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清悅天藍      更新:2022-07-30 16:08      字數:5833
  第16章

    明清轉過頭來, 目光注視著周公子。

    忽然就很想笑。

    她一笑上,小酒窩就往裏麵凹,墨鏡下白皙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粉色。

    周衡跟在她身後, 手裏提著袋子。男裝女裝分開放的, 一人一個塑料撐袋, 但明清沒拿。售貨員堆滿笑意將禮袋遞給他們倆時,明清還挑釁地看了看周衡,

    眉毛往上勾, 似乎像是在說,

    “拿著, 手下敗將!”

    大概就是還了手鐲那一局。

    周衡也不惱,痛痛快快提著包裝袋。這一層還有不少其它品牌的衣服, 明清大大咧咧往前走著,眼睛透過墨鏡粗略打量。

    到了電梯口,隔壁就是公共洗手間。

    來之前周衡就先把萬象城的每層平麵圖給過目了一遍,基本不忘。如果記憶沒有偏差, 再往前走兩步, 就能看到一片與萬象城中間鏤空處相連接的欄杆。

    趴在欄杆上往下看去,往上不僅能看到玻璃吊頂,

    往下, 也儼然可以看見負一層的溜冰場。

    周衡眯了眯眼。

    明清雙手抄著運動褲口袋, 走到洗手間門邊, 她忽然停下了腳步, 轉過頭來, 從布兜裏拔出胳膊,

    往周衡麵前一攤。

    周衡:“……?”

    佛珠還掛在女孩的手腕上, 亮晶晶明晃晃明清的眼睛掩在墨鏡後方, 看不出什麽神情,兩隻小酒窩稍微淡了淡,嚼了一下嘴,

    開口道,

    “衣服。”

    “……”

    “好不容易買了,不穿一穿?”

    周衡:“……”

    這家夥拿過周衡手裏的袋子,就一頭鑽進了衛生間裏。周公子低頭看了眼剩餘那件男式的,抱著胳膊,等明清換衣服出來。

    明清三下五除二就給把polo衫換好了,拎著之前穿在外麵的外套和塑料袋,從衛生間走出,她還是戴著墨鏡,不認分毫,短發因為脫衣服的原因,潦潦草草有些亂,

    往上昂揚著。

    這件polo衫是安踏新出的秋冬款式,長袖,運動衫,一般人穿了後完全淹沒身材。

    但明清穿這種衣服,卻有種異樣的英氣。“英氣”這一詞語用於男孩子的較多,女生很少有天生自帶的英俊瀟灑,很多刻意的隨性都是後來經過發式衣服包裝過後的。

    周衡覺得,明清這個孩子,“英氣”要比“漂亮”更能形容她的氣質。

    小明老師走到男人麵前,外套、袋子掛在胳膊肘,雙手繼續塞在褲子口袋裏,黑白相間的POLO衫,鬆鬆垮垮套在她的身上,

    一隻腳與周公子的運動鞋尖對尖。

    “不去換換?”明清抬頭望著周衡,雖然戴著墨鏡,但距離近了,隱約還是能看到裏麵的那雙大大的眼睛。

    含笑、自由自在、抵擋不住的高興,心情好了小酒窩都是深邃的。

    周衡抱著胳膊,一隻手垂落在腰側,漫不經心抬了抬,

    眉毛上挑,

    “嗯?”

    明清下巴往下一壓,懟了懟他手中男式那件的包裝袋,

    “約會,男朋友。”

    “換個情侶衫吧,周老師。”

    “買都買了,裝佯也得裝得像一點兒。”

    “……”

    “……”

    “……”

    這句話說的可謂是桀驁十足。

    感覺她說這話時,鼻子都快頂上天了,趾高氣昂。周衡半眯著眼睛,胳膊都放了下來,拇指掛在褲子口袋邊,

    似乎真的被她給挑釁到了。

    周大公子當然不是那種被人說兩句就能著了道的性子,然而空氣僵持了不出三秒鍾,他卻勾了勾嘴角,

    一隻手攥了攥袋子,手腕下的青筋隱隱約約能看到在鼓動。

    另一隻手,抬起。

    揉上了明清的額頭。

    明清眨了眨眼,小酒窩陷的更深,她不羞赧也沒有絲毫受到驚嚇,如此緊密的舉動,反而很自然在他掌心中搖了搖腦袋。

    周衡鬆手,提著袋子,進了男衛生間。

    有些東西產生的就是那般悄無聲息,然而暗流湧動的卻洶湧澎湃。

    萬象城樓中間的橢圓露天地,陽光散散落在飄著微薄細塵的空氣中。

    衛生間沒什麽人,男的衛生間向來比女的人少。周衡斜靠在門內側,一邊的肩膀頂著門木板,萬象城屬於Z市最大的娛樂商圈,衛生清潔搞得很幹淨很完美。

    他又想抽支煙靜一靜,摸口袋,卻發現打火機落在了車上。那就叼著煙來像模像樣冷靜冷靜吧!周衡的眼睛很黑、很深邃,那麵對明清時的一切皆盡掌手中的舒散姿態,在狹隘的空間裏,瓦解了大半。

    POLO衫,情侶裝。

    這個女孩啊……

    手提袋還架在關上了的馬桶蓋上,周衡把煙嘴咬了好幾遍,淡淡的煙絲味,靜不下來心,

    更是慫恿了□□重生。

    周衡將白色衛衣從頭上翻下來,帽沿掛在右側木板牆上的掛鉤前,他裏麵還穿了一件緊身T恤,貼著胸膛。周公子的身材一直有在鍛煉,保持的相當好,肩膀寬、腰卻勁瘦,腹肌線條清晰明顯,喘息一口氣,是欲望在勃/動。

    安踏的POLO衫,貼著身材曲線,剛好不好大小正正合適。

    這件衣服是滿頭套的,雖說領子口有三顆紐扣,但從頭上套下去後,還是會撥亂發絲。周衡留著一頭韓漫裏男主的短發,不算長,平日裏為了盡顯威嚴都是向後梳。

    今日出來玩,不需要氣場,他便往下放了放,隨意一些,碎劉海剛好遮過眉毛。

    頭發果真散了,還有些亂。

    周衡整理了一下領子的紐扣,扣了兩顆還敞著一個。他撈起掛在牆壁掛鉤上的衛衣,往手提袋裏一扔,

    推開門,剛要往洗手間水池的方向走。

    “吱呀,”一聲,

    隔壁的擋板門,

    忽然被人從裏側拉開。

    一雙做工精良的皮靴,擋在了周公子的麵前。

    ……

    ……

    ……

    明清沒注意到身後的男洗手間被清空,她套著POLO衫,安踏的標誌赫然醒目。

    原來還是沒辦法放下啊,POLO衫情侶裝、互相交鋒的男人,都救不起她那顆被短道刀裂了的靈魂。

    沒錯,今天有訓練隊租借了萬象城的冰場,

    現在正在樓下,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一道一道冰刀劃過冰麵,一圈圈極速飛揚,馳騁在冰雪天地。

    你說怎麽可能不在乎呢?

    明清走到了開放向鏤空橢圓空間的扶欄,閉了閉雙眼。萬象城的冰場建立的很大,就在橢圓環形的一樓處。

    那是一座要比標準冰場更要遼闊的地麵,麵積大概跟足球場差不多,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建立這麽大。

    標準短道速滑隊冰場規格是30m×60m,足球場是68m×105m,大了接近兩倍。

    設計師仿佛在建造萬象城時就已經提前預知,日後會有訓練隊來借冰麵。

    萬象城的冰場是開放式的,買票任何人都能來玩,也可以半麵半麵租賃出去,市裏體育場一旦進行維修,市速滑隊和花滑隊大概率就會來萬象城借冰麵,

    一借借半個冰場。

    用軟海綿墊圍住,另一半繼續招待來溜冰的遊客。有時候倒是會撞上短道隊和花滑隊一齊來借冰場,這個時候溜冰公司的工作人員就要出麵擺牌子,在大門處掛上“今日暫停營業”的立牌。

    明清胳膊壓在扶手上,眼睛閉著。耳邊是人來人往說話聲,這一層的下一層的再下一層。

    再往下,就是呼呼的冰刀刮冰麵的摩擦音。

    那些流利的線條啊,就算是過去再多的年、再久的歲月,她仍然無法忘記,無法從心底徹底割舍。

    六歲,到十九歲,

    十三年的光陰,倘若一個人能夠活到九十歲,

    那麽十三年,便是她一輩子都七分之一。

    ……

    ,“明清奪冠!明清奪冠!這是中國代表團在本屆奧運會上的首枚金牌!也是短道速滑新人明清小將奪得的個人第一枚奧運會金牌!”

    ,“明清實現了她500m項目方麵的大滿貫,她就是這個項目當之無愧的王!”

    ,“我們來看一下最終記錄,哇哦!!!明清破了世界紀錄!明清破了世界紀錄!中國代表團的短道速滑明清,在本屆奧運會上不光拿到了500m金牌,還破了該項目的世界紀錄!42,987!一個新的世界記錄誕生!!!”

    ……

    ,“垃圾!滾出短道速滑隊!”

    ,“就是驕傲了!太猖狂!為國爭光可以,但是做人不行到底是個人渣!”

    ,“強烈提議明清退出短道速滑國家隊!再這樣下去,國家速滑隊就要完蛋了!成績再好也沒有用!不會做人什麽都白搭!”

    ……

    風在耳邊呼呼吹,刀片打磨冰麵的嘩嘩聲沁入血液。

    再次睜開眼時,明清的眼眶還是紅了,她的眼淚在眼皮下打著圈,一點一點,轉啊轉。鼻腔中充滿了酸澀,眨眨眼睛,眼淚似乎就要從細微處掉落下來。

    她就這麽紅著眼圈,站在那裏,遙遙望著冰麵。望著最熟悉的藍黃相間的隊服,看到屬於自己的青春,在年少的身影裏,劃過蒼茫的天,

    陣陣冰碎飛揚。

    原來還是想要再見一麵,她本該屬於這遼闊的白雪天地啊!她那麽用力地去熱愛著她的夢想,她就是想要再次站在那冰場上,刀尖踩地、手指撐冰,

    再一次,跳躍上那世界之巔!

    可是脊梁骨,卻已經被折斷了。

    周衡坐在洗手間的水池台麵上,旁邊三個水龍頭,都在嘩啦嘩啦流著水。手機扔在光滑地大理石台麵上,濺了水也不在乎。

    一層一層的水打著漣漪,水花泛濫,手機屏幕開著,可以清晰可見短信如潮湧般不斷往屏幕上跳躍。

    周衡一個短信也不看,倒是叼上了煙,沒火,依舊是咬著煙嘴,神色淡漠,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雙腿敞著,掛在大理石台子邊緣,兩隻手交叉,手指懶懶散散架在腿中央。

    嘩啦嘩啦流個不停的水聲中,明黃色的燈光下,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歪著頭,

    倒在洗手池對麵的瓷磚牆前。

    那個男人臉上有一道很深、很長的疤痕,刀疤,臉麵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的雙眼緊閉,嘴角還流著血,眼睛也腫了,脖子根下有著清晰的被掐紫了的痕跡。

    周衡低著頭看了一會兒倒在地上的男人,手腕轉了轉,很顯然是剛剛開練過,骨節處能看到殘留的紅色充血印字。外麵還是清著場,周衡動了動腿,褲子口袋裏一個東西稍微壓了一下他的大腿側。

    佛珠冷不丁被拿了出來,周衡把那佛珠攥在手指尖,廉價的佛珠,拋光倒是做的像模像樣。

    坑坑窪窪,捏著也挺打發時間,他什麽都不去想,坐在這兒轉啊轉。

    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圈佛珠,對麵的門終於“砰,”的一聲被推開,

    “周少,”

    周衡眯了眯眼,進來那人武裝齊全,百分百不是什麽普通安保。周公子極少帶保鏢在身邊,畢竟周衡本人的伸手就很強大,保鏢帶了有時候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周……周總。”

    保鏢改了口。

    周衡下巴一指,從台子上跳了下來,手鐲塞回到口袋裏,大步邁過一地狼藉,停在了洗手間的門檻邊,

    轉過身,雙手抄著褲子口袋。

    慢條斯理整了一下因為出手而弄皺了的POLO衫,

    淡淡對著進來的幾個辦事的保鏢開口,

    “清理了吧。”

    “……”

    “人沒死,這裏畢竟不是H城,法治社會。”

    “也別弄死了,這樣,永遠別醒就行。”

    ……

    ……

    ,,

    “是。”

    周衡推開洗手間的門,洗手間內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然而外麵的世界卻一片祥和寧靜。

    畢竟也真的不是一個世界。

    門口立了個“禁止入內”的黃色牌子,周公子長腿一側,繞過那牌子轉彎走出了長廊。他低頭拍拍衣服,當然還記得今天是來幹什麽的,手機除了一堆炸了的來自H城的短信,周衡翻了半天,愣是沒找到明清前來詢問他怎麽還不出來的信息。

    其實這也不是明清忘了,周衡來回想了一下,便能知道現在明清大致人在哪兒,出了公廁並沒有看到小姑娘的身影。

    這裏是萬象城。

    不用百分之八十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她應該會在那個地方。

    周衡沿著萬象城的內側道路轉了一小塊弧度,果不其然,不遠處與中間鏤空地帶相銜接的欄杆旁。

    那抹熟悉的鮮紅色的身影,

    怔怔地立在路邊緣。

    天空垂下的白色的光,將那丫頭的身子環成一個白白的團子。周衡頭一次發現明清其實挺瘦的,又瘦又挑,皮膚是真的白皙,頭發漆黑黑,手指軟趴趴抓著木製欄杆光滑的邊緣。

    她就是臉蛋圓了些,加上有兩個小酒窩、下巴平平的,

    剪了短發,貼著頭皮下落。

    性子又那麽倔強,又倔又大咧,

    所以才會讓人很多時候誤認為她是個小霸王龍。

    叫她炸了毛的小獅子似乎更妥當一些,周衡往前走了點兒距離,光影散去,他抬了抬頭,想要喊一聲明清的名字。

    然而下一秒鍾,

    退卻了的光霧中,

    那向來喜歡倔強看著他的那雙眼睛,

    卻在白皙的臉頰上,

    紅著、圈著。

    淚水近乎要浸泡透了睫毛,顫顫巍巍,

    可愣是沒有落下。

    明清吸了吸鼻子,那眼淚差點兒就要掉下來,被她吸了回去,她用手擦了下下眼瞼,短短的頭發翹起一點點,眼底瞟過一絲難以隱忍的疼痛。

    墨鏡被她含在另一隻手。

    周衡愣了三秒鍾,沉默望著她。耳邊飛馳而過唰唰刀刃切冰麵的聲音,整整齊齊卻不刺耳。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然而這一刻,

    周公子的心髒,

    卻悄無聲音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如果你見過了太多的黑暗,那麽你還是會希望、希望更多的人能夠永生永世站在光之下。

    “……”

    “要下去玩玩嗎?”

    周衡走到明清的身後,手從口袋裏拿出,垂在雙腿兩側,

    聲音是聽不出什麽情緒的冷清。

    明清還在難過,聽到周衡忽然冒出來的嗓音,沙沙啞啞,下了一大跳。

    她大概是真的有心事,在想著過去回憶裏的疤痕,心髒都漏跳了半拍。明清轉過頭來下意識喊了一聲“你幹嘛!”,然後捂著胸口。看到是周衡,整個人都愣住,大口大口喘著氣,劉海因為往後退步而分散到了兩側額角。

    “……”

    “我、我……”

    問的是“要不要下去玩”,下去當然就是去溜冰場,那裏還有專業短道速滑隊在訓練。明清忽然心髒往上驟提,眼睛裏都是混沌與迷茫,她竟有些不知所措,看了兩眼周衡,眸子瞬間撇到另一邊去,

    攥著胸口的手指,卻緊緊抓住了衣襟前的logo標誌。

    安踏,國家隊專屬隊服提供品牌商。每一次站上領獎台,除了鮮紅的國旗,就是這個民族品牌向世界宣告的符號。

    周衡是個很好的老師,名義上教書教的好,背後裏磨練人心更是一針見血。他一把抓住明清的胳膊,十指相扣。

    明清被他帶的轉動身子,雙腿輕微邁開,周衡不由分說將她往電梯口帶,明清終於破了一直以來根周衡周旋對手戲的淡然,不明所裏,一頭霧水大問拽著她走的男人,

    “你幹嘛,你發什麽瘋!放開我,”

    “周衡,周衡!你要帶我去哪兒!!!周衡你先放手,”

    “……”

    電梯下了三層,直達一樓,明清踉踉蹌蹌,被周衡拉著不自主地來到了一片深藍色防護欄軟牆前。

    唰唰冰刀劃過冰層的聲音更響徹了,直接是震動人心弦。

    明清站在那門口,雙眼愣神了好長一段時間。周衡從口袋裏拿出錢包,走到售票的櫃台前,掌心撐著台麵。

    櫃台外,立起一道提示牌,

    【今日隻開放南側溜冰場。】

    情侶POLO衫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挺顯眼的,周衡人長得好看,放在多少人的人堆裏都屬於那種一眼就會被人給記住的冷俊。售票的姐姐眼睛冒著心心撕給他兩張票,還貼心問他要不要找人帶過去換冰鞋。

    “不用了。”周衡抬手,利落拒絕。

    他轉身走了回去,走回到明清的身邊。

    藍白相間的門票,上麵畫著一個戴防護鏡飛速滑冰的運動健兒。

    “三個小時,隨便滑。”

    “……”

    周衡將其中一張撕掉邊緣角,按在了明清的掌心,

    第一次不是擺局、第一次是帶著真誠,

    一字一句道,

    “明清,在這個世界上人隻要活著、就總會有希望,哪怕是絕穀、也都能有再次看到光明的那一天。”

    “你想滑,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