的氣息。他雙手掐腰,吹幹了的頭發微微向後倒去。

    就看見,還套著紅白相間運動服的明清,

    頭發亂糟糟,

    站在深黑的樓梯角落。

    一隻手,軟塌塌抓著走廊木欄杆。

    ……

    ,,

    ……

    “醒了?”

    “……嗯。”

    “……”

    周衡低下頭,用手按著玻璃杯的邊緣。

    明清還處於被酒精麻痹的狀態。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會來到周衡的家裏,還睡在了周衡的床上。

    說句老實話,

    不可能不震驚。

    尤其是在下樓那一瞬間,

    看到了,周衡的身影。

    但也是真的想不太起來究竟為什麽會在這裏,努力回想,卻隻能想到意識消失前最後一秒鍾,她趴在大排檔的桌子上,跟人比劃著劃拳拚酒。

    人是得淡定的,身上沒有任何不妥的痕跡,衣服也都還在,除了熏人的酒氣和嘔吐後的酸味,她整個人都還完好無損。

    明清其實是有些混亂,她匆匆下樓,聽到一樓有聲音,她看到了那人是周衡,大腦就瞬間一下子全部都放空白了。

    周衡。

    對麵的男人默不作聲,低著頭,用拇指抹著玻璃杯壁邊緣,裏麵有青青的檸檬片,蜂蜜水攪拌開後,底部是懸浮的濁液。

    他的指尖,撥開一小碎的水珠,

    劃過一道細微的光。

    明清定了定神,感覺到心髒在有什麽東西啃食著,暗流在微微湧動,誰都在比著先不打破寧靜。

    周衡磨著杯壁,

    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把玻璃給磨熱了,融化掉了,

    他忽然開了口,

    依舊是、低著頭。

    “……”

    “要喝,”

    “你等等!”

    明清也開了口,伸出手,

    抵在麵前,

    阻止狀。

    周衡抬了抬眼,手指頓在杯口,眼睛怔了怔。

    明清動了動嘴,嗓子說出來的話,都是酸痛的沙啞,

    “我得先給我家裏打個電話……”

    周衡莫名就笑了起來,

    深夜中的流水,

    溫暖,且沉寂。

    他端著杯子,走到明清麵前,

    一隻手往後壓著沙發靠背,

    清淡淡,開口攔了道,

    “快三點了。”

    “……”

    “明老師夜不歸宿,夜宿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男同事家裏,大半夜的,你再去給你爸打電話,”

    “你覺得你父親會怎麽想?”

    “……”

    他沒有再說什麽,也並未將他已經跟明父通過電話的事情告訴明清,

    抬手指了一下背後牆上掛的時鍾,時針剛好擦過三點整刻。

    “……”

    周衡一個伸手,將玻璃杯遞到了明清麵前,

    “先把水喝了。”

    “檸檬水,加了蜂蜜,溫的,解酒。”

    “……”

    “順便,”

    男人鬆開玻璃杯,看著明清接好了杯子,他又轉身,不緊不慢上了趟樓。

    下來時,手裏多了件幹淨的大T恤和寬鬆短褲。

    周衡走到明清麵前,兩個人隻間隔了半米的距離。

    呼吸相互交織著。

    明清眨著眼,迷迷茫茫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下一秒。

    兩身衣服“啪,”地下子扔到了她的懷裏。

    “等會兒接著上樓睡覺的話,衣服也換一下。”

    “一身酒氣熏天,真還想明天回家繼續給我手洗床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