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30 14:38      字數:7270
  第四十六章

    遼袖藏在袍下的手指默默蜷縮, 不知是怕還是躲。

    她不敢回頭,發絲顫栗, 一截瘦白細膩的脖頸, 生怕一轉身就撞進他眼簾。

    雲針一見是殿下,悄悄地出去了,走的時候不忘熄滅了宮燈。

    遼袖眼睫輕晃了晃, 咬緊了牙,提醒他, 盼他能撿起一點矜貴。

    “殿下……十步之外。”

    他就站在她身後,峻拔的身姿幾步遮擋了月光。

    滾燙熾熱的氣息襲來, 一點點侵噬、籠罩……

    她很害怕將後背留給他, 遼袖仰直了脖頸,眼前一片漆黑,緊張得呼吸都輕了。

    黑暗中, 身子的感知更敏銳, 她甚至能感受到肩頭無形的熱流, 遲遲不曾落下來。

    或許這是他最後的良心。

    他的手懸在少女顫抖的薄肩,手指似乎被吸引住, 想將她的弱肩把弄在手裏,反複幾下,終究止住了癢意。

    文鳳真瞧著她這副畏怯想躲的姿態, 視線無聲偏下, 她的耳根已紅了一大片。

    遼袖透紅的麵頰,微濕的眼角,讓人看怔了。

    “沒碰你吧。”他翹起嘴角, 漫不經心地說。

    這是碰不碰的問題嗎?

    遼袖隻想貼著桌子更低一些,這副單薄瘦小的身軀占不了什麽地方, 緊抿嘴角,掙紮得滿臉通紅也逃不開。

    她怕再掙紮真要撞進他懷裏了,他離她這樣近,恍然未覺這個姿勢有多親昵。

    文鳳真銜眸掃過她全身,手懸在她肩側,不動聲色。

    “太醫說你生病了。”

    遼袖攥拳取暖,心頭一沉。

    她上次跟呂太醫撒謊說有心疾,難道呂太醫將這件事告訴他了?

    不,不是的,遼袖深呼吸一口,上輩子與他交鋒太多次。

    文鳳真從來在話語中布下陷阱,他知道她不會如實回答,所以攜了若有若無的試探。

    遼袖悄悄側頭,抬眸瞥了他一眼,快速收回來,板著一張臉,語氣生硬幾分。

    “我沒生病。”

    文鳳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許久,意味深長,她在撒謊,他卻並不急於拆穿。

    遼袖心虛地又瞥了她一眼,有些受不住了,被盯得沒話說。

    “遼姑娘,你這根小竹子挺好看。”

    他忽然扯起笑顏,鳳眸落在她頭上的綠色綢帶。

    一根手指勾住了綢帶,很過分地繞了她一縷頭發,纏在他自己的手指上。

    微微使勁,迫使她將小臉兒側過來。

    少女衣領裏透出半邊誘人的頸窩,她極清瘦,骨肉溫熱。

    仿佛能嗅見淡淡綠梅香,她怎麽這麽香。

    文鳳真指腹壓著她的頭發,迷戀地摩挲,連頭發都是滑滑的,香香的,比上等綢料更舒服。

    “送我吧,就這根發帶。”

    他嘴角抿起笑意,似不在意地說。

    這是宋公子送她的發帶。

    遼袖眼眸裏冒出幾分惱怒,皮膚躍上半抹香紅,烏瞳濕漉漉,又怕又氣地瞪著他。

    “你不能……你不能!”

    他下巴微抬,輕輕吐字,不容人拒絕:“我能。”

    少女驚得身子後仰,後腦勺毫無防地貼上他的掌心,半張小臉兒在他熾熱的掌心,瞬間煞白,烏發淩亂地鋪散在胸前,襟扣略鬆垮。

    她死死瞪著他,似乎他敢伸手,她一定咬得他鮮血淋漓!

    文鳳真高挺的鼻梁貼近她的頸窩,滾熱香甜的氣息噴薄,眼底一派執迷不悟。

    哪怕全京城的人都冷嘲熱諷又如何?他從來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眼前少女的小臉,跟廟會上的油彩花臉重疊在一起。

    不斷浮現,她縱身一躍在深湖之下打撈他的金身碎片,他貪婪汲取的勇氣,一躍的勇氣。

    他派去十名死士,用一輛馬車將她平安接回京城,躲過了皇後多次刺殺。

    她的頭上為什麽要戴著宋搬山的發帶,無法容忍。

    遼袖心尖一顫,猛然被他雙手環腰,一下子抱上桌子,攜了霸道的攻擊性。

    遼袖震驚得不輕!

    上輩子新帝最喜歡讓她坐在禦書房的書桌上,底下壓著一襲龍袍,勾得她雙腿環腰。

    直到最後,雙腳都離了地……那種無法掌控平衡的感覺令她渾身發抖。

    她嗓子眼兒的心髒幾乎跳出來,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惱羞成怒,咬緊齒關,不由自主蹦出幾個字。

    “十步之外,殿下,別忘了你是個輸家!”

    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在自己的賭局中輸給了她。

    他還欠了她一次人情,所以離她遠點!

    “遼姑娘,別怕。”他抿直嘴角,雙手攤開,以示克製。

    遼袖從未想過一頭雪蟒在天然不馴的攻擊本能下,會主動止步。

    他漂亮又極其危險,反複不定。

    雪膚琥珀瞳仁,嘴角噙著淡淡笑意,若無其事地攤手,後退了幾步。

    文鳳真的呼吸逐漸平緩,眼底暗色無瀾。

    總是忍不住朝她的位置靠攏,哪怕她是個小冰塊兒,那樣抗拒,總想貼上去。

    但他不能這樣做。

    他想起夢裏她喊疼的樣子,心口疼得厲害,他不能再讓她緊張害怕。

    他的手掌不可抑製地被吸引,懸在半空,青筋隱現。

    最終隻是取下了她頭上礙眼的綠綢帶,手指間滑過她的頭發,讓人想猛吸個夠。

    他將手腕上的綠綢發帶,放在鼻尖,眼底刮起了隆冬時節的大雪,盯著她。

    “別小氣,本王不白拿你東西。”

    文鳳真用修長分明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袖口,白袍沒有一絲褶皺,整齊幹淨。

    他恢複了一貫偽裝的謙和,望著她,眼底生輝。

    桌上放了一個小物件兒,轉過身,敲了敲桌子,再也未看她一眼。

    “就拿這個跟你換。”

    遼袖瞥了一眼桌麵,心口微滯,一把名刀靜靜躺著,驪珠。

    京城各舊部打破頭爭搶的東西,精銳死士營擁護,三分之一軍權。

    三月十五那日他來鹿門巷,摩挲了數百回,沒能送出的驪珠。

    文鳳真眼底蘊著深不可測的湖泊,風平浪靜,唯有紛紛揚揚的雪粒子在寂寥夜空中席卷而來,他淡淡開口。

    “遼姑娘,勝負未定。”

    他翹起嘴角,殷紅嘴唇抿出一絲驕縱:“我底牌未出。”

    底牌?

    遼袖悄無聲息掃了他兩眼,心下詫異,麵上仍是一聲不吭。

    遼袖拿起這柄華貴冰涼的短刀,沉甸甸的,生冷肅殺,象征淮王正妃的標誌。

    可她並不需要,上輩子沒能拿到的東西,她這輩子已經不再渴求了。

    遼袖眉頭微擰,悄悄抬眸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像被一場濕透了的風吹了片刻,唇瓣微張,歎了一口氣。

    他隻會給她徒增煩惱。

    *

    宮宴上,世家公的雀躍喝彩聲、揚琴聲拉起,潮水般席卷來。

    胡姬踩在鼓麵上,步步生蓮。

    一襲金紗紅裙,流水般的長裙散開,不斷回旋、回旋……眩暈了人的眼,金薔薇花的穗墜搖曳,腳踝上戴了輝燦燦的珍珠鏈子。

    隨著旋轉的步子,打在一起,叮叮咚咚悅耳極了。

    皇帝年少時不得勢,曾被打發去最偏僻荒涼的塞外,因此作風沾染了胡人習氣。

    當然……最重要的是,宮裏頭上了年紀的嬤嬤都明白,主要是為了看這一襲紅裙。

    幸好皇後不在,否則定要跟陛下爭執紅臉,痛斥這種舞姿荒謬!

    謝明看得歡喜極了,不斷起身喝彩!

    也不知他瞧上了哪個小娘,上回他還跟一個酒肆裏的女老板娘鬧得沸沸揚揚,此事尚未消停。

    遼袖整理好了頭發,重新用一根白玉簪子束好發髻。

    換過衣裳後,雲針這個丫頭不知跑哪裏去了,她是怕遼袖生氣,想裝作不知情這遭。

    雲針本就是文鳳真的人,遼袖思忖,日後多提高戒心才是。

    雪芽捧著換下來的衣裳,嗅到了姑娘不常用的香氣,問道:“姑娘,方才是有誰來過了嗎?”

    遼袖將那柄驪珠藏在袖袍下,眼神微斂,裝作無事的樣子:“沒有人。”

    她不願讓人知道,她與他有任何一點牽連。

    這柄短刀她拿著燙手,想尋個機會給他還回去才是。

    隔著一片金燦燦繚亂人眼的舞裙中。

    文鳳真抬腕飲了一口酒,眸光鎮定自若地落在她身上。

    謝明抬起下巴,興高采烈地給他指了指:“殿下,你瞧她們腳腕子上的紅寶石珠鏈,挺好看的。”

    文鳳真掀起眼簾,瞧一眼。

    他揶揄道:“你是覺得珠鏈好看,還是別的好看。”

    謝明扯起燦爛一笑:“自然是美人配寶石最好看啦。”

    文鳳真放下酒盞:“不好看。”

    鮮豔昂貴的紅寶石鏈子,當然要戴在合適的腳踝上才最賞心悅目。

    她的腳踝纖細,輕輕一用力仿佛能折斷似的,脆弱得宛如瓷器。

    真不知她雪白的皮膚,配上最貴的紅寶石鏈子,該有多勾人心魄。

    兩隻小腳踝,被鏈子輕鬆拉起,在夢裏就是這樣的,怎樣都掙紮不開,她驚慌失措地想逃開,又被一把拉過來,輕而易舉。

    當然,這是她不認真讀書的小懲罰,背錯一個字,腳上的鏈子便猛烈地響一下。

    文鳳真又飲了一盞酒,壓了壓心頭的躁意。

    他撫額,凝神片刻,湖麵遞送徐徐清風,仿佛一切聒噪置身事外。

    文鳳真眉心微擰,眼前緩緩浮現了一場畫麵。

    大雪夜,蟒袍雪膚的男子站在窗子前。

    桌上的香爐裏,點燃了一炷香,媚香氣味異常,他心思縝密聰敏,在踏進書房的第一步,便察覺出不對勁。

    馮祥跪在地上,憤恨道:“不知是哪個賊人算計殿下,竟敢點了媚香,這種下作不恥的手段,一定要揪出此人來!老奴這就封了王府,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徹查此事!”

    窗子前的男人轉過身,長睫斂去一切神色。

    他用手指繚繞了一下香,翹起嘴角:“不必大費周章。”

    “這人既然謀劃了這件事,必定會過來,等著就是。”

    馮祥詫異地抬頭。

    文鳳真麵無表情,眼底狠戾之色畢現,一字一句咬得冰冷異常,毛骨悚然。

    “本王倒要看看是哪個賊人如此愚蠢。”

    “這人一旦過來,立即處死!”

    他推開窗子,呼呼風雪似乎湧進胸腔。

    文鳳真眼底寒意愈發深隆,刻意將騰騰殺氣收斂,一根手指撫上窗欞。

    話音未落,在他垂下的眼簾中,從風雪迤邐而行一個嬌弱少女,戴了厚實的兜帽。

    少女笨拙地將兜帽取下,仰起一張清麗脫俗的小臉,發絲淩亂,凍得麵色蒼白,隻有櫻唇滲出淡淡血色,呼出溫熱的白氣兒。

    一雙澄澈的瞳仁在漫天雪空中,眨了眨,天真又惶惑。

    她躊躇了很久,終於一咬牙,踏進了書房的門檻兒。

    馮祥撲通一聲跪下,大驚失色,冷汗涔涔:“怎麽……怎麽會是遼姐兒?”

    “殿下,您饒遼姐兒一命吧!她或許是糊塗了才會算計您,她一介孤女,無依無靠,據說又被賣給了岐世子,她也挺可憐的,出此下策也是迫不,”

    馮祥忐忑不安,殿下最厭惡蠢人和算計他的人,遼姐兒這回性命難保。

    殿下在府裏從未瞧她一眼,跟她不熟也是應當的,隻是遼姐兒是老祖宗接進來的人啊!

    若是遼姐兒被打二十板子,打得半死不活,他怎麽跟老祖宗交代!

    馮祥一咬牙,正要接著求情。

    良久,文鳳真一抬指,靜靜打斷他。

    “下去吧。”

    馮祥愈發猜不透殿下的心思。

    他麵無波瀾,看不透一絲情緒,隻是瓷白的脖頸漸漸染上了緋紅,沒想到媚香這樣快起作用了。

    呼吸一下比一下更綿長深重,潮紅瞬間咬上他的耳根,竄上他麵龐。

    殿下他該吃藥了,他隨身都攜帶解藥的。

    馮祥戰戰兢兢地出言提醒:“殿下……您該吃解藥……”

    錦囊裏的藥丸最終一顆也沒動。

    這天夜裏,在溫暖如春的帳子裏,他將她的冰涼小手猛然拉自己懷裏,氣息滾燙灼燒,手掌墊著她的後腦勺,狠狠咬上她的脖子。

    喃喃第一句話:“袖袖,怎麽手這麽冷,凍壞了怎麽辦。”

    還好,他身上哪裏都熱乎乎的。

    她的喘氣也是嬌嬌的,受那柱香影響的緣故,忍著淚,眼角溢出濕潤,也很快被他吻去,指腹蹭了蹭她眼尾妖嬈的緋紅。

    文鳳真沉溺在她雪白的頸窩中。

    媚香中的藥效或許是有吧。

    算計就算計吧。何必用這種香。

    自接她入府,一眼都沒見她,哪怕每回坐在一桌吃飯,也屢屢視而不見,淡漠至極。

    她身上總有令人心曠神怡的香氣。

    低頭時露出一截白瑩瑩的脖頸,光滑綢緞勾勒出纖弱的腰身,眼底一灘融融春水,風流羸弱,哭起來眼眶微紅,脆弱無辜極了。

    心頭的惡蛇在夜裏蜿蜒遊行,會忍不住將她拆吃入腹。

    她因為身世一直有些卑怯,熾熱的霸占一定會將她燙出個洞。

    少女披了他的外袍,裏頭空蕩蕩未著寸縷。

    她赤足下榻,白嫩纖弱的小腿肚,緩緩流下一道透明水漬,燭火映照中晶瑩不明。

    她剛想逃跑,卻被他的手一把握住腳踝。

    “以後別用這種香了。”

    她一雙大眼眸攜了疑惑,呼吸急促,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歪著頭:“殿下……殿下?”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說。

    遼袖懵懵懂懂,但殿下長得很好看,穿著打扮又很清貴。

    他還給她賞過點心,對所有人說:她是他的人……

    她指尖都被她自個兒咬破了血,一眼不眨地望著他的一雙漂亮鳳眸。

    他握住她那隻見了血的指頭,親了兩口。

    ……

    文鳳真撫了撫眉頭,那柱媚香不是柳姨娘點燃的麽?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記憶,當時他為何會出現這樣的誤會。

    事後若是他想查,自然會查出來柳姨娘的馬腳。

    還是說當時的他寧願相信:她是因為喜歡他才算計他,所以沒有繼續查了呢。

    不會,他絕非這種自欺欺人的人。

    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文鳳真驀然想起夢裏自己曾穿著一身大紅吉服,那麽……他應該是娶了她吧。

    文鳳真望著席麵上的少女,遼袖心頭有時也會浮現這樣的記憶麽。

    夢裏大部分時候都是甜蜜異常,愉悅又愜意。

    所以於她而言,應當也是高興的吧。

    隻是,她為何對自己如此厭倦與躲避……文鳳真眼底的雪勢更深,漆黑瞳仁冷浸浸的。

    忽然一聲驚喊“不好了!失火了!”

    小黃門殺豬似的慘嚎一嗓子:“快救人啊!失火啦!”

    火勢是從女眷雲集的內堂竄出來。

    狹窄的內堂正好在風口上,裏頭全是地毯、紅木金漆家俱、繡褥狐袍,幹幹燎燎一點就著。

    大火滔滔滾滾,火舌貪婪舔舐明黃帳子,將四麵窗格燒起來,裏頭的人出不來,外頭的人進不去。

    烏金紅泥的牌匾轟然墜落,險些砸到誥命夫人身上,砸起一地火星子。頓時引起騷亂,驚慌失措的哭喊此起彼伏。

    雖然都是有頭臉的貴婦,生死關頭,終究是深宅大院的女人,哪還顧得上雍容華貴。

    火勢越撲,雲針冷靜地護住了遼袖的身子:“遼姐兒,別慌,千萬不能往裏頭逃命!”

    濃煙滾滾,天被照亮了,層層赤紅的雲霞,整個內堂浸在熊熊烈焰中,這麽大的火勢,很難不是蓄意縱火。

    這個縱火犯想要燒死一堂的貴婦嗎?

    烈焰衝天,火龍咆哮嘶吼中。

    到處都是嗶嗶剝剝一片暄騰炸鬧之聲,房梁嘩嘩啦啦倒塌。

    貴婦們一個個慌不擇路,轟隆隆一扇接一扇窗子塌落,許多人讓黑煙嗆得咳嗽不停,涕淚橫流,昏了頭。

    “快救火啊……快救火!”

    宋搬山正與內閣探討策論,一眼望見這裏走水了,瞳孔皺縮,想也沒想就衝進去,卻被翰林院的人架住。

    “宋公子!火勢太猛,還是讓太監去救火吧!”

    宋搬山圓領紅袍幾乎被扯爛,一貫安靜的人也焦急起來,眼底通紅,猛然衝進去:“別管我。”

    指尖驀然狠狠攥緊,他跟姑母說過的……別把她牽扯進來!

    眾人錯愕異常,他們第一回 聽見溫潤有禮的宋公子罵了一句粗鄙之言。

    一同衝進火堂的還有一人,寧王心口一滯,披了一身大氅,衝了進去,重活一輩子,他不能再留下任何遺憾。

    上了年紀的宮人們吵吵嚷嚷中記起一件事,頓時寒冷徹骨,遍體生汗。

    十年前,遼袖的娘親就是死於一場大火,她自己放的火。

    她赤足走在皇宮的琉璃瓦上,一身紅裙瀟灑,嘴角翹起兩個小梨渦,雙手伸展,隨心所欲地墜入火海。

    一隻青鳥從火場衝濺開火星子,回旋在皇城的上空,最終化為京城上空繚繞不散的濃煙。

    皇帝踉踉蹌蹌奔來的身影前,一伸手,連半片衣角都握不住,隻留給他無盡的悔恨。

    追悔莫及便可以重新來過嗎,是不是太簡單呢?

    廂房窗子透進來火煙,拍打得喇喇作響。

    遼袖嗆進去太多濃煙,緊蹙著眉,麵如薄紙蒼白,嘴角抿得平直,額頭冒出細膩汗珠,手指發麻到瑟縮顫抖。

    咬緊齒關,繃直脊骨才沒有倒下。

    雪芽早已經昏過去。

    雲針一手拖著雪芽,一手抱著遼袖,將兩個人挪進廂房。

    雲針將她死死抱在懷裏,拍了拍她的臉。

    “遼姐兒,你醒醒,別睡過去。”

    可是她太難受了,睫毛被淚水模糊了,劇烈的咳嗽將眼底逼出濕漉漉的水光,深深呼吸,肺裏卻仿佛下刀子,割出了血般疼痛難忍。

    眼前一片漆黑,意識不清中,她回想起兒時藤椅上,娘親正給她織小老虎兜帽。

    星夜月明,遼袖從村頭的私塾回來,她抱著一隻大公雞,靠在上頭,似乎有什麽心事。

    晚飯都沒吃。

    小姑娘臉頰鼓鼓得像糯軟的湯圓,柔軟白嫩,一戳即破,她一對烏瞳又大又清亮,天真得讓人一眼見到底。

    她雙手撐在娘膝上:“娘,顧嬸說我是小野種。”

    這樣漫不經心稚言稚語,卻讓她娘親手裏的針線活兒一頓。

    娘親望著她似乎什麽都不懂的小臉,輕鬆的神情,卻讓人心底生出更多酸楚與愧疚。

    東川小鎮子,越是貧窮封閉的地方,越多指指點點和流言蜚語。

    她孤身一人懷著身孕從京城過來,一個落難貴女,人們一望著她的大肚子,便生出異樣目光。

    這裏有幾房宗族分支的親戚,混得不好,靠她的一點體己錢,願意幫襯著過日子。

    槐哥兒蹲在對麵玩泥巴,轉過頭,笑嘻嘻的,含糊不清地說:“我跟姐姐一樣,我也是小野種。”

    她支著小腦袋,對著星空思考著:“爹在哪兒呢,他是不是在京城。”

    “私塾的陳先生說我爹是個有權有勢的人,會帶著我們回去過富貴日子,可是我舍不得大柱。”

    大柱是她懷裏抱的大公雞。

    槐哥兒伸著沾滿泥巴的小手,笑道:“姐姐要做大小姐嘍!”

    娘親抱著她,給她紮小辮兒,笑道:“袖袖,聽話。”

    是不是傻呢。

    迎著熾烈的火風,就好像…好像回到阿娘的懷抱一樣。

    她真的太想娘親了。

    隻要聽話就可以得到一切嗎?

    可是她上輩子那麽溫順,那麽懂事,哪怕殿下擬封後旨意的那天夜裏,她都沒有吵鬧,沒有跟他發脾氣。

    她發著呆,什麽情緒都自己咽,她手足無措地對他笑了一下,低下頭不言不語,再也沒吭過聲。

    沒想到換來了他的慍怒,殿下的臉色那樣冷,望著她的眼神那麽陌生。

    為什麽她沒有得來一個好下場呢,她不明白。

    遼袖迷迷糊糊的,最難受的勁兒已經過去了,身子不斷被扯著下墜。

    喉嚨幹得厲害,眼睫顫抖,烏黑長發鬆散地鋪在腰身,怎樣努力都抬不起來。

    視線像蒙上了層濃霧,寬大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藕臂,毫無生氣地癱倒在地上。

    一雙手有力地握住她的腕子,將她擁入懷中,親了親她的頭發,目露疼惜。

    是想碰又未觸碰。

    “袖袖……”

    她朦朦朧朧睜眼,尚未看清,牽起嘴角,抱住他的腰身,緊緊不鬆開,歡喜地喊了一聲。

    “宋公子,”

    這個人身子一僵。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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