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作者:百裏雖      更新:2022-07-29 15:48      字數:3971
  第一百零八章

    第五辭敗了, 沒有如料想般留下活體,還差點被人奪去性命。

    紛亂的纏鬥間,他左手慘遭踩踏, 右腿也避之不及地挨了一記砍刀,痛不欲生之時,有人扛起他拔腿便朝外跑。

    趕來的是他的副將, 在生死關頭拚命護送他回營。

    箭矢如密雨匯攏在頭頂, 副將忙於混戰, 逐漸有些吃力, 手忙腳亂中自己也身負重傷,第五辭在槍林箭雨被顛的吐出一口老血,迷糊間失去了意識。

    趙珩大獲全勝,舉全軍之力攻入都城,自他進駐皇宮起, 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優待戰俘。

    像第五辭這樣的前朝反軍, 不僅沒有遭到圍剿屠殺,反而深受優待, 得到宮中醫官的悉心照料。

    趙珩將第五辭秘密安置在城內一戶民房中, 召集名醫為其暗中診治。

    大齊最驍勇的少年將軍如一顆耀眼流星, 短暫地劃過天際, 很快又墜落隱入茫茫月夜中。

    他的部下如今逃的逃,散的散, 為數不多的精兵也已被朝廷收編, 孤零零的第五辭身邊隻有一位老卒陪伴。

    趙珩傾盡全力為第五辭尋醫療傷, 但不幸效果甚微, 一連幾日他都沒有任何轉醒的跡象。

    事關第五辭的去向,世人議論紛紛, 有說他是詐死,也有人說他是逃遁,但要論真相到底是什麽,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消息傳至劍南,是從溫嫻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函開始,她懷著忐忑的心情顫顫巍巍展開紙箋,隻見上頭赫然並列四個大字,飄如遊雲,筆畫縱橫不成章法,可以看出提筆之人的焦灼不安。

    “辭危,盼歸。”

    溫嫻垂下眉眼,心裏那根弦猛然斷了,倉促間將紙藏於袖中,一時失手打翻旁側的杯盞。

    滾燙的茶水嘩的傾倒在桌麵上,淌過掌心,滴在裙擺,裸露的肌膚紅成一片,她卻渾然不覺。

    第五月瞧見母親慘白的麵容,推了推她的胳膊,害怕道:“阿娘……阿娘……你怎麽了?”

    溫嫻回神,低頭對上女兒關切的目光,一時間情難自抑,啞著嗓子哄道:

    “阿娘要出一趟遠門,去京城看望一位故人,月兒留在家中陪著阿爺阿奶,乖乖等娘親回來,好不好?”

    不明真相的小丫頭隻聽見母親說要外出離家,便哭天喊地摟住她的腰,說什麽也不放人離開。

    溫嫻忍著錐心之痛狠狠撥開第五月的小手,蹲下身,與她耐心講著道理,如此哄了足有半個時辰,等到小丫頭點頭,才疲憊地喘了口氣。

    她心急如焚,連行囊也來不及準備,匆匆捆了個包袱,放了銀兩和幾身換洗衣物,牽出馬匹,於當夜緊急出發。

    溫嫻的騎術還是第五辭親自教的,就在三年前,兩人初到劍南之時,第五辭愛玩,時常帶著溫嫻出城踏青,興致來了便嚷嚷著要教她騎馬,手把手一點點教導,認真起來毫不含糊。

    看似簡單的事情,溫嫻也學了很久,因為愚鈍,最後隻掌握了丁點皮毛,她原本畏懼,有些不太敢獨自縱馬,今日也是試著架上馬鞍,沒想到剛一翻身就找到了當初馳騁的感覺。

    溫嫻憶起舊時的點點滴滴,眼中幾度酸澀,握緊手中的韁繩,更加用力地揮舞著馬鞭。

    胯·下駿馬似有感應一般,縱身躍起,再次加快速度。

    隻見山野間一人一騎呼嘯而過,轉眼便消失成了一個模糊黑點。

    秋高氣爽,溫嫻一路風塵仆仆駛出蜀地,距離出發,已經過了整整十日,這期間風餐露宿,晝夜兼程,她恨不得長了對翅膀,可以即刻飛回京城。

    天氣雖已轉涼,可她卻不似平常,渾身冒著熱汗,多日以來馬不停蹄地狂奔,吹過冷風,自然也就病倒了。

    溫嫻強撐著一口氣,尋了處客棧暫時歇下,吃過飽飯,用了藥,渾渾噩噩睡了兩天,身子還沒好全,就又繼續策馬疾馳。

    一路對於第五辭的謠言越來越離譜,溫嫻聽在耳裏,疼在心裏,不安感越來越大,純粹是拚了一股信念才能堅持到現在。

    她已是疲憊到極點,身下的馬兒跟著她亦是累到直喘粗氣,臀上被抽打得滲出血絲,步子逐漸變得遲緩。

    溫嫻滾滾淚珠溢出眼眶,在一個殘陽如血的傍晚,終於趕到了京城。

    負責接應她的是一個麵生的士兵,見到溫嫻靠近,立刻打馬過來。

    “可是將軍夫人?我家主人托我帶您去一個地方。”

    溫嫻詫異,忙問:“你家主人是誰?”

    士兵言簡意賅:“寫信之人。”

    一語道破溫嫻此行的緣由,卻又很謹慎沒有挑明背後之人的身份,嚴謹有深度,看來此人是有意要留下點懸念了。

    溫嫻點點頭,道:“那便有勞了。”

    隨著士兵緩緩步入城門,溫嫻已無暇再去打量這座承載了她整個少女時代的繁華都城,想起信箋上血淋淋幾個大字,她喉嚨發緊,喘不過氣來。

    盡管士兵已不斷加快腳步,一路連抄近路,溫嫻還是不停地催促。

    想要快點,再快點。

    彼時天已經擦黑,街道四周都亮起了燈,士兵駕輕就熟摸到一處民房前,推開門,示意溫嫻先進。

    “夫人,到了。”

    他說完規矩立在牆角,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溫嫻顧不得向士兵打聽具體情況,沿著光亮尋到第五辭的房間,還沒用力,門自己開了。

    迎麵一股苦澀的藥味,混合著汗液和血腥,房內窗戶關得緊實,悶得味道越發刺鼻。

    印象中第五辭就老是受傷,打打殺殺的性子沒一日身上不掛點彩頭,他尚武,也愛拚,打起仗來更是不要命的瘋狂。

    溫嫻本是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但見此情景,仍是不可控地紅了眼眶。

    床上的第五辭比想象中的還要瘦些,雙頰凹陷,嘴唇灰白,整個人了無生氣,像是下一瞬就要氣絕身亡。

    溫嫻摸摸他的指尖,一片冰涼,又再探到他的鼻下,還好有微弱的呼吸。

    若非反複確定他仍有生命存活的跡象,溫嫻覺得第五辭可能就是一具保存完好、等她過來認領的屍體。

    推開窗讓清風驅散屋內的味道,溫嫻倒了杯茶想要給第五辭潤潤唇,這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道微啞的聲音:

    “該喝藥了。”

    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緩緩走了進來,他年紀有些大,腳步甚是遲緩,顫顫巍巍端了一碗藥,黑糊糊的,老遠都能聞到一股苦味。

    溫嫻接過:“我來吧。”

    老者點點頭,把藥放在床邊,輕掩上門退了出去。

    溫嫻就這麽守了第五辭一個晚上,次日晨起,看見老人家正坐在門口浣洗衣裳,有些不忍,拿了銀兩欲放他歸家。

    老者連連擺手,聲稱自己不是貪圖錢財之輩,他無兒無女又沒有家人,此前不過是第五辭軍中一個看管後勤的馬夫,跟著打仗勉強混了一口飯吃,如今見到第五辭遇難,說什麽都要留下來照顧。

    溫嫻便也沒再強求,留下老者,當作行一回善事。

    第五辭的身子總是讓她格外操心,但據看過的大夫所言,他目前已經脫離生命危險,隻是失血過多,暫時昏迷罷了。

    後麵幾日陸陸續續又有醫官上門來複查,臨走前還順帶留下了大批藥材,溫嫻單單看了一眼,便知這些都是世麵上難尋的珍品。

    她不清楚這是否會與寫信之人有關,但可以肯定此人一定來頭不小。

    ——

    秋風卷起落葉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腳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一場雨水落下來,天徹底涼了。

    第五辭在夜以繼日連番的喂養下,總算清醒過來。

    見溫嫻坐在床頭,一臉憂思愁容,他自我反省一番,低頭趕緊服軟:“我沒事,死不了,小傷小鬧罷了,我睡一覺就能挺過來。”

    溫嫻默默聽著沒說話,隻是握著他手的力度逐漸收緊,收緊,直到指甲深深掐進他的掌心。

    這點痛感還不如第五辭在戰場上所受的刀劍創傷,他不僅不嫌疼,反倒咧開一口白牙興奮道:

    “仗打完了,這天下也就定了,往後不出意外我都不會再離開你半步,我們回家,好好過日子,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你,好不好?”

    第五辭嘀嘀咕咕自顧說著:“經此一遭我也算看明白了,千好萬好都不如自家的窩好,任憑你在外呼風喚雨,擁有他人求之不得的權勢,但身邊若沒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到底還是無福享受,我半輩子稀裏糊塗就這麽混過去了,碌碌無為,一事無成,幸得最後還有你在身邊。”

    此話本意是想安慰溫嫻,讓她聽後能夠放下心中介懷,第五辭一邊說話一邊打量,發現她目光始終很淡,半點也沒有高興的樣子。

    第五辭慌了,恨不得自扇巴掌,物極必反,言多必失,他指定又是踩到天雷了啊。

    躺了這麽久,合著一身沒長進,還把腦子給睡糊塗了,第五辭抓耳撓腮,正是糾結之時,雙頰忽然猛地被人托住,接著一雙柔軟的唇瓣毫無征兆地貼近上來。

    依稀有茶花香氣,躥入鼻息,淡雅清新,令人心生向往。

    第五辭偶感腦中有煙花炸開,他的眼前閃過一道淩厲白光,酥麻從四肢蔓延至肺腑,他偏過頭,大口喘息著。

    下一瞬甜美複又貼了過來,溫嫻輕含著第五辭的唇瓣,一寸寸磨合,一點點深入,明明往日簡單調情都會羞澀的她,此刻卻像是情緒突然失控,把全部情感付諸於唇齒,霸占著他的呼吸,令他毫無招架之力。

    第五辭呆若木雕,心亂如麻。

    似乎不滿意他的分心,溫嫻顰眉咬住他的下唇,趁其吃痛,舌尖撬開他的牙關,一舉摧毀所有阻礙,攻城略地,掃蕩著他僅存了一點理智。

    第五辭反扣住溫嫻的後腦,加大力度,唇舌纏繞。

    被風拂過的狹小內室,角落裏放置著一株含苞的秋菊,花蕊半露,吐著幽香,在這曖昧氛圍的滋養下,芳顏獨立,暗香猶存。

    兩人忘我的親吻間,房門打開又合閉,老者退出屋宅,走向院中,對著麵前華服之人躬身行了一禮。

    “將軍身子多有不適,今日許是無法見客了。”

    男子聞之一笑,卻也並不介意吃下這道閉門羹,搖頭歎息說:“也罷,看來今日還是多有不便,我且等等,改日再來拜訪。”

    “您慢走。”老者色愈恭,禮愈至,將男子送離出府,回頭繼續捯飭草藥。

    溫嫻偎在第五辭的懷裏,被他一個用力,壓在床上。

    兩人分開,額頭相抵,彼此都在微喘。

    “你可知我有多害怕……”

    第五辭喉結一滾,屈起指背反複摩挲著溫嫻的唇角,他密密麻麻的親吻落在她的頸側,悶悶地說:

    “以後不會了,我現在可比從前惜命多了,遇事隻會跑,哪能平白讓人占了便宜。”

    “大不了就當是出血免災,見點紅嘛,說不定來年還會有喜事呢。”

    溫嫻破涕為笑,第五辭掐著她的臉低聲抱怨。

    “你每次能不能換個時機主動,我身子虛著,在這情況下畢竟也不太能施展得開……”

    溫嫻錘他一通,氣鼓鼓道:“讓你貧嘴!”

    第五辭揉著被她捶打的臂膀,隻覺得心比蜜還甜。

    ,,,,,,,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