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作者:百裏雖      更新:2022-07-29 15:48      字數:3959
  第一百零七章

    第五辭一向被朝廷視為反賊, 喊打的程度就連村口的大娘納著鞋墊都能隨時啐上兩口,而他本人對此不屑一顧,似乎並不介意背上這類莫須有的惡臭罵名。

    史冊乃由勝利者書寫, 如今又是趙氏的天下,他作為眼中釘肉中刺,當然必不可免被冠上賊寇的罪頭。

    第五辭不懼世人評說, 隻能拚命征伐, 以便早日掌權, 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近幾年各處都在打仗, 朝廷顧此失彼,總是今日奪回這處,明日又失了那處,為數不多的幾十萬大軍分散前往各處平亂,留在京中的兵力實際不過萬人。

    第五辭正是看準了這個機會, 趁著朝廷忙於江南戰事, 驟然發兵給了天子一個大大的“驚喜”。

    今日不過初初試探,城下的士兵就已慌不擇路, 完全喪失了鬥誌, 如此慫樣, 不難想象城內是個怎樣的境況。

    而金鑾殿中的尊貴天子, 估計也已嚇破膽子,正倉皇無措召集滿朝文武共同商量對策。

    第五辭高懸馬上, 眸中閃爍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旁側的參將同他征戰良久, 見狀亦有些激昂和興奮, 他長得高壯魁梧, 一身腱子肉縱橫沙場從未有過敗績,平日便喜歡打打殺殺, 這時早就按耐不住提刀衝到了陣前,但見第五辭始終巋然不動,他心裏急得猶如火燒。

    “將軍隻觀不攻,可是另有打算?”

    第五辭搖頭並未直言:“時機不對,還要再等等。”

    參將愕然,撓頭極為不解,還想再問,第五辭已撥轉馬頭,下達了軍令:“卸下兵器,即刻歸營。”

    眾將士聽後無不一臉震驚,窸窸窣窣開始交流起第五辭話裏的含義,參將更是眼冒金星,如遭雷擊,慌張攔住調頭的第五辭,想要問個清楚,卻被他怒目一瞪,堪堪閉上了嘴。

    大隊人馬最終浩浩蕩蕩地離去,一直退守到京郊二十裏開外,安營紮寨,瞧著並不急於動手。

    沒人猜得出第五辭的心思,就連他的心腹對此也是一知半解,完全摸不著頭腦。

    士兵們參軍渴求建立功勳,奮勇殺敵無非就是想掙個一官半職,好能來日光宗耀祖,青史留名,眼看大齊皇帝就在一牆之外,大夥摩拳擦掌準備來場酣暢淋漓的大戰,刀劍都擦好了,卻被第五辭命令留在山間日日與這枯樹作伴。

    無聊,憋屈,甚至還很鬱悶。

    不僅自家的士兵個個渾渾噩噩,麵如土色,對麵的齊軍也是麵麵相覷,一頭霧水。

    哪有人帶兵衝到敵方,臨門隻差一腳卻又拐個彎折返的道理,有詐!決定有詐!

    第五辭有意釣著眾人的胃口,留駐在外始終按兵不動,等待朝廷軍馬短時間內集結完畢,好大顯身手一舉將對方殲滅個幹淨。

    然而蜀軍的威懾實在有夠強大,皇城內的兵將不敢貿然衝出來廝殺,隻能寄希望於外麵的齊軍能夠快些趕回城來支援。

    但朝廷設想的裏外夾擊的戰略並沒有來得及實現,第五辭靠著他獨特的地理優勢,生生切斷了朝廷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大批兵源。

    城外鏖戰持續了快半月,直到初秋才有了略微減弱之勢,這是大齊與蜀州之間最後一次決定性的交鋒,其慘烈程度足以讓任何人提起都深感痛惜與無助。

    累累屍骨被隨意丟棄在林間小道,無人認領,無人清掃,血水順著雨水衝刷著土地,漫山遍野全是令人作嘔的腐臭血腥。

    齊軍遭到重創,一再偃息旗鼓,第五辭處理起戰事卻越發變得遊刃有餘,除此之外,還能□□趕去別處,對試圖從自己這裏分一杯羹的其餘起義軍進行暗中偷襲。

    皇城已經守不住了,將領在無數唾罵聲中開門投降。

    千裏江山,風雨飄零,帝國的壽命岌岌可危。

    第五辭還未正式占領都城,但趙瑉已經束手無策,慌得找不著北。

    任憑身側每日都有數十禁衛軍貼身一寸不離的保護,他還是覺得周遭隨時都有敵軍妄圖奪取自己的性命。

    白日靜不下心,晚上也閉不上眼,時時刻刻感覺頭頂懸了把利劍,仿佛下一瞬自己就要一命嗚呼扭頭去見閻王。

    那些往日裏鼻孔朝天,氣焰囂張的閹人早就收拾東西逃得一幹二淨,唯有他被困在這皇宮之中,孤立無援,成了一個活生生的擋箭牌。

    趙瑉感到絕望,心比天高卻又無能為力,往常富貴亮堂的宮殿,此刻隻剩下滿室昏暗,宮人都散了,連茶水都沒有人來添置。

    他站起身,孤零零地在殿內踱步,一遍又一遍地觸摸那張龍椅,感受每一處凹凸的紋路,曾有無數個開朝早會,聽那些嘮叨的文官講著聽不懂的道理,他都會無聊地摳摳挖挖,上麵早已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印記。

    這金碧輝煌的宮殿,所有最尊貴的權力,以後都不再會屬於他了……

    蕭瑟的北風透過虛掩的窗欞放肆鑽入,趙瑉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抱起玉璽呆呆坐在玉石台階上,望著宮門兀自出神。

    嘈雜,喧鬧,外麵熙熙攘攘全是樹倒猢猻散的宮娥太監,知曉王庭大勢已去,紛紛潛逃選擇另投新主。

    混亂中有一個穿著宮裝的年輕女子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她長相姝麗,明媚可人,卻是滿臉得驚慌,聲不成聲,調不成調。

    “陛下,快逃吧,臣妾帶您走,我們去叛軍找不到的地方。”

    趙瑉眯眼瞧了半晌,依稀記起她是自己新納的嬪妃,剛過十五,還是個如花一般綻放的年紀。

    他忽然笑了,嘴角上揚,眼神卻分外陰鷙:“逃?能去哪兒?這天下還有朕的立足之地嗎,人人都想要朕死,隻有你說要幫著朕活命,你分明是想帶著朕去投降,然後好當開國功臣!”

    “不是的,不是的。”美人泣不成聲,“臣妾知道一個地方,能夠暫時躲避戰亂,陛下跟臣妾走,臣妾定不會害你。”

    趙瑉恍惚聽著,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他咬緊牙關,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惡狠狠道:“若有半句假話,朕便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臣妾不敢。”美人垂淚,好不憐愛。

    趙瑉這才鬆了口氣,叫來為數不多的兩個親信,由其護送,一路逃出城外。

    ——

    百年基業沉澱下來的齊王朝在這一刻隨著硝煙徹底燃燒殆盡,而經過戰火洗禮的繁華都城也在搏命廝殺中變成了一座無人認領的焦土。

    天下分分合合,王朝代代更迭,隻有那座明黃色金鑾宮殿依然矗立其間,巍峨聳立,這裏蘊藏著數不盡的財富瑰寶,也擁有著無數人奮鬥一生都難以企及的至高權力。

    第五辭打馬穿過城樓,重新踏上了這片故土,心境卻比想象中的更為淡然。

    他獨自沿著大街閑庭漫步,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當街縱馬,邀朋喚友的恣意歲月。

    鮮衣怒馬少年郎,雕欄瓦舍倚斜陽。

    隻可惜山河已逝,故人不在,往事也隨之翻篇了。

    手下的將士忙著清理戰場,第五辭則由降軍迎接正式步入宮廷,成為皇城新一任的主人。

    京中的消息很快蔓延至州縣各地,趙珩收到信函是在第三日的午後,他心情不錯,對此結果已是意料之中。

    身側的親信不知真相,臉色很是難看。

    “殿下乃是正統,是皇室一族嫡親血脈,朝堂諸事,理應歸殿下所有,豈能讓一個頑劣小子占盡了便宜。”

    “他竟敢肖想皇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

    “亂臣賊子,理應人人得而誅之。”

    ……

    趙珩豎掌止住幾人的怒言,笑了笑,說:“亂世當前,本就是能者居之,我既無作為,哪有白占的道理。”

    “那便反了,殿下。”

    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同時攛掇趙珩起事奪權。

    大夥在鄉野隱姓埋名了好幾年,等得便是這個機會,如今卻被第五辭捷足先登,如何能甘心。

    幾番輪流勸說下,趙珩終於點頭應允。

    “有勞諸位,隨我一起出征。”

    京城的局勢才剛安定下來,很快在南方荊州一帶,突然冒出一支不知名軍隊,數量之多,足有三萬餘人,用以失蹤的先皇十七子趙珩的名義號召民眾反齊。

    一邊是半道起義的草根英雄,一邊是正兒八經的皇子皇孫,不明所以的百姓們自然選擇站在趙珩這邊,紛紛職責第五辭是篡權奪位。

    與此同時被蜀軍打壓的各支散落部隊也見風使舵改投趙珩麾下。

    滾滾狼煙還未在大齊領土上燃盡,山河又一次被錚錚鐵蹄所踏破。

    更多的人冷眼選擇漠視,隻有少部分人在觀望,這位新主是否能夠守得住剛打下來的江山。

    奇怪的是第五辭並不急於稱帝,甚至連衣食住行這類日常瑣事都是在宮外的衙署內解決,他每日奔波,忙碌於戰後城池的重建,對於部下央求他黃袍加身的提議一律拒絕。

    世人都在猜測,許是第五辭忌憚失蹤的趙瑉,想要將其活捉後才順理成章登上天子位。

    但隻有第五辭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麽。

    他沒有花過多精力去追查逃脫的趙瑉,而是按功授爵,犒勞三軍,在這個外有強敵環繞,內有閹黨肆虐的重要節骨眼上,不僅沒有趁熱打鐵發兵去對付那些試圖爭奪帝位的勁敵,反而休整軍隊,開始與民同樂。

    這神一般的心思讓人琢磨不透,參將看在眼裏卻是有苦說不出,想著他簡單放鬆一下也好來日做點實事,誰知一晃就這麽過了大半個月。

    以至於趙珩的勢力在南邊發酵過大,不可避免威脅到京畿時,第五辭才帶著休整後的兵馬趕去與之應戰。

    劍南一別,京郊再見。

    兩人乍一碰麵,竟從摯友成了“對手”。

    還是為了皇位即將鬥得你死我活的對手。

    第五辭咬了咬牙,覺得自己半輩子的演技都要耗在這了。

    這仗若打,想來又是一番生靈塗炭,可若不打,定是又瞞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第五辭抓耳撓腮,幹脆舍身衝入敵營。

    趙珩被他的突然之舉嚇得額角冒汗,一夾馬腹出陣“迎敵”。

    兩柄長劍在半空交匯,卡擦一聲,火光四濺。

    趙珩趁機俯身低語:“我不與你真槍實幹,小心身後,莫要傷了自個。”

    第五辭舔了舔唇角,笑道:“放心吧殿下,我有分寸。”

    軍中男兒,馬背上打天下,第五辭自詡沒吃過敗仗,對付這些普通士兵簡直綽綽有餘。

    即便知道自己待會兒就要被“生擒”,他也使出渾身解數做出一副拚命抵抗的模樣。

    趙珩見他一身血汙,已然殺紅了眼,心裏不禁暗歎:到底是出了名的冷麵小閻王,動起手來便全然顧不上生死了。

    兩人人群中對視一眼,很快避開視線,第五辭大笑著越跑越遠,將趙珩軍中的士兵殺得抱頭鼠竄。

    誰也沒料到此時隊伍中有人正拉弓對準了馬上飛馳的少年。

    等到趙珩察覺時,羽箭已經擦過他的耳畔,刺入甲胄,穿透皮肉,發出撲哧悶響。

    那個戰無不勝的少年將軍,在一支流箭的射殺下墮馬墜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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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該死的,又把女主給打沒了……

    但不出意外的話下下章就會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