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魚沒刺骨      更新:2022-07-30 15:29      字數:3820
  第16章

    這幾日的雪下得緊密。

    高閣裏。

    桑枝給樓知婉試自己新搗鼓出來的口脂,是杜鵑紅的顏色。桑枝很是滿意。樓知婉端著小銅鏡細瞧,也很是開心。

    她和盧玨約定在臘月初一攬風寺見麵,兩人一並離開長京城。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去。

    正好離除夕才近半月。

    連年都不能過嗎?

    桑枝確實不舍,但看樓知婉這麽開心,她又說不出讓人掃興的話。

    樓知婉認定了盧玨,一半是因為被其才華的吸引,另一半則是按她的話,盧玨並不嫌棄她臉上的傷疤。

    桑枝想說她也不嫌棄。

    知婉知書達理,溫貼又善良。怎會有人不喜歡?

    樓知婉喜用小鏡子,因為這樣不會照到她難看的疤。

    樓知婉給桑枝絮絮叨叨說他們相識的第一麵確實是在攬風寺,但卻不是盧玨撿到她荷包的時候。

    而是更早時,他不小心撞到了她,扯掉了她的麵紗。樓知婉那時羞愧又害怕,但盧玨卻在後來的書信坦誠於她,“眾裏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①

    樓知婉撫著鏡柄的花紋細細回憶。從那往後,他們互通的書信,往來的每一句詞每一句詩。都叫樓知婉歡心。

    桑枝聽得入神。樓知婉羞怯地講述,她禁不住抬手去摸她的傷疤。

    “知婉現在就好看,如果沒了這疤,定是更好看。”

    樓知婉笑。“也就你嘴貧。也不瞧瞧自己生得什麽樣,還打趣來笑我。”

    桑枝不服氣:“我說的是真心話。”

    桑枝把手伸出去,看著樓知婉的傷疤還是幾分可惜。

    她手上還點著些許胭脂。忽然想到了什麽,眸子一亮。

    “有了。我來幫你把疤遮掉。”

    樓知婉還沒聽明白,桑枝已經興衝衝讓知婉的丫鬟幫忙準備水粉胭脂。

    樓知婉看著桑枝搗鼓了一堆東西,甚至還拿出了前些日在藥鋪買的野草。

    “你這是做什麽?”

    桑枝:“我要讓知婉,也能大大方方地照鏡子。”

    樓知婉捏著雕紋小鏡子有些愣。“桑枝……”

    *

    桑枝說到做到。她弄了一身紅紅綠綠的水粉胭脂,在自己手上搗鼓了,才放心給樓知婉用。

    樓知婉看得好奇。“你怎麽有這麽奇奇怪怪的本事呢?”前些日子也是,衣裳飾品不看,倒稀奇人不要的野草。

    樓知婉看她加進去水粉裏,“不會有毒吧?”

    桑枝笑。“才不會。來,閉眼。”

    桑枝:“這些都是跟以前住在隔壁的姐姐學的,她什麽都會,說話也像唱歌一樣好聽。”

    樓知婉睜一隻眼:“怪不得你小嘴也像抹了蜜兒一樣。”

    桑枝樂。“那是對你才抹了蜜。”

    兩人皆逗笑。

    桑枝的手巧,也不知是怎麽弄的,那一大碗加了野草的米糊糊的東西,竟然真的給她擋住了大半疤痕。

    桑枝再添了自己研磨細膩的水粉,給鋪蓋上。照著樓知婉的臉型,給畫了個新月眉,唇脂也是桑枝自己做的,用新鮮的花汁加上胭脂調和出來的。

    樓知婉望著鏡裏的自己,久久沒有合上嘴。

    丫鬟拿來桑枝囑咐的溫水,走近,連木托也掉在了地上。“小姐!小姐……您的疤,不見了?看不見了!”

    丫鬟喜極,難以置信。

    樓知婉用著小鏡子照得並不全細。“去,拿個大的鏡子過來。”

    丫鬟立馬去搬來大鏡子。

    桑枝並沒有給樓知婉化很濃的妝。隻是在遮疤痕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其餘隻是腮紅,唇脂和點眉。點到為止,恰到好處。

    樓知婉一遍遍撫著銅鏡裏的自己的手有些顫抖。“原來……沒有那黑色的疤,我長這個樣子。”

    沒有哪個姑娘家會樂意自己臉上那麽一大塊傷疤。

    雖然那時她的記憶並不清晰,但她知道是二伯母下的手。樓允清和樓允溪推的她進池子,下人推的她進燒樹葉的火堆。

    從來都不是什麽意外。

    祖母和母親也前前後後為此奔波過多年,找了許多大夫,卻毫無辦法。

    “桑枝,謝謝你。”樓知婉喜極而泣,回頭看見臉上身上沾著紅紅綠綠水粉的人,噗嗤一聲就笑出來了。那麽一點傷時也沒了。

    桑枝毫無所覺,高興地摸了摸鼻子。

    “我厲害吧。”

    桑枝從小就喜歡看徐娘化各種妝容,和爹爹躲債時,誤打誤撞找吃的,見到了急著化妝的新娘子。上手一回生二回熟,也會到村裏給要出嫁的姑娘化妝打下手,掙幾個銅板給自己和弟弟填肚子。但那些都比不上,看到樓知婉神色飛揚時的高興。

    “把你美的。”樓知婉笑,拿出帕子給桑枝擦臉。“快去洗洗吧,弄成了個小花貓兒。”

    桑枝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

    *

    外頭的雪已經停了。

    桑枝還沒有照鏡子,不知道現在自己的模樣。提著裙擺,打算回宅院打盆清水擦洗一下。

    因為心裏頭高興,一時也沒注意腳下的路。出遊廊,想走捷徑穿庭院回去時,撲騰一聲,摔進了庭院的雪堆裏。

    不疼,但涼颼颼的。

    正好回府的人便看見了這副景象。

    雲石在一旁,停步也看見了少爺在看的景象。兩人遠遠就看見桑枝的身影,看見人摔雪地裏,驀地都往前一動。

    然後便看見桑枝慢慢從雪地裏坐起來,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雪,似乎又覺得舒服,樂嗬嗬掬起一捧把臉埋了下去。

    雲石:“……”

    樓延鈞:“……”

    雲石:“桑姑娘,還真的喜歡雪呢。”

    樓延鈞唇極為輕地彎了彎,沒說什麽。

    桑枝玩了會雪,鼻尖和臉蛋紅通通,等她拍拍衣服和裙擺上的雪花。才意識天色已經挺晚的了。

    桑枝回宅院隨意洗了把臉,又回高閣找樓知婉。

    *

    三房的丫鬟並不能保守秘密。

    很快桑枝替樓知婉遮掉了傷疤的事,一傳十,十傳百,傳遍了整個樓府,也傳到了老太太和陳氏的耳裏。而等傳到了二房的耳裏時,已經成了桑枝治好了樓知婉的傷疤。

    方氏母女皆是一驚。這怎麽可能,華佗再世也不可能做到!

    那麽大一塊燒傷的疤,怎麽能說治就治好?

    不提方氏母女的驚駭。

    樓老太太十分高興,還特地召來了桑枝稱讚獎賞她。

    一番誇讚後,老太太語重心長,“如若是我孫兒麵前,你也能這般用心,老身就更舒心了。”

    因為老太太囑咐下人給孫兒送的補湯隻送了一回,就被孫兒通通拒了,老太太近日很是愁悶。

    桑枝:“……”

    *

    桑枝嚐試了一次後,又專門搗鼓了許多加了草藥的水粉,裝進小盒子裏。準備送給知婉。

    如若她真的和盧玨私奔,那麽以後在外也能用上。

    初在藥鋪外見,桑枝其實也記不清是不是記憶中的草藥。那時和爹爹躲債在山上,弟弟落入了獵戶捕獵的陷阱,劃傷了好大一痕,流了好多血。是獵戶摘的這種草藥,給弟弟敷用止血的。當地的叫其“地星子”,因為長得遍地都是。

    獵戶後來又送了他們許多草藥,桑枝年紀小也記不住怎麽用,隻記得每日都要給弟弟敷,許多時候都是混著各種各樣的碾碎了敷。——一段時間,弟弟腿上連傷疤都沒了。

    也幸得那些草藥味道古怪,要不在敷用前,就落進弟弟和她的肚子裏了。

    戌時。

    桑枝照舊被傳喚進大少爺的屋子。因為樓老太太的督促,兩人已經習以為常,甚至有一次合榻後,也沒再說分開睡。雖然是蓋著不同的被子。

    桑枝不能在少爺屋裏搗鼓的草藥水粉,會弄髒少爺的房間。但不妨礙她托雲石買了本草藥圖冊,日日翻看著。

    而有不懂的地方,少爺總是會耐心給她講解。

    弄到最後,桑枝也不知自己是為了找記憶中的草藥,還是為了聽幾句少爺在耳畔,耐心悅耳的聲音。

    不過,桑枝有一件事倒是確定的。她之所以會這麽著急忙活,也有一半是因為離樓知婉要和盧玨私奔的日子越來越近。

    桑枝是不舍的,但更想為知婉做點什麽。

    想起知婉要私奔的事,桑枝就想起了前些日在醉清軒時,看見的盧玨和少爺見麵的事。

    少爺……知道嗎?

    桑枝這麽想,也就好奇抬眼看前頭的人。

    因時不時要問樓延鈞,桑枝從暖榻搬來到少爺案邊的小地毯上坐著。

    樓延鈞很快察覺到她的視線,以為她有哪裏不懂,從文章中抬起眼,“怎麽了?”

    桑枝:“少爺……你是不是和盧玨見過?”

    桑枝想了想還是問出口。

    樓延鈞眸微抿,“你怎麽知道他?”

    “三小姐告訴我的。”

    樓延鈞頷首。“她都告訴你什麽。”

    桑枝咬了下唇,不知道該說不說,最後還是沒說。“一些他們互相往來的經曆。”

    “也包括要一同私奔的事?”

    桑枝睜大眼:“少爺怎麽知道?”

    樓延鈞眼淡淡從桑枝嬌俏的臉上移開。“盧玨,文昌伯府的嫡次子。並不姓盧。”

    桑枝捂住嘴。“他騙了知婉?”

    桑枝又往前,因為坐地毯上,往前一把就靠在了扶椅上。“那私奔的事怎麽辦?”

    “他們不會私奔的。”樓延鈞眼掃到桑枝雪白的脖子和紅潤的嘴巴,隻一會,便迅速移開。

    “那他為什麽要騙知婉?”桑枝碎碎念,“老太太和三夫人就是因為他清貧才不讓知婉和他在一起的,但他是伯爵的兒子。如果說了,老太太會答應的吧?”

    桑枝皺著眉頭認真擔憂的樣子幾分可愛。

    樓延鈞微彎了唇,垂眸的神色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桑枝猛一抬頭。“怎麽辦?要同三小姐講嗎?”

    樓延鈞怔了秒,收起神色。“不必,過不了多久知婉就會知道。他們有心,自能理好自己的感情。”

    “感情是自己就能處理好得麽? ”桑枝沒頭來一句。

    兩個人都愣了下。

    桑枝愣片刻,對視到少爺幽隧的眸,訕訕摸摸鼻子,回了自己的小毯子上繼續看圖冊。

    *

    而如樓延鈞所說。

    沒過幾日,樓知婉果然知曉了盧玨的身份。包括他是文昌伯府的嫡次子,包括他姓高,而不姓盧。

    樓老太太和陳氏喜出望外。對於她們來說,從個清貧書生到文昌伯府的次子,那簡直是天和地的區別。

    文昌伯府來提親。

    陳氏更是連連念叨著佛祖庇護雲雲。

    隻有桑枝發現,知婉並不高興。

    她掏心掏肺般信任盧玨,結果盧玨處處隱瞞,甚至連名字都是假的。連私奔,也是為了考驗她與他在一起的決心?

    樓知婉勃然大怒。說什麽都不願嫁,要退掉這門親事。

    這下換成了樓老太太和陳氏幹著急了。

    作者有話說:

    ①引自王國維《蝶戀花·窈窕燕姬年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