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荷風送      更新:2022-07-29 15:00      字數:3613
  第八章

    秋穗在傅灼麵前徹底表明了態度和決心,央求傅灼能留下她。但傅灼是什麽人,他並非心腸軟、輕易就會憐香惜玉的人。

    許是多年來審案斷案的習慣吧,秋穗越是這樣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他便越是覺得她心裏其實是有自己的小盤算在的。若她真不想做通房、做侍妾,若真隻想做個普通婢女的話,那麽閑安堂豈不是比他這兒好許多?

    她又何必棄了那兒的前程,心急火燎的要奔自己這個新主呢?

    雖說她賭咒發誓了,可賭咒發誓又算什麽?凡經過他手的案件中,泰半的人都賭過咒發過誓,可最終結果又是如何?賭咒發誓若有用處的話,這天下還需要官何用?

    賭咒發誓在旁人那裏或還有用,但在傅灼這兒,卻是絲毫用處都沒有的。

    而經此,傅灼也更是肯定了其實她同之前的那三個並無二樣,不過是達到目的所用的方法不一樣罷了。前頭幾個更直接也更愚笨一些,不像麵前的這個,會以退為進,敢拿自己賭咒發毒誓,更是聰明的拿老太太會傷心難過來威脅他說事。

    在官場上,傅灼鐵麵無私,在家宅中,傅灼亦不會為美色所迷,從而感情用事。

    傅灼端坐上位,一副升堂的架勢居高臨下睥睨著伏首跪在地方的人,語氣更冷漠了些,道:“秋娘子實在不必再做無畏的掙紮了,你是母親身邊的親信,繼續留在她老人家身邊侍奉,自然是比留在我身邊有前程。”

    秋穗從沒這樣六神無主過,她八歲入侯府為婢,從前雖然也遇過難處,但從沒有一刻是像現在這樣的。就好似是被人架到了火上去烤,燒得她七竅生煙,再不能保持清醒和冷靜。

    但她沒有別的辦法了,求生的本能令她壯了膽,並不再多畏懼麵前之人。是啊,比起一輩子為奴為婢失去自由來,眼下胡言幾句得罪了貴主又算什麽呢?

    所以秋穗慌亂之下便急急道:“府上人人都知老爺對老太太孝順恭敬,可偏如今最是惹得她老人家不高興的就是老爺您。您說起來孝順,但卻回回不給她老人家臉麵,老太太往您屋裏送一個人,您便急不可耐的急著又將人送還回去,一而再,再而三,您叫府上人都怎麽看老太太?奴婢知道老爺您為官耿直,丁是丁,卯是卯,但家宅內的事並非官場上的事,母子間相處也不是非得像官場中上下級官員那樣相處。您行事是剛正了,是全了自己為人的原則,可您又知老太太她承受了什麽嗎?”

    “您是她老人家愛子,便是再傷了她老人家的心,她隻要一看到您,便仍是那副愛笑又仁慈的模樣。可老爺陪在老太太身邊的時間並不多,多的是奴婢。奴婢知道她老人家的落寞和擔憂,也知道老爺您一再送那些婢女回去時,她老人家的失望。老爺的婚姻大事就是老太太的心病,甚至如今……”說到這裏,秋穗還是留有理智在的,她是在心內一再琢磨之後,才選擇咬牙說出真相,“老爺您一再的不肯收下老太太送出來的這些婢女,她老人家如今都疑心您是不是不喜歡……女人。所以您今日若是再……”

    “簡直一派胡言!”本來秋穗說前麵那些話的時候,傅灼倒還真聽了下去,心下也有在反思自己。但秋穗這句“他不喜歡女人”的話一出,傅灼愣了一下後,立即就火了。

    不喜歡女人……言外之意不就是說他喜歡男人嗎?這是什麽汙言穢語?

    傅灼覺得自己受到了嚴重的侮辱。

    傅灼當然不會覺得這樣的話竟會是他母親說的,他隻會覺得是眼前之人為了能留下來而隨意編造出來的瞎話。

    這樣突如其來的憤怒,瞬間讓傅灼清醒過來。他站起了身,負著手更是居高臨下望著秋穗。而秋穗這個時候也儼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便不敢再多言,隻埋首匍匐在地,等候發落。

    傅灼倒沒責罰她,隻還是那句話,說叫她不必再浪費心思和口舌,說任她再怎麽處心積慮,他都是不會留下她的。

    傅灼正要即刻就領著秋穗往閑安堂去,卻不巧,有小廝急色匆匆來稟說衙門裏案子有新進展,要請郎主親自過去看一看。在傅灼這裏,人命案情自是比這些瑣碎家事重要許多,他片刻不耽誤,即刻就要負手而去。但腳才跨出門檻,又停住,他回身望向常拓,吩咐道:“你領秋娘子回閑安堂,就說我晚些時候會親去給母親賠罪。另外……”

    到底還是多少有些將秋穗方才的那一番話聽進去些的,傅灼略頓了頓說:“去和母親說,婚姻之事,我會放在心上的。隻是這些日子比較忙,待忙完了,一切聽她老人家安排。”

    常拓將主子所言一一記在心中,然後恭敬稱是。

    傅灼臨離開前,又睇了依舊埋首匍匐在地的秋穗一眼,並未多言,隻長腿一邁,轉身而出。片刻之後,常拓那略客氣的聲音響在了秋穗耳畔,他憨笑著問秋穗:“秋穗姑娘,你看這……”

    前後不過幾息功夫,秋穗已經很好的調節了自己情緒。方才還覺已是身陷絕境,死到臨頭,但這會兒,秋穗仍覺得自己還是有希望的。

    反正不到最後一刻,她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秋穗起身後,麵色又恢複了如常,她嫻靜大方的衝常拓莞爾一笑,然後禮貌道:“常管事,請吧。”說完秋穗略欠了下身,率先跨過門檻,轉身往院子裏去。

    常拓望著她呆了呆,之後才抬腳跟上。

    昨夜秋穗連夜去修竹園時,閑安堂內好事的婢女仆婦們就私下三五成群的猜測起來了,說秋穗已經是老太太身邊最體麵、最周全,且也是最好看的婢女了,不知道她出馬能不能馬到成功。議論聲從昨夜一直持續到今日中午,漸成鼎沸之勢時,秋穗回來了。

    原還熱鬧的院子,在秋穗身影出現後,立即鴉雀無聲。

    甚至看都不敢看秋穗一眼,紛紛避開,生怕老太太一會兒動怒,會受牽連之罪。而秋穗呢,目不斜視,神色如常,仍是蓮步生花,一步步往上房去。

    老太太正要午休,聽門上來稟說修竹園五老爺身邊的內管事常拓領著秋穗回來了,老太太臉上笑意一滯,然後便一點點消失殆盡。睡意沒了,愁雲爬上臉來,人還沒進來,她老人家便先唉聲歎氣起來。

    秋穗一進門便跪在了廳堂中央,先行一步請罪道:“奴婢無能,有負老太太重望了。”

    老太太有氣無力,隻虛弱著看向秋穗道:“你起來,這事不怪你。”然後望向一旁常拓問,“五郎呢?他怎麽沒來?”

    常拓微含腰恭敬道:“回老太太話,郎主原是要親自過來給您問安請罪的,隻是臨時衙門裏有事,郎主便先去了衙門。郎主臨走前,特意交代了奴,叫奴告訴老太太您,說他這些日子實在太忙,分不出時間和心思來顧慮別的,待過一陣子他略清閑些了,到時候便依老太太,隨老太太登女眷的門相看。”

    然而這樣的話並未能消去老太太心頭的愁緒,老太太並不信,她隻會覺得這不過是兒子的托詞而已。

    這樣的話,他從前也不是沒說過。然而又怎樣呢?一年一年拖下來,直到今時今日,他都快拖成這盛京城內的大齡剩男了。

    老太太勉力笑著,疲憊問:“那你們郎主有無說為何送回秋穗,可是她沒伺候好?”

    常拓忙說:“郎主說,秋穗姑娘是老太太您身邊最得力的人了,他身為人子,不能時常在您老人家身邊侍奉就已是不孝,若還奪了老太太您身邊最得力的婢女,那就更是大逆不道。秋穗姑娘不愧是老太太您一手□□出來的,知道的,曉得她是您老人家的得意婢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常拓嘴甜,話說得極是恭敬圓融。若擱平時,老太太定然很是高興,可眼下……她看看跪在地上的秋穗,再想想自己手上已經沒什麽能送去修竹園的人了,不免唉聲歎氣。

    “行了,我知道了。”老太太興致不高,隻隨意打發了常拓出去。

    主人家沒發話,秋穗便仍跪著。常拓離開後,老太太起身朝堂下走來,老人家彎腰親自扶了秋穗起身。

    秋穗這會兒臉上神色悲痛,眼眶也微紅。

    老太太見她這副模樣,反而還去笑著哄她說:“沒成就沒成,這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你怎麽還哭上了?”一邊扶起人,一邊一直拉著她手回了上位,她老人家自己重又坐回去後,也叫秋穗坐她旁邊。

    秋穗雖有自己的心思,但見老太太這副模樣,她也於心不忍。

    其實今天看五老爺的反應,他並非是像喜歡男人的樣子的。她記得她當時壯著膽子說這些話時,他聽到後有明顯愣了下,顯然是反應了會兒才明白過來她那句“不喜歡女人”是什麽意思的。

    若五老爺真有斷袖之癖,他當時則不該是那種反應。

    所以秋穗說:“奴婢今天說了些話,有些以下犯上了。”

    老太太倒是好奇,一向言行得體的秋穗,她能說些什麽犯上的話?不免問:“你說了什麽?”

    秋穗便如實道:“當時五老爺叫奴婢過去,說要領奴婢回來複您老人家的命。奴婢一著急,便有些口不擇言,想來是把五老爺更加惹怒了。奴婢說……說老太太您如此著急,也是擔心他有……擔心他不喜歡女人。但五老爺聽後愣了一下,然後就憤怒著發火了,他很是氣憤奴婢竟說出了這種汙言穢語來侮辱他。奴婢看他當時的表情,半點心虛都沒有,純粹是被奴婢的話惡心到了。所以奴婢覺得,老太太您大可安心,五老爺他真的隻是公務忙,又一心醉在衙門那堆事裏,暫時沒別的心思而已。”

    老太太沉歎一口氣:“可他什麽時候才能不忙,又什麽時候才能有時間忙娶妻生子之事呢?”又兀自斷了這個話頭,說去了別處,“算了,不說他了。”她握住秋穗手,笑望著她,“既五郎有眼無珠,不識貨,沒這個福氣留你在身邊,那我便好好的給你擇一門親事,到時再給你多添些嫁妝,定叫你比春禾出嫁時還風光。”老夫人笑著拍她手。

    作者有話說:

    繼續掉30個紅包!